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赫執政官將信將疑地給納斯爾侯爵寫了一封信確認此事,不久后納斯爾侯爵回信了:「我姑媽想做什麼事情,就由她去好了。她要是欠了你們的錢,我還。」
五十年前,當烏蘇拉人已經開闢出了南方大陸的航路時,萊赫人才第一次和安息海岸開始了直接接觸;
納斯爾侯爵的姑媽一襲黑衣,從馬車上走下來,朝著議會大廳走去——她剛剛成為了萊赫共和國第一位女議員。
雙方力量差別太大了。
西部城鎮的權貴們消息還算靈通,他們已經有所耳聞唐軍與烏蘇拉人決裂的消息——一開始他們還很擔心烏蘇拉人會阻止糧食貿易。
「如果我解決了共和國神職人員的贍養問題,我要我丈夫的青銅塑像立在你們議會的門口!我要那些腦滿腸肥的議員每天路過他時都要臉紅,春天花期來的時候,每人都要給他獻花!」
那年春天,年邁的女議員在議會上強力支持了執政官的舉措:支持唐人!
女人與她的丈夫在晨曦中對視,眼中有淚光閃動。
理由?
一身黑衣的女人站起身來對財政大臣告辭。
「我聽說,唐人正在授田呢。只要願意耕種,唐人就會分配給他們土地,不論他們是什麼人。布爾薩人、安息人、諾曼人都在一片土地上勞作,這真有——」老頭的眼中閃爍著奇怪的目光:「這真有布拉德國王時期的樣子啊——那個時候,你們還記得人們怎麼稱呼東方嗎?」
這些官員所做的事情很古怪,他們是烏蘇拉鑄幣大臣的顧問,但他們既不乘船出海尋找金礦,也不駐紮市場打擊私幣或者剪幣人,他們所做的事情,竟然和抄寫員差不多:他們會給各城鎮、各貴族建立專門的檔案文冊,用來考量他們的信用、調查他們的財產、記錄這些人的年齡。
如果烏蘇拉人真的干涉西部城鎮的糧食貿易,那麼西部城鎮很可能會再次倒向萊赫人。但是烏蘇拉人這一次並沒有做蠢事,他們知道西部城鎮的權貴急於將手中的糧食變成財富,為了拉攏這些權貴,烏蘇拉人乾脆提供了比萊赫人更便宜的糧船協助運輸。
萊赫人在這個區域只有五十多艘商,這些船隻中還只有一半能夠為唐人盟友服務。
萊赫人的貿易上永遠處於被動的局面,按理說應該和烏蘇拉人老死不相往來,但在這種情況下,萊赫人卻從十幾年前開始,就啟用了一批被烏蘇拉人流放的官員。
新萊赫人最終獲得共和國的認可,是因為他們的一本標新立異的著作《大數法則》。
共和國權貴們為她讓路,口念誦贊,如同迎接一位女王。
在布爾薩半島附近,烏蘇拉人擁有接近兩百艘各類船隻,他們願意的時候,可以隨時運送一支大軍、可以為一放諸侯提供無窮無盡的糧食、可以封鎖一個王國的海岸。
某位新萊赫人曾經對萊赫貴族們宣講hetubook.com.com:「貴族們有世襲的爵位、有廣袤的田產、在城鎮中有賺錢的產業,但是他們對於共和國來說,就和拖欠酒錢的爛酒鬼差不多。埃蘭國王一次次地用他祖先的榮譽擔保,信誓旦旦,結果一次次地敗壞了那些榮譽;埃蘭王國的貴族們也是,他們來找我們借錢的時候,從來都是高人一等的模樣,他們會跟我們說他們從小到大揮霍過多少金幣、為情婦贈送過多少禮物、為國王的戰場提供過多少物資,然後就伸出手來,讓我們借他們幾百金幣度過窘境,約定來年就還;貴族們這樣,那些自由市的市長、教區主教、市民領袖,一個個都是這樣。埃蘭人永遠不會尊重共和國,他們只當我們是一群綿羊,隔一段時間就要來剃掉絨毛,他們對於債務完全沒有責任感,甚至沒有什麼概念——我們前年告訴他的欠款是三千枚諾曼小金幣,去年告訴他是三千二百枚,今年告訴他是三千五百枚,對於這些貴族來說,這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數字,他們點點頭就承認了,但他們從來不會想著還掉。對於這些埃蘭人,不論他們的祖先是從多高貴的子宮裡爬出來的,他們都是一群下流胚——赤身露體進入天國之後,這些人必將和乞丐同列,因為他們一個樣!終其一生都在接受別人的施捨!」
財政大臣或許從來沒有看過《大數法則》,也許只在接見那位寡婦之前看過幾頁,正好他手下所有的顧問都對贍養重任避之不及,所以他乾脆將贍養費用的爛攤子丟給了一個女人。
財政大臣每年得到了贍養金只有兩千枚銀幣,但每年的消耗卻高達六千多枚銀幣,為此執政官經常斥責財政大臣但卻又無能為力。
寡婦冷哼一聲,高傲地離去了。
「先生,」一個中年的諾曼征糧官對萊赫人說:「我聽說唐人都很仇恨諾曼人,我們去了瑞德城,真的能得到任用嗎?」
那位來自納斯爾的女人名聲響亮了,在她為萊赫共和國工作了十六年後,共和國議會終於承認了她丈夫的成果。
這些諾曼人同樣不解的是,為什麼萊赫人會這麼重視他們,禮貌到了尊敬的程度?
