「早知道，就不答應那個女人了。」首領在心中想到。
難民們的舉動讓萊赫人看了好笑，不論這些人怎麼折騰，大多數人註定會被拋在海岸上的。
萊赫工匠對難民中的手藝人欽佩又同情，這些工匠對首領說：「如果不帶走這些人，我們也不走。」
難民們最開始並沒有反對把他們拴住，到了第二天，他們連續吃飽了幾餐后，就開始不滿了。
「讓他們過一夜，」商隊首領商量道：「明天就離開。找個地方給他們落腳，哪裡都行，他們不住屋子的。」
看起來柔弱的女人，只用幾聲呵斥，就讓難民們頗為不甘地放下了商隊首領。
忠於帝國的羅斯人紛紛朝著西邊逃亡，憎惡帝國的羅斯人也害怕篡權者的殘暴。
這個時候，修女幫助首領解了圍。
「洛克珊娜。」小夥子說：「它叫洛克珊娜號。」
修女對他們舉起右掌，祝他們平安。
一切如常。
「首領閣下，」一個商隊的記賬員提醒他說：「這些北方人並不是異端，他們是正信徒。」
萊赫首領頗為後悔地看著身後尾隨的難民。
「恩，北海的船員，交際花的老闆——莫非這艘船還他媽有個安息名字？」
「別讓我攙和你的生意，」萊赫首領說道：「我可不是奴隸販子。」
但是回頭想想，這個貌美的女人平安地出沒在難民聚集地，若說沒人保護她，也不太像。
「你怎麼帶了一群乞丐進來！他們身上都有跳蚤了！」
最後讓首領下定決心的，還是那個修女。
他們並不是壞心眼，只是生活優渥的萊赫人並不知道，貧窮和苦難是一種疾病，感染此疾的人會丟掉許多東西，尊嚴、榮譽、禮儀、乾淨、體面，這些東西都是容易磨損的，它們的根基是豐足寧靜的生活。生而擁有這些的人，大多也是生而幸運之人，不過他們並不自知罷了。苦難從來不是財富，苦難就是苦難，它是會毀掉人的。
「說好的十個人呢？」難民們最後一次見到萊赫首領的時候，這樣對他哀求道：「為什麼只帶走四個？」
萊赫人發現，難民真有許多人是技藝嫻熟的工匠。
「我也有麻煩的！」首領說道：「今天已經有兩批士兵過來警告我了，如果不是萊赫共和國的聲譽很好，我已經被審問了。你知道我帶著你們這群北方人，是多麼不容易的事情么！」
最近的局勢頗為不安，許多羅斯富人帶著財產遷徙到了此地，以躲避海邊的襲擊。
「有個烏蘇拉來的船長想見見您。」
商隊首領搖了搖頭，回頭看了一下那些北方難民，終於下令，給他們解開了手上的綁繩。
幾個北方男人開始嚙咬指甲，讓手指看上去整潔一些；
修女對他們說：「你們這樣對待萊赫人，不怕引來那些士兵嗎？耐心一些，今天會有萊赫人路過，之後會有更多的人經過這裏。他們會帶你們走的m•hetuｂooｋ•ｃｏm.com。你們一個不走光，我就不會離開你們。今天早上你們還不相信會有人帶走你們，現在呢？接下來的幾天，一定會有更多的人帶你們離開了。回到你們的地方去，放過這位好心的先生吧！」
首領剛剛露出了這個意思，第一個反對他的不是那個修女，而是他身邊的萊赫工匠們。
萊赫人至今不敢公開和唐人的盟約，就是因為，唐人在名義上是屬於叛軍陣營的。萊赫人只能將瑞德城作為自由市納入貿易同盟，卻不敢四處宣揚瑞德城背後有十萬居民生活在唐人的統治之下。這讓萊赫人資助唐人的時候阻力很大，城內的富人不知道唐人是什麼來頭，他們只當瑞德是個東方的普通自由市。他們一看到執政官要將大批的物資運送到那裡去，就會氣得跳起來，大罵這背後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交易，不然執政官為什麼遮遮掩掩，不敢說明為什麼要給一個小小瑞德城這麼多的資助呢？
「不是這件事情。」
商隊成員雖然被這些餓鬼工匠嚇到了，但並不覺得他們天生就壞，餓久了誰都不體面。不過既然首領這麼說了，他們也不好反駁。
厄爾班港是距離羅斯諸公國很近的諾曼港口，在這裏，已經能夠嗅聞到戰爭的氣息。
第二天，一個奴隸販子來找到了首領，說他願意出一筆錢拿到這批北方人，只需要萊赫首領欺騙這些北方人上船就可以了。
他拜訪了幾個有貿易往來的船行，希望他們前來看看幾個「找活乾的手藝人」。
