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以神之名
第三十五章 定城

魯瓦城周圍,失地的諾曼農夫在得到土地之後,也開始為唐軍提供情報,遇到盜賊亂兵的時候會向魯瓦城守求援。
他等著來自托利亞的命令。
陳粟的郎隊四處劫掠、破壞。
陳粟在信中說,諾曼流民已經安置下來,只要不遭遇強敵驅逐,這些流民就不至於湧向唐地。
古河人很厚道,他們知道陳粟需要糧食,所以在劫掠之後,他們只攜帶了足夠返回領地的糧食,將剩餘的糧食盡數留給了陳粟。
時光飛逝。
騎士領的居民被拴在繩子上,他們哭聲震天地走在古河人的坐騎後面,在鞭撻中被驅逐出了家園。
一個唐人士兵正在用磨刀石刮擦著長刀,兩個布爾薩歸義兵檢查著箭桿,一個諾曼弩手在嘴裏咬著一根小棍,緊張不安地撥弄著手上的諾曼弩。
陳粟不寒而慄。
由於飢荒和戰亂,尼塔的諾曼難民的持續減少,如今只有兩萬多人還在四處遊盪,而陳粟一人就為唐人領地免除了數千難民的威脅。
唐軍士兵對此並不在意,許多唐兵其實是樂於見到諾曼人殺諾曼人的。
然後,陳粟接到了命令。
至於布爾薩行省的諾曼人,許多人本身常年生活在布爾薩人中間,對於諾曼和唐之間的怨恨不太在意,一旦唐軍佔領了他們的城鎮,他們歸義的速度很快。
不久之後,一小隊托利亞使者出現在了小路上。
瑞德城和魯瓦城周圍的諾曼人已經趨於安定,他們不喜歡唐人,但卻願意在唐軍的保護下繳納糧食,履行差役。
隨著信件前來的,是兩位持劍的虞官、兩位執戟郎、十個蘇培科的老唐兵。
陳粟的士兵和難民大隊則興高采烈,他們與騎士領居民逆行而過,渾然不顧身邊諾曼領民的哭泣與哀求。
陳粟毫不客氣地佔據了騎士領,安排士兵和難民修繕了古河人破壞的村落和騎士居所。騎士居所修建在一處山坡之上,在坡底環繞著一圈木柵,木柵之內居住著一百多戶領民,木柵之外散布著兩百多幢草木屋。雖然許多木屋被古河人焚毀了,但是陳粟手下的士兵已經學會了如何修築長屋,在很短的時間裏面,他們就在騎士居所周圍興建起了兩幢長屋,不過這些長屋非常簡陋,還沒有封頂,下雨的時候裏面的居民就被迫洗天澡,好在難民風餐露宿慣了,只要有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們不在乎多等一段時間——陳郎官已經說過了,等到難民安定下來,就會派人修好屋頂,陳粟說過的話從未食言。
有段和圖書時間,陳粟準備拋下諾曼難民,率領士兵返回托利亞山區好了。但是陳粟明白,他拋下了難民之後,這些難民必將掃蕩更廣闊的尼塔平原,到時候,匯聚起來的諾曼人有可能蜂擁而至唐人領土。擊潰他們並不難,但是殺戮太多諾曼人的話,唐人領地上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諾曼居民,很有可能會出現暴亂。
「郎官,」布爾薩士兵詢問陳粟:「咱們什麼時候能回托利亞去?」
陳粟頗為敦厚,蒯梓的信讓他失落了幾天,韓雲的信卻讓他看了心中溫熱。
陳粟點了點頭:「陳某領命!請回稟虞候,陳粟必當儘力殺賊。」
現在陳粟看出來了,不要把諾曼人逼瘋是有好處的,但要讓他覺得庇護諾曼居民是對的,陳粟心中有疙瘩。
使者想了想:「一切聽陳郎官的意思。」
想到這裏,陳粟不由得再一次想到了校尉:在唐軍領地沒有多少諾曼居民的時候、在唐軍上下以殺諾曼人為樂的時候,校尉就已經在告誡郎官們不得濫殺,在義之所存的時候,還要給諾曼人公道。
