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以神之名
第三十七章 紙鳥與土茶

歸義孩子很興奮,他知道,被裹上了頭巾,就表示他成年了,可以參加軍隊了,也能在戰場上贏得軍功。
數百人一色的頭巾,遠看上去頗為齊整,卻又像是一場盛大的葬禮。
「稟告虞候,」執戟郎說:「安息有使者到來。」
布爾薩王國內的貴族沒有掀起風浪,一來是石議長在王國議會中挑撥離間立下大功,二來,則歸功於穆拉迪頻頻率軍威懾布爾薩貴族。
此番與陳粟一同獲封爵位的,還有安息人穆拉迪。
托利亞。
唐人的領地上,只有郡縣,但在唐人的領地之外,終於開始以軍功封地了。
校尉打仗,是要考慮士兵生死的。
那些紙鳥有些飛得很高,有些飛得很低——但紙鳥終究不是活鳥,它們離不開大地的,它們飛過了最高點后,就紛紛墜落地面。
遠水解不了近渴啊。
唐人之後,是一個諾曼女孩,長得頗為粗壯。她說她哥死了,她來代替從軍。陳粟喚來執戟郎把她攆走了;
把土地封給這兩人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蒯梓心中沒數,但為了托利亞的安危,這種舉動也是迫不得已。
這些少年還不知道有什麼等著他們。
他跨上了馬,很快馳出了內堡,率領著定城兒郎離開了。
「看書看傻了。」蒯梓忍不住這麼想道。
定城的兒郎們三聲歡呼:「殺賊!殺賊!殺賊!」
虞官們打響了鼓。
托利亞城堡。
「你擔心諾曼帝國有一天會打回來?」蒯梓這麼詢問韓雲。
陳粟看著這些滿臉稚氣的少年,心中頗為沉重。
一時之間,定城的天空中飛滿了紙鳥。
「命瑞德城守以金丸一枚、銀丸一枚存入萊赫商行,聽憑萊赫人使用。萊赫運來貨物,只取金丸當值,銀丸贈于萊赫。」
陳粟反應了過來,他趕緊將頭巾系好,把頭巾的尾頭小心翼翼地塞進黃色的短髮之中,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示意裹頭結束了。
「古河有密探傳來警告,塞米公爵正聯絡尼塔北部諸侯,約定公分唐地,北部諸侯頗有騷動者。」
陳粟聽說過這些孩子們的兇殘。
見使者的時候,可得穿得體面一些,至少不能穿這雙布爾薩涼鞋吧?
列加斯還和-圖-書算是記得恩情的人,不過現在他怎麼能幫到唐人呢?總不能讓列加斯率軍來救援吧。
話雖如此,陳粟卻能夠理解這些少年的勇敢。在蘇培科的時候,每當挨了鞭子或者看見有同伴被奴隸主打死,陳粟也是怒火難遏。那個時候,如果有人攛掇他提劍殺人,他也會毫不畏懼地加入。想來想去,陳粟覺得最後能夠活下來,還是因為追隨了校尉。跟著校尉作戰很累,為了一天的戰鬥,校尉會帶著他們各地流竄八九天,最後才以多打少,迅速解決戰鬥。陳粟最初很不喜歡這樣的作戰方法,他喜歡兩軍對壘、旗杖鮮明的戰鬥。到了現在,陳粟才領悟過來,在蘇培科如果不像校尉那般作戰的話,可能他早就死了。
在少年們看來,他們追隨的領主終於得到了托利亞封君的認可,這表示他們也有了更多建功立業的機會。雖然唐人沒有騎士這種概念,但每個諾曼或者布爾薩孩子都做過騎士夢。他們幻想有一天,能夠成為一名騎士,甚至成為陳粟的執旗官,在托利亞的封君到來的時候,他們會為陳領主開道、他們會為陳領主增添威儀。
「男爵大人?」歸義孩子看見陳粟發愣,忍不住詢問了一句。
真是麻煩啊。
他沒有韓雲那麼浪漫自信,他有十多個城鎮和數千唐軍需要調遣,告別了韓雲后,蒯梓再次回到了處理軍政事務的繁忙之中。
可是細看韓雲的表情,蒯梓發現韓雲竟然是把這句話當成的。
陳粟聽見定城人在哭泣,從女人小聲的飲泣開始,最終匯成了數千人的慟哭。
標準的唐軍口號,卻從一群唐語生疏的少年嘴中喊出。
陳粟忍不住抬頭看去。
執戟郎吹響了號角。
「我考慮他們的生死了么?」陳粟在給一個諾曼少年裹上唐人頭巾的時候,忍不住想道:「他們還能回來么?」
「不,」韓雲回答道:「我擔心唐人趕不上。」
有幾次見到韓雲,與韓雲交談的時候,蒯梓發現,韓雲雖然憂慮,但並不真的驚慌。
蒯梓那個時候幾乎笑出聲來,他以為韓雲在說笑。
這個時候,一個執戟郎走了進來。
各個寨子的里正送和_圖_書來的孩子,按照唐人的歸類,大半算作惡少年。可是這些惡少年敢於持劍橫行,大多是因為他們無知並且無畏,一旦走進了血泊連天的戰場,他們之中大半的人會尿褲子的。
蒯梓感到非常疲憊。
韓雲知道蒯梓不相信,卻也不反駁,她如今深陷於那些諾曼人的故紙堆中,正在仔細地窺探著諾曼帝國的來龍去脈。
紙鳥都是衝著陳粟飛過去的。
韓雲似乎對於尼塔的戰局極有信心,她偶爾還會和蒯梓講一些諾曼國內的事情,看來韓雲真正關注的是諾曼帝國的局勢,反倒不把托利亞目前的亂局當成真的威脅。
這個口一開,鍾離牧這種本身就遊離在唐軍之外的遊俠兒必然要封地。普通兵士們得知了這個消息,恐怕會更積極的作戰,但是他們在戰後索求封地的時候,如何滿足他們?
