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以神之名
第五十八章 暴雪

陳粟指著沼澤的方向,回憶著魯瓦告別校尉之後的戰事。
唐旗、歸義軍旗、定旗和科爾卡旗正在唐軍的隊列前飄揚。
唐人的兩個封男在不同的方向護衛著唐地,但他們採取的策略幾乎完全相反:定城陳氏是依靠底層的諾曼人,科爾卡的穆氏則是與土著貴族結盟。他們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唐人領地內,有許多雙眼睛都在密切地關注著。
「是屬下備官劉可之說的。」
章白羽大戰之後送歸了傷兵,又從各地徵募了大批的士兵,唐軍的聲勢復振了。
「兵甲糧秣,總是要的。」陳粟說:「只是近來許多遊俠兒來往定城和托利亞之間,他們見到無人防禦的村莊、城鎮,就想去佔地求封。遊俠兒能守住那裡,他們就成了唐地邊戍,遊俠兒守不住,他們就逃回定城。尼塔的諸侯被遊俠兒襲擾之後,算賬卻總是算到定城的頭上,定人頗多怨言。」
此外,波雅爾領地還有許多讓章白羽感覺匪夷所思的地方。
章白羽一如既往地拉攏著布爾薩半島底層的貧民,但是這一次,為了應付驟然擴大的領土,章白羽也開始和諾曼人的貴族談判了——條件很寬厚——只要在來年的進攻中,為唐軍出兵出糧,戰鬥勝利之後,唐軍將會承認諾曼貴族的地位。
章白羽心中驚嘆一下,陳粟不光在見識上進景不少,如今連說辭也變得聰明起來,當初那個敢打敢沖的陳郎官,再也不會只是個勇猛的軍官了吧。
與托利亞的平靜比起來,西部邊境卻在大雪的祥和之中透露著緊張。
至於章白羽本人,卻很少呆在某一個地方太久,他總在四處巡視。
兩個月後,一個諾曼郎隊被授予了軍旗,唐軍隊列之中,第一次出現了諾曼人郎官,並且這個郎隊在戰鬥結束之後不會被解散。
西澤的盡頭,向北是古河人新佔領的要塞,向南則是森林,森林環繞著定城,森林正西經過六十多里凋弊的鄉村地帶,就進入了塞米公爵的領地。
受降城與定城是唐軍西部互為犄角的兩處要塞,當唐軍控扼了通過沼澤的道路之後,塞米公爵再想要侵入唐土,就只剩下了兩條道路,一條是南下襲擊海岸,然後沿著海岸東進,一條則是越過森林強攻定城,拿下定城之後再進攻受降城。不論哪條道路,塞米公爵都沒有辦法順利通行,他們敢抵達海岸的話,唐m.hetubook.com.com軍會利用艦隊的優勢四處襲擾他們,還能輕易地掐斷他們的補給,如果塞米公爵敢於越過森林強攻定城,那麼唐軍完全可以源源不斷地派兵增援定城,利用地形和城鎮的優勢將那些安息老兵消耗殆盡。
不光塞米公爵的領民遭遇著這種劫難,在幾個波雅爾領地同樣如此。
章白羽讚歎地點了點頭:「數月不見,陳郎進景極遠!『莫使民爭』,是誰說給你的?」
西南邊境,唐人已經佔領了瑞德西部六座城鎮,不過大半城鎮殘破不堪、居民流散,許多城鎮駐守的唐軍士兵只能自行樵採、造食。這些地方都曾有萊赫人抵達,他們看了看這些廢墟,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離開,貿易站總不能建在人口凋零的地區吧。