這一想,陳粟竟然有些震驚。
與此同時,陳粟一直在默默地加強著領地的力量。
「為何?」
沒有劍,唐軍領地就會頃刻之間瓦解;
陳粟開始收起混亂的思路,回頭想了想最初為何率領流民離開唐人領地的事情。
而最終安定下來,還是在古河人的幫助之下。
陳粟佔據的城鎮大多難以守衛,敵人三四百士兵就逼得陳粟棄城離開:周圍的領主們可以失敗許多次,但是陳粟失敗一次就會招致滅頂之災,許多時候,陳粟不得不主動放棄城鎮,勒索一筆糧食之後就離開。
眼看著諾曼人滿臉冷汗,唐兵訓斥他道:「把弩拿開,你他媽手滑按著弩機,我就死了。」
「襲擾敵軍後方。」
瑞德城中,逐漸豐足的糧食,更是讓當地的諾曼人開始自發地參加唐軍,以便保護危機四伏的家園。
諾曼歸義兵趕緊把弩頭對準地面,卸下了裏面的弩矢。他抬頭看了看遠處的小路,發現依然沒有人到來,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從腰上掏出一隻灰盒,把弩矢頭一個個地拌上毒藥。
不論什麼地方的人,逼得急了都是要拔刀一戰的。
「此事不可!」陳粟斷然反駁。
陳粟在心中回憶著蒯虞候的信使的話語:「魯瓦之圍一日不解,陳郎一日不可撤兵。」
古河人戰士在自家領地上頗為安分,但是他們時常會越過邊境打草谷,偶爾還會渡m.hetubook.com.com過尼塔河,去襲擊那些富饒卻疏於防衛的中部平原。
在陳粟的示意下,兩個布爾薩弓手射出了響箭。
整整三個月了,陳粟在塞米公爵的領地上孤立無援地作戰了三個月。
「校尉出海后,烏蘇拉人就不怎麼靠得住了。」使者說:「陳郎,唐地艱難,西境還需仰仗閣下了。郎官若收兵,塞米公爵頃刻就有上千士兵可以調走,那魯瓦城就危險了。」
他開始更多地了解諾曼人、他開始吸納諾曼人歸義、他擴大了郎隊、他焚毀了森林開拓了田畝、他公平地仲裁著居民之間的衝突、他開始學會說諾曼話,從一開始的生疏,到後來的通暢、他認了更多的字,開始親手給托利亞寫信。
使者靠近了陳粟,悄悄地說:「陳郎,虞候聽聞定城有數百唐人,時時挂念。這次可安排他們隨我回到托利亞。」
在劫掠中部平原的時候,古河人發現了一處地勢頗高的騎士領地。該地被山脈和森林保護,騎士從戰爭開始的時候就在加固防禦——他在樹林的盡頭挖掘了壕溝、毀壞了橋樑、遮蓋了林中小路、盡量不在白天生火、將領民收歸到一地進行庇護。這個措施很有效,尼塔打成了一鍋粥,騎士領內部卻相當安靜,如果不是一群古河騎手在森林中抓到了幾個獵人,可能這個騎士領地會一直安寧到和平降臨。
古河人最開始的計劃是逃向唐人的領地,再折道返回北部的領地。
在飢餓和恐懼之中,諾曼難民操刀殺人時,根本不在乎對方是諾曼人,也不在乎對方是男女老弱。這種瘋狂的搏殺,竟然讓陳粟隱約想起了蘇培科島上剛剛起事的唐軍,那個時候,唐軍也是日夜驚惶,食不飽腹,為了口糧和性命,也是這般瘋狂地戰鬥。
在陳粟的幫助下,古河人終於劫掠了騎士領地——他們將騎士用四匹馬裂開,殺掉了騎士的孩子,將大批騎士的領民擄向北方。
「定城民心浮動,唐人若在,大半居民便心安。若是唐人撤走了,定城也就完了。」陳粟說:「數百唐人回托利亞當然好,我也想他們回去,可是現在由不得我的。」
陳粟心中卻五味雜陳,他再一次改變了對諾曼人的看法:在蘇培科的時候,他覺得諾曼人兇殘又善戰,體格好得出奇;追隨校尉擊敗那個胖子總督副手后,陳粟覺得諾曼人也不過如此;在布爾薩,陳粟覺得諾曼人根本不是安息人的對手;到了尼塔,見到了那麼多膽怯畏戰和圖書的諾曼士兵后,陳粟已經生出了一種對諾曼人的輕視。