「該死的異端。」商隊首領無奈之下，只能讓人用繩子拴著這些難民，並且把食物放在他們看得見的馬車上，以免他們再去哄搶。
走出很遠的時候，萊赫人還忍不住回頭望著那個姑娘，他們不清楚這個姑娘需要多大的勇氣才會呆在那裡。
難民看見身邊的萊赫人一個個地減少，不由得感到恐懼越來越濃烈。
「首領大人。」一個商隊小夥子在身後呼喚著他。
萊赫人都感到輕鬆，難民們卻感到恐懼：商隊首領已經告訴過他們了，最多只有十個人可以登上去東方的商船，剩下的人，只能等在碼頭上找機會。
他們要求商隊成員把他們解開。
「我不知道。」小夥子說：「那個船長戴著假髮，船員都在頭上裹著手帕，他們說話帶著北海口音。」
「北海口音？」萊赫船長一時之間理不清思緒：「不會是海盜吧！」
「請您多詢問一些船長，不要讓我們留在諾曼了。」北方女人驚恐地說道，眼淚汩汩地流出：「南方的諾曼人比異教徒都憎惡我們。我們做錯了什麼啊！我們是正信的居民，我們是來投奔你們的呀！」
許多工匠的手藝都是幾代人磨礪出來的，就這樣枉死在荒野上的確可惜。
在一片乾燥的草灘上，商隊成員發出了歡呼。
首領依然不相信這些難和-圖-書民，他一直覺得，北方人把自己的生活搞亂，就該擔起責任來，既然手腳不幹凈，那麼被拴起來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們看見了一抹閃耀著湛藍之光的海面。
萊赫商隊的到來引起了一陣陣沸騰。
旅途繼續著。
北方工匠們艱難地抬起頭來，順著商隊成員的視線看向遠方。
萊赫人也對修女招手，對她告別。
這些北方人很清楚南方人是怎麼對待他們的，如果不能爬上商船，那麼他們的處境不會比之前好太多。
「不會的。」小夥子說：「我在港務局查到了這艘船。這艘船是烏蘇拉商行訂購的，但三個月前交船的時候，被一個烏蘇拉交際花卻搶了先。那個交際花多花了三成的錢，買走了這艘船。」
家園殘破了、烏姆城毀滅了、大部分親友在逃難路上去世了、剩餘的家人也在南方被殺害、異端諸侯們逼他們上火架、正信的兄弟們對他們動刀兵。
「我才不在乎。」商隊首領嗤之以鼻：「你也看見了，他們是什麼德行。幸虧沒讓他們去萊赫，就讓他們去唐地吧。我跟你們說，光有手藝可不行，如果沒有德行，那就和野蠻人一樣了。」
這些難民雖然技藝優良，但是他們卻沒辦法在海上幹活，根本不可能給自己掙回船資。
當夜，商隊平安地進入了拉古城。
到海邊了。
「我馬上就上船，」首領說道：「不要催。」
萊赫商行的成員已經將大部分貨物裝進了船艙，許多商行成員也在船上住定，不再上岸。
難民們沉默了，他們不知道該說什麼，連哭泣都顯得多餘。
但是奇迹卻出現了，難民們雙手捧著腦袋或者捂著臉哭泣，但最終都沮喪地離開了。
他們知道，萊赫人離開后，厄爾班人會肆無忌憚地衝進來羞辱他們、折磨他們，有些人會被折磨至死，僥倖不死的人會活著離開，然後繼續流浪，所有的城鎮都會敵視他們，如同那位修女一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入城后。
這一下，萊赫首領和工匠們紛紛對修女致意，然後轉身逃離了難民的窩點。
商隊成員被難民們拖累，一早又被攆出城，心情都不太好，看著難民的眼神都變得厭煩了。
「我們怎麼辦？您不要拋棄我們啊！」一個北方對萊赫人說：「今天有幾個厄爾班人在打量我們，我聽見他們的嘀咕了，我知道他們想幹什麼。現在厄爾班人懼怕萊赫人，才不敢動手，等到你們走了，我們就完蛋了。」
修女說她認識帝國的將軍，如果首領願意將難民帶走的話，那位將軍將會給陛下寫信，讚揚萊赫商人的公義之舉。為了讓商隊首領相信，修女拿出了一枚軍營的徽記，徽記上有皇室的符號，也有一面商隊首領從來沒有見過的紋章：三面風帆。