陳粟翻身下馬,恭敬地對章白羽行禮。
站在沼澤的邊緣,章白羽和陳粟並騎而立。
「這樣吧。」章白羽說:「遊俠兒從定城出擊,所佔之地以定城為界:定城以北的土地,交由定城管轄,定城以南,由唐軍接管,如何?」
西北方向,唐軍的邊境直達黑水沼澤,唐人稱之為西澤。
冬天快要過去了。
從托利亞山區開始,一個小小的「唐國」正在建立。山區的歸義人幾乎都改稱了唐姓,山間小小的城鎮已經出現了完全唐式的街、坊,勾欄相接、白牆青瓦,地頭的農夫開始使用唐人的攀膊,布爾薩婦女的織物圖案開始出現唐式的布紋,唐人的飲食、服飾、建築、制度開始被托利亞山區一點一點地吸收,如今甚至有許多歸義人的孩子說得一口流利的唐語。許多唐學者曾經驚訝地記載:聽見牆外孩童拍手唱念唐歌子,推門去看,儘是碧眼兒——
羅斯人從來厭惡諾曼人,即便諾曼人已經成為了他們的領民,那些遠道而來的羅斯士兵也不會保護他們。章白羽聽遊俠兒們說,在羅斯波雅爾的領地上,羅斯人已經不允許諾曼人說諾曼話了,領民現在只能說羅斯話。在城鎮中,如果有諾曼人說了自家話被羅斯士兵聽到了,羅斯士兵就可以將他們捆在樹上三天三夜斷絕飲食。羅斯士兵警告諾曼人,要學會閉嘴,只有等到學會了羅斯話之後才能開口。
「陳郎,」章白羽對陳粟說:「你說唐人領地會變成一個更大的定城嗎?」
一千多唐兵正在朝著下和_圖_書一個城鎮行進著。
章白羽有些好奇:「為什麼?」
章白羽告訴每一個諾曼城鎮:只要效忠,耕地、財貨、爵位都可以談。
當然,在唐軍統治更加穩固的地區,傳統的唐人城鎮正在出現,那些由郡縣州戍組成的地區,已經出現在了尼塔平原上。
陳粟不知道這是一個單純的問題,還是一個試探。
比如波雅爾老爺們雖然對於諾曼領民非常嫌惡,但對於諾曼貴族卻頗為照顧。即便統治時間的短暫,許多波雅爾們已經和諾曼貴族開始聯姻了,有些諾曼貴族的女兒不檢點,聯姻四五個月後就生下了兩個家族的結晶:沒想到那些波雅爾毫不在意,他們大大方方地承認這個孩子是他的繼承人,只要這個孩子能夠同時繼承兩片領地就可以了。
唐軍官們倒是很詫異,當初塞米公爵究竟是怎麼樣的狂妄,才敢在沼澤、森林隔絕的道路上行軍,還持續進攻了唐人領地這麼久。據定城士兵說,在沼澤和森林的道路上,為塞米大軍轉運糧食的諾曼民夫白骨累累。那條糧道如今陰森恐怖,天色稍晚之時,就連最膽大的士兵也不敢去道上徘徊。有些遊俠兒還說,一到夜裡,鬼魂就會走到大路上,哀怨地對著月亮哭喊,並且會把活人迷惑進沼澤之中溺死。
紅色的暴雪,卻才剛剛開始。
一個多月後,諾曼的騎兵們開始配合唐騎兵演練衝擊了。
定男沉默了好一會,終於開口說:「不會。」
章白羽覺得即便是動物也會物傷其類,驅使諾曼士兵去洗劫諾曼城鎮,就不怕他們有一天會反叛么?
軍中的諾曼歸義人告訴章白羽,諾曼士兵一般來自各個封地,他們不會過問臨近封地的情況,只要不是洗劫家鄉,諾曼士兵一般都會聽從領主的安排。這個道理章白羽也能夠明白,士兵們只要長久地追隨一位將軍,就會聽命于這位將軍本人,而不會在乎將軍命令他們做什麼。可是要養成這種忠誠,沒有十幾年的恩威並施是不可能的,羅斯人和安息人才統治諾曼人幾年,也敢這樣玩火?