陳粟當時正在巡查騎士領的邊境,等他返回騎士居所的時候,已經遍地死人。他當即派出士兵制止械鬥,並且出面安撫那些本地居民。不過這樣的努力毫無用處,殘存的上百領民已經與難民結成死仇,他們在夜幕中焚毀了一處難民安居的長屋,二十多難民被燒死。第二天黎明還沒有到來的時候,騎士領最後一個女人也被難民用石塊砸死,曾經安寧無比的騎士領地,就這樣化為了烏有。
陳粟接管了幾個被安息軍人拋棄的城鎮,從裏面獲得了許多糧食,並且釋放了唐人和布爾薩人。
讓陳粟始料不及的是,難民們竟然無比迅速地殺光了本地的諾曼人。
沒有錢糧,唐軍在未來終究會淪為流寇。
一開始,陳粟集中精力恢復著騎士領的內部防禦,他加高拓寬了騎士居所附近的木柵,將它們加固成了木牆。
托利亞來了新的信件。
陳粟最開始並不真的認同。
古河人殺死或帶走的領民最多只有一半,但在難民進駐騎士領后,幾天之內竟然遍地血泊,如果不是唐軍出面制止,這些難民是準備把舊主人殺光了。殺戮的理由很簡單,騎士領的居民憎惡難民,尤其在家園殘破、財貨耗盡之後,他們根本不願意接受唐軍的安排,與難民共享口糧。唐軍還會對領民申明厲害,難民卻是直接找唐軍討要了刀劍,自發地清理起了領地。
不論哪根藤上的葫蘆,按進了水裡總是要彈回來的。
三個月前。
庶務無比麻煩,雖然不見得比軍務辛苦,卻也諸事雜錯,容不得疏忽。陳粟變得更加穩重和謹慎起來。
唐人毫不猶豫地加入了陳粟,精壯男子被編入了郎隊,布爾薩人在觀望了一陣后,也大批地加入了唐軍。
在木牆落成的時候,陳粟口述,一個識字的虞官為他執筆,寫成了信件,將此地發生的事情彙報給了托利亞。
「難道我同情諾曼難民?」陳粟無比驚訝地想道。
「魯瓦如何?」陳粟詢問道。
騎士領外,各種大事正在發生,羅斯人來了、洛泰爾稱皇了、安息人走了、古河人斷盟了、新領主們分著鄰近的土地。
騎士居所,被陳粟改名為定虜城,以便它聽上去像唐人土地的名字。而韓雲聽聞后,來信建議陳粟更名此地為定城,陳粟想了想,覺得韓雲說得沒錯,便正式將尼塔中部的這一塊古怪的土地稱為定城。
六十多古河戰士加上一百多古河騎手越和*圖*書過了尼塔河,他們繞開了壕溝,穿過了森林,沿著逐漸升高的山脊深入了騎士領地。接著,他們被一處處的柵欄擋住去路,在繞行的時候迷了路,而他們的行蹤早就被騎士發現了,在一次伏擊之中,四百多領民在騎士的率領下擊走了古河劫掠者。
古河人和陳粟約定:「人口、財貨歸古河,土地歸唐。」
沒有盾,唐軍便孤立無援,容易折損;
接手領地的時候,陳粟看見堆積如山的糧食有些吃驚,他見到這個騎士領地狹窄閉塞,還以為這裏窮得叮噹響,沒想到竟是一方沃土。陳粟巡視了騎士領地的田地之後,才恍然大悟。本地的騎士家族經營此地幾代人了,土地雖然狹窄,但是河灘地、水澆平原、磨坊、風車、良種、魚池竟然一應俱全,這裏除了森林環繞、頗為閉塞之外,竟然是比托利亞山區好得多的土地。托利亞除了馬場之外,全是貧瘠的土地,經過仔細地開拓之後,也能生產出大量的糧食,更何況是富饒的尼塔平原呢?如果不是森林密布,本地早就興旺起來了。
尼塔。
「安息的塞米公爵瘋了,」使者說道:「他的兵打光了,又從烏蘇拉人那裡雇來了一批傭兵,據說把領地都抵押了一部分。」唐人使者說:「蒯虞候傳令,陳郎不可退兵,當盡全力。」
蒯梓還告訴了陳粟一個讓他驚訝的消息——校尉出海了。
陳粟的身邊,幾個髒兮兮的士兵各自收拾著武器。
這之後,陳粟便與托利亞之間聯絡不絕,他也一再詢問校尉何時歸來,卻總也得不到答覆。