近來韓雲也不怎麼參加會議了,雖然她對戰事極為關注,但發表意見的時候卻越來越少。
科爾卡山脈的諾曼人撤走之後,在科爾卡山脈留下了許多空領地。這些領地被洛泰爾用來賄賂布爾薩王國的貴族,藉此從布爾薩王國換得了大量的財貨和士兵。布爾薩王國的貴族立刻開始爭奪起了科爾卡山脈的土地,石越得知了這個消息后,便命令穆拉迪率領唐、歸義兵共計四百人進入科爾卡山區。如今穆拉迪已經控制了一處堡壘和兩片附屬領地。穆拉迪同樣與陳粟獲封唐男爵位。
當然,最讓蒯梓在意的是,以軍功封地,會在唐軍內造成什麼影響?
這孩子的唐話帶著很重的林中郡口音,看來他玩伴的父輩們,大多是從林中郡擄掠來的。
新募的唐兵們受到哭泣的感染,雖然哀怨卻更加振奮起來,他們開始於家人告別。
陳粟心頭默念著。
「大人!」孩子說道:「我要把那公爵的腦袋砍了給你!」
「請使者稍候,我立刻見他。」
尤其是唐人孩子用木片架起紙張,製作了紙鳥后,定城的孩子全都會去討要碎紙頭,並向唐人孩子學來了製作紙鳥的方法。
韓雲在唐軍內的地位特殊,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她又是作何打算的呢?
如果沒有和-圖-書陳粟和穆拉迪左右牽制敵人,托利亞一線必定會更加吃力。
「告訴瑞德城守,知道了。」
「好。」陳粟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他忍住沒說的話是:上了戰場躲著點、機靈點、別死了,要回定城來。
「是列加斯沙伊的使者,」執戟郎說:「列加斯沙伊已經被沙阿沙重新啟用,他現是安息的南境將軍。他派人前來道謝,說唐人之恩,他必會報答。」
諾曼女孩之後,是個背著弓箭的布爾薩孩子。陳粟看他有點跛腳,不禁猶豫了一下。布爾薩孩子當即取下弓箭,三箭連續射中了幾十步外的一根木樑。陳粟嘆息了一聲,為他裹了頭。
諸學士為此也是爭論不休,有些學士覺得裂土分人,是招致禍患的開始,而另外一些則覺得,本來就不是唐人的土地,以唐爵授予勇士,反倒能讓他們向心歸化,凡事不必太迂腐。
「鍾離牧軍困於尼塔海峽,糧草斷絕,數次求見洛泰爾不得。洛泰爾命鍾離牧率軍渡過海峽,否則絕不見他——」
「趕不上什麼?」蒯梓詢問道。
他們本來以為出征的日子還要晚上幾年,沒想到,這次陳郎官回來就給了他們機會。
「一百二十萊赫弩手六日前抵達瑞德,已併入瑞德守軍,受瑞德城守節制。萊赫人聲明,只在瑞德城守城,不會出城作戰。」
歸義孩子耀武揚威地回到了夥伴中間,不論唐人還是布爾薩人孩子,都跟他勾肩搭背,取笑或者祝賀著他。
所幸的是,布爾薩方向始終風平浪靜,讓托利亞不至於腹背受敵。
「從托利亞發兩百人運糧增援瑞德。」
諾曼帝國,只不過出了一些叛軍亂匪,怎麼看也不像是要被別人分的樣子。
接著,是一對孿生的布爾薩兄弟。給他們裹頭的時候,陳粟幾次恍神,就好像墮入了循環難醒的夢魘的一樣:他會不斷地為同一個孩子裹頭,每當一個頭巾裹好,孩子頭上又會變得空空蕩蕩,陳粟不得不再次拿來頭巾重新裹,直到有一天,這些孩子會一起消失,變成原野上無窮無盡的墳墓。
從黎明一直到中午,陳粟感覺兩手發酸,才幫數百人裹上了頭巾。
蒯梓點了點頭。和_圖_書
年長一些的還會顯得緊張和憂慮,十二三歲的男孩更多卻是興奮,他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追隨陳郎官出征的事情。
「羅斯波雅爾率騎兵劫掠瑞德西境。瑞德守設伏被察覺,羅斯人退還。城守退回瑞德城,大索城內三日,處決姦細十六人。」
紙鳥顏色灰暗,如同天空下了一場暗淡的雪。
少年們在交往的時候,會將各自族人的英雄夢混合在一起,在定城,諾曼人的騎士、布爾薩人的騎帳官、唐人的遊俠兒,這三種騎士身份已經混雜在一起,分不清輪廓。孩子們都在做著英雄夢。