唐軍在西部的防禦中心,則毫無疑問是受降城。
唐軍屯在西境。
雪原上。
巡視進行地很順利。
往前一年,每當邊境出現戰鬥,各個村寨的父母都會把孩子送到灰堡去,在那裡有吃的,護衛也更加嚴密,更加安全。但是現在,托利亞hetubook.com.com山區除了從傷兵那裡了解一下戰事,已經逐漸變得安寧下來。前一段日子,唐人聚居的各個地方都舉辦了慶祝,歸義人也被邀請參加,據唐人古代的《風土誌》記載,這個節日是為了驅逐「疫癧之鬼」,唐人的各村寨,包括軍哨都在擊鼓慶賀。布爾薩人和安息人對此並不意外,這和他們沐浴節應該是差不多的東西。諾曼歸義人也不太介意,畢竟唐人慶祝節日的時候,會給所有人準備豐盛的食物酒水。
唐軍只以求存為上,不得不因地制宜。
「屬下讀書不多,但是聽見備官教過我一句話,『不尚賢,莫使民爭』,這句話不光是說給普通唐人聽的,也是說給臣屬聽的。現在唐人領地要站住腳,軍務還要按照校尉的意思,募兵以唐人、歸義人為主,不要給諾曼人軍權。這樣對我們也好,對諾曼人也好,都沒壞處的。」
在章白羽看來,如果使用了同一種字母,就應該和唐地各郡一樣了。比如河陽郡,他們在使用唐字的時候經常使用簡字,林中郡的唐人有許多就是來自於河陽,他們也會使用簡字,在春申使用簡字雖說不被提倡,但卻也無人問責。唐人還有一種專門的書法,只能使用簡字寫出,筆觸流暢而飄逸,雖然章白羽大多數不認識,但是他不覺得其中有什麼不能忍受的地方。
但是章白羽卻沒有將軍隊集結一處,他判斷冬天結束之前不會有大的戰事。章白羽將各部安置在邊境諸城就食,這些郎隊不光要在各個城鎮中建立唐軍的統治,也要為即將到來的戰役做好準備,他們要休養生息,他們要從諾曼人中募兵,他們還要從諾曼人的奴隸和底層流民之中尋找忠誠者。
「諾曼人和諾曼人,也不是一樣的。」陳粟說:「定城的諾曼人,和咱們唐人領地的大部分諾曼人不一樣。定城的諾曼人主要是流民。校尉,你知道流民是什麼意思。這些諾曼人被安息人攆走,落腳到了別的諾曼城鎮,以為要安定下來了,沒想到還是要被攆走。還有不少的魯瓦人,他們當初在城內餓得眼睛發綠,出了城要是無人過問,他們肯定就凍死餓死了。定城人信任唐軍,是用血換來的。每一百個活著到了定城的諾曼人,就有一個唐兵為他們戰死了,每一個死掉的唐兵身邊,肯定有他的歸義兵、諾曼兵的袍澤。我前幾天聽見蒯https://m.hetubook.com.com虞候說,咱們唐人領地有十幾二十萬諾曼人,唐軍能為他們犧牲多少?定城人是被四方敵人逼到了一起,就好像幾片鐵,要被打上幾千錘,又要烈火焚烤,最後才能融成一塊。定城現在一旦有難,驅使諾曼兵如同驅使唐兵,這當然很好,但要說唐人領地各地都想要這樣,那就是胡說。如果只是這樣想想,倒也沒什麼,要是您讓各城守學定城,那就亂套了:不光諾曼人拉攏不過來,歸義人反倒先寒了心。」
越來越多的諾曼自由騎手找到了唐軍,騎士們對章白羽下跪,接受了章白羽賜給他們的三鐵,成為了唐軍的遊俠兒。
塞米公爵或許還覺得他依然有機會入侵唐土,但是在唐軍內部,郎官一級的軍官已經明白塞米公爵已成被動挨打的局面了。
章白羽的興緻很高,對於陳粟口中所說的定城尤為好奇:據陳粟說,在定城各族軍民相處極為融洽,唐人能夠當眾處罰諾曼人的而不被非議、布爾薩人能夠狀告唐人而不擔心被報復、諾曼人會主動承擔邊境的防戍、唐人正在和諾曼女人組成家庭。