陳粟恭敬地迎接了使者。
另外一個布爾薩人明顯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陳粟是最早追隨校尉的一批唐人,他和校尉一起在蘇培科四處騷擾莊園主衛隊,他追隨著校尉穿越林莽和高山,如今想起這些事情,他還能記得到第一次取勝時的振奮。
光是這個念頭,就讓陳粟百般難受,他努力將這個念頭從腦袋裡面清理出去,他甚至感到許多死去的兄弟在用陰沉地目光打量他。
陳粟的郎隊目前已經不能稱其為軍隊了,太多的難民加入,讓陳粟不得不找個地方落腳。原本計劃帶著難民就食度荒之後,就東進返回魯瓦城,沒想到一離開唐人領地,回去的希望卻越來越渺茫。為了統治大批的諾曼人,陳粟在托利亞同意之後,開始從諾曼人之中募兵了。
陳粟在心中盤算著,從進入塞米公爵的領地至今,他的士兵已經焚毀了六個據點,將許和-圖-書多敵軍士兵公開弔死,還殺死了兩個騎士。
陳粟記得校尉在托利亞山區是何等的謹小慎微。校尉忍耐著布爾薩貴族和穆護們,直到居民對貴人大失所望后,才雷厲風行地拔除了毒瘤。
校尉說:「這不光是有好處的,也是對的。」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面,陳粟就著手編練唐人和布爾薩人,陳粟的郎隊也擴充到了三個郎隊,郎隊之中出現了諾曼人的身影。在三個郎隊之外,諾曼人在唐軍虞官的監視下,也開始組建捕盜隊,陳粟倒不指望他們打仗,只讓他們負責維護治安,他們要抓捕竊賊、彈壓衝突、處死罪犯、驅逐煽動難民的刺頭。
古河人和快就組織了一次對騎士領的劫掠。
但是當古河人東進了兩天之後,卻迎頭撞上了陳粟的大隊。這些古河人在得知了陳粟無處落腳之後,立刻跟陳粟商量起聯合進攻的事情了。
三個月了。
為了撇清心中的雜念,陳粟開始埋頭處理起了騎士領的事務,人一忙起來心思就單純了,不會去想些想不明白的事情。
那是魯瓦城內,有一個女人長得很像娜莎的女人被折磨至死了,陳粟感到了厭惡和煩悶,那時唐軍在城內復讎,陳粟卻感覺不到復讎的喜悅。
陳粟等待了片刻,又聽見了三聲箭哨,對面是唐人!
在唐軍的領地上,唐人是劍,布爾薩人是盾,諾曼人則是錢糧。
陳粟搖了搖頭:「這要看蒯虞候的意思了。」
「烏蘇拉人,不是我們的盟友么?」陳粟皺著眉頭問道。
陳粟在心中反覆勸說自己:我是為了讓流民不能為禍唐土,除此之外沒別的目的。
韓雲亦有來信,她沒有提及唐軍名號之事,只說了一些蘇培科舊話,說著校尉與陳粟間的兄弟之情,她稱讚陳粟為唐人消除流民之禍,校尉如果知曉,必然更加敬重陳郎官。
如今塞米公爵領地已經被陳粟的四個郎隊折騰的烏煙瘴氣,那個公爵早該撤退了,但是陳粟至今沒有收到來自托利亞的命令。
陳粟在沼澤的盡頭站立著。
這時,遠處傳來了一聲刺耳的箭哨。
如今,驟然擴大的唐人領地上居住著許多諾曼人,即便不求他們如同布爾薩人一樣親近唐軍,也不能逼得他們群起叛亂。所以陳粟還不能離去。
可是現在,陳粟親眼見到了諾曼人殺戮時的兇狠。
蒯梓得知此事之後,寫信回復陳粟,他免除流民之禍是大功,領軍于唐人領地之外時,可便宜行事,唯獨一條須得謹記:目前不得使用唐軍名號,以免招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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