蒯梓一邊聽,一邊在手札上草擬著回復。
唰唰唰地墜地聲如同雨滴,紙鳥在陳粟的面前墜落成堆。
「派使者前往定城,督促定男深入塞米公爵腹地。讓定男莫畏死傷,戰後給他補兵。」
處理完了今天的公務,蒯梓發現土茶冷了,便起身端了茶壺,想放在鐵爐上去熱一熱。
「黃泉相見。」
布爾薩兄弟後面,是一個唐人青年和兩個唐人孩子。陳粟給他們裹頭的時候,青年拿起手,擦掉了小些的唐人孩子流出來的鼻涕;
「諾曼衰頹已成定局,」韓雲的回答讓蒯梓聽了暗暗吃驚:「我擔心唐人趕不上分諾曼。」
孩子們從軍了,臨行前把玩具都交給了陳粟保管。
蒯梓將章白羽的劍樹在主位,他則坐在次位,聽著戰場上的報告。
定城少年們混亂地站在內堡前面。
在內堡外,幾百個孩子將紙鳥舉起,然後地朝著天空拋擲而去。
「魯瓦城外,唐軍率歸義軍民南下。三戰三勝,十日前已抵達瑞德城。瑞德糧秣告急,請託利亞援助。」
無數的定城孩子掏出了他們的玩具——唐式紙鳥。
諾曼少年如今已經做了唐人的打扮,身上穿著一方唐麻衣,但卻一副斷髮左衽的模樣,看上去不倫不類。但是這個諾曼孩子在定城人裏面,已經算好的了,他已經開始模仿起了唐人的衣著。他的夥伴大多是唐人,他們穿著一樣的麻衣,踩著一樣的草鞋,在同樣的太陽下曬得同樣的黝黑。孩子們群聚在一起的時候,時常讓人忘記他們的不同。要知道,登上海岸的時候,唐人可是www.hetubook.com.com懷著殺光所有諾曼人的心思的。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卻有一批諾曼孩子開始變成了唐人的模樣,這真是讓陳粟感慨莫名。
許多孩子都挨過餓,尤其是諾曼人的孩子,他們最初的生活崩潰之後,就如同墜入了地獄。在尼塔平原上,部落居民劫掠他們、安息人驅逐他們、各地的諾曼人厭惡他們,真的說生活穩定下來,還是在騎士領地上。
在重壓之下,蒯梓終於告別了唐茶,徹底地倒向了托利亞的土茶。
少年們還知道了一個消息,陳郎官已經變成陳領主了,並且成為了定男,少年們很容易就將這個稱呼和男爵聯繫到一起。
少年們從來不是無辜而單純的,他們時常比成年人更加兇殘,只要聽信了一種說法,他們就會不管不顧地去跟著別人做。
比如屠殺本地諾曼人最狠的,就是獵兒寨的流民孩子。他們聽說在內堡死了自己人,便三五成群地拿了武器,挨家挨戶地宰殺本地居民。殺光了獵兒寨的本地人,這些少年又舉著火把趕到了另外兩個寨子,邀來了更多的少年,在夜色下將騎士領舊民殺光。等到唐人官員趕到的時候,這些少年滿臉血污,在晨曦之中對著官員們露出了燦爛的微笑,似乎在等待褒獎。那種帶著血的笑容,就連唐人老兵看了都脊背發涼。
「安息?」蒯梓有些疑惑,安息人到這裏來幹什麼。「什麼事情?」
但是孩子們很喜歡這種唐紙。
「告知鍾離牧,洛泰爾皇帝不會出面彈壓諸侯相爭的。現在只需求皇帝彈壓北部諸侯,讓尼塔北部不要參戰。皇帝應允,便讓鍾離牧渡海。」
定城兒郎拾起了長矛、按住了腰刀、揣好了弓箭。
「魯瓦外牆失守,賊人蟻聚牆上。魯瓦城守用弩炮轟擊塞米公爵軍,壕內填屍無數,安息賊人退去。」
磨坊寨的工匠打出來的唐紙質地很差,完全不像托利亞唐紙那麼潔白,大多灰黃暗淡。
得知戰爭快要到來的時候,托利亞做了許多努力,最終將三成敵軍瓦解,可是剩餘的敵人還是群起來攻,托利亞依舊頗感吃力。
蒯梓惱火地看了看還沒熱好的土茶,無奈地將它放下。虞候咂了一下嘴,進側屋換衣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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