萊赫議員們被迫履行了十多年前的玩笑之約:那天進入議會大廳之前,人人都對青銅塑像鞠躬致敬。
「共和國的財富應該贊助給托萊人的君主,他們的國王銳意進取,為了長期的利益,很願意及時償還共和國的欠款;共和國應該贊助諾曼帝國北方的諸侯,該地的商業聯盟很強大,貴族們已經學會了要履行約定、償還欠款;共和國甚至應該贊助安息南部海岸的城邦,那些地方的商人和沙伊的關係良好,掌握著城鎮的命脈,他們也懂得信譽的可貴。萊赫的商船沒有烏蘇拉多、金銀沒有烏蘇拉多、商行沒有烏蘇拉多、貿易站沒有烏蘇拉https://www.hetubook.com.com多,好在,我們比烏蘇拉多了未來:只要從今天起,我們的貿易不再純粹依靠運氣,而是依靠智慧和信譽,那麼總有一天,烏蘇拉會成為了萊赫共和國的附庸城邦的!」
西部城鎮。
西部海岸。
這些新萊赫人的豪言壯語讓萊赫執政官都感到臉紅,他現在只期望能在帝國境內維持對烏蘇拉共和國的優勢,絲毫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夠徹底擊敗烏蘇拉人,沒想到那些烏蘇拉投奔來的官員竟然如此自信。
十多年前,當烏蘇拉人可以隨心所欲地封鎖諾曼帝國的沿岸時,萊赫人卻沒辦法懲戒一個欠錢不還的埃蘭邊境伯爵——那個伯爵逃去了帕西城躲避債務,埃蘭國王又不願意為萊赫人裁決債務糾紛——這件事情讓萊赫共和國顏面盡失。
烏蘇拉商人已經成為了糧食商人們的座上賓,萊赫人在這裏的影響力一日不如一日:不管萊赫人給出什麼樣的條件,烏蘇拉人總是會在萊赫人的條件上增加一點東西,要麼是一位交際花、要麼是一匹駿馬、要麼是一車絲綢、要麼是一副烏蘇拉式的全身板甲。當萊赫人許諾會保護西部城鎮的時候,烏蘇拉人立刻派出了六艘戰船訪問了西部沿岸,數百名裝備精良的烏蘇拉傭兵讓西部城鎮的權貴們振奮不已。烏蘇拉人還牽頭讓西部城鎮和洛泰爾新封的尼塔諸侯們簽署了條約,保證了西部城鎮的安全。
許多人詢問已經退休的前財政大臣:「抹牆商會」這個名字古怪的很,究竟是什麼來頭?
頭三年的時間裏面,女人總是會虧損不少的錢,納斯爾侯爵總是如約在第二年寄來補償金。
船上的這批諾曼人憂慮地看著東方,不知道他們的新僱主是什麼來頭。
一時之間,患有厭女症的老神父們哭天搶地,天天跑去議會鬧事,修女們卻欣然接受了這一安排,並且帶頭聽從那個女人的安排。
一座青銅塑像在萊赫議會的門口樹立起來了:當年那位烏蘇拉流亡者衣衫襤褸,右手托著一本書,目光憂鬱地看著遠方——這是他當年遍訪城內權貴時的落魄形象。
這群在尼塔被人無視的諾曼人聽后也只是默默無語,帝國如今一片危機,人人都顯得憂慮惶恐,又豈是幾句話就能打動的呢?