這是孤注一擲之舉了：更多的人會知道這個消息，如果厄爾班真有能夠救助難民的人，ｈｔtｐs://wｗw.hetuｂook.cｏｍ.cｏｍ那麼他一定會得知這個消息；但另外一方面，厄爾班城內厭惡北方佬的居民，這個時候也都知道了，有一群該死的北方佬正躲在港口區。
「它叫什麼？」
「這不在合約裏面，」船長們說：「我們不能帶一群難民離開，他們身上有瘟疫和跳蚤。」
工匠們聽到了這個提議之後，果然叫囂的聲音小了許多，但是他們依然勸說首領言而有信，最好帶上這些人離開。
難民埋怨地看了看修女，卻最終返回了各自落座的地方。
有一個北方女人悄悄地咬破了手指，用鮮血抹在了臉上，以便看上去更加健康一些；
難民們費盡了口舌，也不再辯解了。
三十多個難民哀聲一片。
人們說，海峽的對面，一支大軍正在集結，北部幾個羅斯公國加入了海峽對面的篡權者，一有機會，就會渡過海峽佔領整個羅斯。
「得了，」首領說：「他們在路上跑了幾個月，身體弱一些的人早就死了，得瘟疫的人也早就被察覺了，你看看他們，哪個是得了瘟疫的樣子？跳蚤這種東西，我不信你的水手身上沒有。」
不久前，萊赫商隊的工匠與難民攀談的時候，居高臨下的拯救者姿態很快就蕩然無存。
「我們會在這裏呆上兩天裝貨。」首領說：「兩天之內，你們會受到萊赫共和國的庇護。我會為你們拜訪一下各位船長，如果有人願意來看看你們，我會帶他們來，能不能走，就看你們自己。兩天之後——」首領停頓了一下：「那就祝你們好運了。」
夜幕降臨了。
眼看著修女擋在難民前，商隊首領認為她下一瞬間就會被撕碎。
有個北方老頭蹲在一條小溪邊上，用手舀水洗著鬍子，希望能夠恢復過去作為行會工匠的體面。
幾個厄爾班的男人路過了難民們的身邊，有個男人丟過來了一塊石頭：「納斯爾人都去死吧！」「宰了你們！」「異端該死！」
有幾個船長被說動，陪著首領前來觀察了一下，每當知道這些人來自北方之後，船長們就立刻逃走了，彷彿躲避著瘟疫。
北方人絕望而凄惶地站在萊赫人留下的空營地中。
前往布爾薩的艙位很昂貴，如果要安置這四十個人，就需要騰出一間專門的艙室給他們居住。
在院子裏面，一群粗壯的厄爾班婦女正在用毛刷子清洗北方人的身體，清水從他們頭頂潑下，落地的時候已經成了泥漿。
這個時候，商隊首領還不知道修女的力量，直到當他啟程的時候，難民紛紛湧來，要求帶走剩餘的人。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北方女人撩開了裙子蹲在地上尿尿，周圍的北方男人看起來毫不在意，也不知為女人遮蔽。這一下更是讓萊赫人大驚失色。在萊赫，女人都是高貴而優雅的精靈。萊赫根本不能想象，北方人究竟是多麼放得開，才會無視一個女人這樣的失態。
拉ｍ.ｈｅｔｕｂoｏk•com•cｏｍ古城的市長迎接了商隊成員，並且安排他們前往一個羅斯人的僑區落腳。
羅斯人見到萊赫人的時候，還會好聲好氣地與他們打招呼，但看見灰撲撲地難民時，卻忍不住與商隊首領爭吵起來。
萊赫首領也覺得理虧：「艦隊不是萊赫的船，我沒有辦法做主。能夠運走四個，已經很不錯了。」
第二天中午。
在厄爾班人看來：北方人都是異端，都是和教皇作對的魔鬼爪牙，逃亡到南方的傢伙也好不到哪裡去，只要是北方人，都要被懲罰。
人數很少的商隊首領立刻被包圍了起來，幾個萊赫工匠也差點被扯下馬去。
萊赫首領並不喜歡難民，但是他卻遵守了承諾。
商隊首領在酒館發布了消息，說有幾十個北方正信居民希望乘船離開厄爾班，只要願意帶他們離開，不論去哪裡都可以，如果去布爾薩半島，萊赫共和國會支付一人一枚銀幣的船資。
萊赫共和國，是諾曼帝國境內第一個宣布禁止奴隸貿易的屬國，而商隊首領的祖父，就是一名通過勞作獲得自由的逃奴。
首領立刻反唇相譏：「那就把他們帶回萊赫去，讓他們建立工會，和你們爭奪生意，你們看怎麼樣？」
不論是什麼人，都不敢保證自己就是安全的。
在院子外面，首領正在和船長談判。
即便如此，羅斯人還是不滿意，最後勒索了商隊成員幾枚錢幣，才把一間草料房讓給了北方工匠睡覺。