在募兵的問題上,波雅爾、塞米公爵和唐人領地也有所不同。唐軍大多由唐人組成,補充進來的常備軍人也主要是歸義人,遇到大戰的時候唐軍會從諾曼人或者布爾薩人中徵兵,但是戰鬥結束之後,唐軍就會首先解散各地衛隊,命令他們返回家鄉。在平時,唐軍只保留一支由唐人和歸義人組成的精銳部隊。可是羅斯人和安息人不一樣,他們即便百般折辱那些領民,但是在招募士兵的時候,卻毫不顧忌地將諾曼人大批地編入軍中。羅斯人還總是驅使諾曼士兵去劫掠各地的諾曼城鎮。
定城的唐兵對此習以為常,但是定城的歸義兵,尤其是那些諾曼歸義兵,卻對領主的行為大為不解。
「好啊。」章白羽點頭:「陳郎的人,我就不討要了。定城缺什麼,不妨提出來就好。」
唐兵們想了半天應該如何解釋,但最後還是啞然失聲,他們也不太好解釋定男的身份。
陳粟在說著定城的情況時,一直有所擔心,畢竟定城已經和諾曼人走得太近了:諾曼人正在變成歸義人,變得像是唐人一樣,另一方面,唐人卻也在吸收諾曼人的風俗,變得有些像是——諾曼人了。諾曼人和唐人正在不斷地試探之中走到一起,並且開始融合成一個新的人群和-圖-書——定人。
「哈哈,」陳粟笑著說:「校尉也莫怪蒯虞候。二郎剛來的時候,也是愣頭青一個,不是屍山血海里爬出來,不是繁雜庶務里熬出來,他也想不到說出這些話。他跟我說,過去的書都是死的,不歷練一番,那些聖賢的字句總也活不過來的。」
這是托利亞第一次慶祝這個節日,未來的每一年,唐人都會慶祝這個節日,直到布爾薩半島的居民有一天會以為這本來就是他們的節日為止。
二十天後,幾個諾曼貴族的旗幟飄揚在了唐旗之下。
士兵經過布置分配后,只留下了十個郎隊的老兵,其中唐兵有八百餘人,歸義人兩百餘人,定城人四十人,科爾卡人二十人——穆拉迪已經與舊妻離婚,現在他迎娶了一位科爾卡本地貴族的女兒,並且派來了妻弟到章白羽身邊效力。章白羽對於封男穆拉迪的情況並未多說,只是觀察了一下這些科爾卡來的士兵。穆拉迪的已經改姓為穆,連著他的妻族也跟著改姓為穆。穆拉迪的妻子一家是布爾薩化的諾曼貴族後代,當地大多數諾曼貴族追隨著洛泰爾離開了,但是這一戶諾曼貴族因為太過異類,不被別人喜歡,最後便沒有離開山區。洛泰爾撤離之後,布爾薩王國的貴族蜂擁進了科爾卡山區,很快就和當地的諾曼貴族起了衝突,穆拉迪帶著唐兵前往科爾卡山區之後,迅速和當地殘存的貴族結了盟。
托利亞山區驚于戰事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這樣的做法倒是讓章白羽感到好奇,他會說諾曼話和羅斯話,雖然其中大有不同,但是差別也有限。
唐人領地的統治一直在發生著變化,任何制度只要好用,唐人就會拿來使用:在托利亞山區,唐軍就設立了唐騎帳;在兼并安息部落之後,唐人有設立了帳民制度;在沿海城鎮,唐軍允許諾曼的行會存在;在勒龐城內,唐軍甚至恢復了一個小小的自由城。
章白羽聽完之後有些感嘆:「這樣人才,蒯虞候竟然放走了。」
羅斯人長期被諾曼人統治著,在羅斯大公國中,只有一半還在並用羅斯字母和諾曼字母,大部分羅斯大公國已經採取了諾曼字母。
不過章白羽卻沒有打斷陳粟,他更多在意的是陳粟是怎麼能夠從諾曼人之中募兵,並且驅使他們如同唐人一樣作戰的。
有些諾曼歸義兵甚至詢問附近的唐人,定男對章領主如此恭敬,莫非以前是章領主的釋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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