「唐土——」
「夫人,我如實告訴您吧,」財政大臣說:「每年共和國會因此損失數千枚銀幣,如果你承擔了這個差事,恐怕要傾家蕩產。共和國的居民還會認為我故意陷害您這個外鄉人。此外,那些神父非常厭惡女人,他們說自己患有厭女症。神父們如果知道你在操持他們的贍養事務,一定會大發雷霆的。」
船客就是那些被萊赫人拉攏過來,並且遊說前往唐地的財、糧官員們了。
萊赫共和國在那年做出了驚人之舉,他們將城內退休神職人員的贍養問題,全權https://m.hetubook•com•com交給了一個寡居的烏蘇拉遺孀打理。
萊赫人還聽說了一個讓人憂慮的消息:烏蘇拉人正在恢復和唐人的聯絡,只要唐人承認烏蘇拉人和塞米公爵簽署的某些約定,烏蘇拉人將會再次支持唐人。
一年前,春天。
「因為我那愚蠢的丈夫。」女人的表情平靜得像是無風的湖面:「他很少相信一件事情,而我很少不相信他。他沒有完成的心愿,當然應該讓我去幫他完成。」
「流淌著奶與蜜之地!」
最終,悻悻的財政大臣表示他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執政官,只對女人提了一個要求:「見到那些可敬的神父時,千萬不要提『抹牆』的事情。」
花期之月。
這些新萊赫人最大的成就,就是勸說萊赫共和國開始拋棄埃蘭王國的貴族。
十幾年前,一個烏蘇拉流亡者帶著這本書前去遊說萊赫共和國的權貴們,結果屢屢碰壁,陷於貧困潦倒之中,最後抑鬱而終。他的妻子——同時也是他唯一的信徒——帶著這本書繼續遊說萊赫共和國的官員們,最終,萊赫的財政大臣接見了這個寡婦。
這些人雖說是官員,但在烏蘇拉這種地方,官員的頭銜遠遠比不上貿易巨子響亮。
財政大臣對那位作家的遺孀夸夸其談,說他很贊同《大數法則》裏面的那些有趣的定律,決定將一項重任交給她去處理:解決萊赫教區退休神父以及修女的贍養問題。
一陣微風吹來,風帆飽漲。
財政大臣這才知道,一句玩笑話已經釀成了事故,他連忙道歉,希望女人不要攙和進來,沒想到女人極其頑固,絕不願意退縮。
從第四年開始,共和國發現,他們虧損的錢幣越來越少,到了第十年的時候,女人竟然真的用共和國額定的贍養金養活了全部的退休神職人員。與此同時,女人開辦的一家名叫「抹牆商會」的機構,開始接受越來越多的老人的贍養委託。萊赫老人們從一開始的冷眼旁觀,到最後確信女人可以保障他們老年的生活,花了接近十年的時間。這之後:「抹牆商會」甚至開始接受貿易償損的委託,許多商行都開始尋求這位女士的幫助。
萊赫人的商船滿載的糧食和一船奇怪的船客,正在離開港口。
尼塔。
萊赫人無不咒罵烏蘇拉人的卑鄙,這些該死的烏蘇拉人幾個月前還在想方設法地給唐軍添亂,但是幾個月後,當烏蘇拉人判斷戰爭已經不可能順利結束后,他們就拋棄了塞米公爵,而且立刻搶奪起了為唐軍運輸糧食的委託業務。
納斯爾領主的家族成員,各個都是硬骨頭!
財政大臣開口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只是希望那位老是來煩他的女人知難而退,沒想到那個女人竟然非常冷靜地表示,只要讓她來全權處理這筆錢,她就能做好這一件差事。
財政大臣這個時候才露出了驚訝而懷疑的神情:「您竟然來和*圖*書自侯爵之家?那您到萊赫來攬這個爛攤子做什麼?」
萊赫共和國在諾曼帝國境內屬於非常富裕又非常忠於教會的諸侯國,各地的主教、神父、修女年老體衰之後,就會帶著少少的積蓄來到萊赫共和國養老。
推而廣之,一個埃蘭貴族或許會還錢,或許會賴賬,但是一千個埃蘭貴族,或者說貴族集團本身,總是會對商人言而無信!某一位托萊君主或許會劫掠商路,但是歷代急於奮起的托萊君王們,卻會為了長遠的利益保護商人!