商隊首領心中對這些難民工匠的惡感大起。雖說他們都是技藝優良的工匠，但是做出這麼不體面的事情，看來傳言是正確的，北方人都是野蠻的傢伙，難怪他們會信仰那些異端，竟然要和親愛的教皇作對。
萊赫首領讓手下把奴隸販子丟出了門外，讓他在泥地裏面滾了兩圈。
商隊增加了四十多人，額外的開銷驟然增加了。
首領離開了他們。
「胡說！」首領這個時候卻為北方人辯護起來：「他們是正信的居民，不然也不會逃到南方來！」
首領看了看難民們哀求的表情，不禁想起了那個修女。首領的心中出現了幽微地觸動，他打消了立刻驅逐難民的想法……
萊赫首領前來與他們告別。
幾個趟子手對著難民們大聲咒罵，但那些難民卻渾然不在乎一樣，他們一個勁地往嘴裏塞著食物，躲避著雨點一樣落在他們頭上的棍擊和皮鞭抽打。一個烏姆工匠被打倒在地，卻依然死死地將一隻烤餅抱在懷裡，任憑商隊護衛們踢打他，他也絕不交出贓物。
厄爾班人對難民的敵視和威脅幾乎是公開的。
萊赫雇傭的幾位船長拜見了首領。
「媽的，不見。」
有些時候，馬拉了一攤屎，這些難民看見了卻不知道躲開，一個個地踩踏而過，引得周圍的商隊小夥子紛紛側目，關於北方人不愛乾淨的說法開始流傳了。
萊赫船隊開始鳴響銅鐘，呼喚岸上的萊赫人登船離開。
和_圖_書「他在酒館聽說了北方人的事情，聽說他們想去布爾薩，他想和您談談。」
商隊成員懾于首領的命令，沒有同意。
萊赫人最初接觸這些北方工匠的時候，都是帶著憐憫的情緒的，接觸了幾天之後，卻對北方人變得厭惡和鄙夷起來。
最終，只有一個波美尼裔的羅斯人表示他可以運走幾個波美尼人。
這兩年羅斯居民是在擔驚受怕中度過的，布爾薩半島的動蕩讓羅斯人一日數驚。眼看安息入侵就要結束了，卻冒出了個篡權者。這個篡權者比安息人還要厲害，目前看來入侵已成定局。羅斯諸公國已經各自表態，在諾依曼家族和布朗家族之中做出選擇。
第一天，萊赫首領毫無收穫。
「媽的，」萊赫首領看著厄爾班港四處都是穿戴著鎧甲的士兵，不由得罵道：「真是個壞年頭！北方人作亂、布爾薩人作亂、篡權者也在作亂！烏蘇拉人倒是開心了，他們不是帝國成員，帝國打成爛攤子他們正好去撿漏。萊赫人就慘了，帝國一亂，皇帝又要加征軍餉了。」
萊赫的商隊護衛瞪了那些人一眼，他們才散去。
這個徽記讓商隊首領頗為懷疑，一個修女竟然持有這種東西，怎麼看也不尋常。
看見這麼多難民要跟著商隊上路，萊赫首領首先想到的就是反悔，反正又沒有別人知道。
「這可沒人保證。」教皇領的船長拒絕了萊赫人。「我會把你們的貨物運到瑞德，但不要指望我幫你運北方佬！」
第二天一早，羅斯人就急急忙忙地過來催促商隊離開。
即便按照優秀的標準來篩選，難民也有四十人符合萊赫工匠的要求，這大大地超出了萊赫商人的預期：他本來只準備帶著十人左右的難民離開的，這一下，他給自己找了個麻煩。
其他幾個船長紛紛拒絕了萊赫人。
「我們不會帶北方人的。」一個船長說：「我可是從教皇領來的，被人知道我運一群北方異端，我可能會被捕。」
「這烏蘇拉人是什麼來頭？」
下午，一艘烏蘇拉商船進了港。
修女大為感動，虔誠地為萊赫人一一祝福。
「所有的北方人都應該呆在老家，打個不停。」商隊首領嘟囔著：「回去之後，我就會告訴執政官大人，決不能讓這些野蠻的北方人進入萊赫。他們要是來了萊赫，我們就完蛋了。」
縱然百般地不情願，商隊首領終於同意帶著這些難民前往海邊，但是有沒有船位給他們，他就不敢保證了。
他們垂頭喪氣地跟在馬車後面，顯得麻木又笨拙。
多消耗一些糧食、藥劑倒也沒有什麼，可是許多商隊成員報告說，他們的食物經常被盜竊。不光是食物，酒水、油膏甚至連貨箱中的蜜餞桶也被人撬開了。
厄爾班港。
「那是什麼？」
「咦，您怎麼知道？」小夥子驚道。
「對不住了，」萊赫首領說：「我們的運氣都不好。看來天主這次沒有憐憫咱們，修女說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