「唐人自始至終,有諾必信!目前雖然窘迫,但比起埃蘭的貴族們,何止強上千倍。」
萊赫執政能夠頂住各種壓力援助唐人,就和這位女士不無關係。作為對唐人示好的禮物,萊赫人將《大數法則》全冊也作為禮物贈送給了章白羽,只是不知道那位唐人領袖識不識貨,會不會偶爾研究一下它。
「我會寫信給共和國議會,說明承擔這件差事是我獨立的意志,沒有受到您任何欺騙和威脅。至於那些老頭子,如果他們當真厭惡女人,那當初就不該出生:討厭女人,卻讓女人辛苦懷著他九個月算什麼!這種糟老頭子應該被他們父親抹在牆上!放心吧,閣下!我至少還有那些老修女支持我。說起賠償問題,您不用擔心。我的侄子是納斯爾侯爵,我的丈夫不願意尋求他的救濟,我卻沒道理不找他支持。如果我讓共和國損失,我的家人會為我賠償。」
萊赫人遇到烏蘇拉人在貿易上的強力攻勢時,居然沒做什麼抵抗就退縮了,他們集中力量籠絡了一小批糧食商人和稅務官——這些都是經過萊赫人「考察」之輩,他們在尼塔西部並不出眾,但萊赫人卻判斷他們前途最大。
這些官員大多改宗了新教義,在幾十年前的烏蘇拉城,改宗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但自從烏蘇拉執政官開始巴結教皇后,城內的新教義派居民屢屢遭到流放,這些烏蘇拉人的精英就屬於其列。萊赫人雖然親近教宗和教會,但他們同樣喜歡各行各業的精英移民,所以他們對這些新教義派的教徒網開一面,允許他們流亡而來。
終於,在女人的努力下,《大數法則》被萊赫共和國的商行重視起來了。
烏蘇拉人看在眼裡,卻只當萊赫人保守避戰,失去與烏蘇拉人商斗的勇氣了。
根據這一判斷,女人安排那些退休神父和修女們購買她名下商行的一種償付券——五十多歲的神父每年交給她數十枚銀幣,等到六十歲時可以支取本金和一定數量的償付;若從五十五歲開始購買,則是另外一個價格;六十歲以後的,又別有安排。總之,這種償付券讓人看起來眼花繚亂,許多人猜測這不過是銀行之中很流行的財物保管而已。
有個諾曼老頭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扶在船欄上。
流亡到萊赫的烏蘇拉人急於躋身進入萊赫人的上流之列,所以他hetubook.com.com們幾乎拿出了全部的能耐為萊赫人服務。
任何時代都不缺乏聰明之人,他們的問題不是學不會新東西,而是他們不知道充斥在身邊的知識裏面,究竟哪些是有用的。當女人利用《大數法則》賺到財富和聲譽之後,萊赫人自然會開始重新審視這一本書,同時萊赫人會開始認同這本書裏面倡導的觀點:「一件事情會如何變化,或許難以捉摸、沒有規律,但是成千上萬的同類事情變化時,就一定會呈現出驚人的一致,表現出近乎精準的規律!」
萊赫共和國的議員們簇擁在青銅塑像旁邊,人人手持鮮花、交頭接耳,清瘦的青銅塑像上掛滿了花環。
烏蘇拉人洋洋得意地與一個個糧食商人結盟,將西部的商會納入貿易聯盟,與此同時,萊赫人卻在將少數一批本地商人、稅務官、征糧員送往瑞德城:按照大多共和國的經驗,萊赫人的舉動表示他們已經準備退出尼塔西部的貿易了,烏蘇拉商人們彈冠相慶,紛紛向烏蘇拉城報喜。
一百多年前,當烏蘇拉人開始乘坐殘破的小船週遊世界進行貿易的時候,萊赫人還在滿足於沿岸航行的內河貿易;
為了在帝國境內暢行無阻的貿易,萊赫共和國對於諸侯們塞過來的老頭、老太太們只能全盤接受。這些老人雖然帶著不少錢,但是他們經常被騙,年老體衰的他們又沒有收入能力,在榮歸天國前幾年的時間里就會身無分文,最終不得不仰求萊赫共和國贍養。這些神職人員在各個諸侯國都是大人物,生活稍有不誠心就會大發雷霆,還會寫信給各地的教會指責萊赫人冷麵薄情。聚集在萊赫城內的老年神父和修女們已經成了共和國的負擔,萊赫人的同情心和耐心也逐漸地消磨乾淨了:最初執政官只需要召開一場宴會,就能籌集一批善款捐贈給那些神職人員,到了後來,即便執政官百般懇請,城內的富人們也不再有所行動了,畢竟誰都知道,這是個填不滿的窟窿。
女人向帝國境內數十個修女院寫信求助,弄來了幾千份各地神父的生死日期,然後女人開始估計城內每一位退休神父、修女的「榮歸之日」。
「唐人的確不太喜歡諾曼人。」萊赫人坦誠道:「但是他們犯不著和糧食過不去。你們過去為尼塔總督服務的時候,能夠用最少的土地,養活最多的人。在尼塔西部,人們只當你們是窮光蛋。但去了唐土,只要你們能夠幫助唐人釐清土地糾紛、協助他們對諾曼農人征糧、幫助他們在城鎮之中對諾曼市民抽稅,他們不光會任用你們,還會給你們官職——真正的官職,不是諾曼總督在收穫的時候才給你們的臨時頭銜。」
前財政大臣滿臉嚴肅,表示他毫不知情。
一時之間,萊赫人的諸多貿易、財政、外交、政治都受到了觸動,或許這種觸動很小,外人幾乎察覺不出來,但它們卻逐漸讓萊赫產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