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加斯將軍當時讓騾馬背東西,可不是這麼個背法。走多遠,休息多久,吃豆吃鹽,都是有規矩的。現在你們這樣只讓它們背這麼多東西,還天天剋扣馬糧,它們早晚會死的。我要是這匹馬,我也不走。」
朝著城北行進的安息老兵除了踏地聲外,就再沒有一點聲音了,他們還維持著軍紀,不會彼此攀談和喧嘩。
唐軍雖然佔據了小半個布爾薩半島,但是他們的士兵至今沒有裝備上靴子。許多唐軍士兵依然只能打綁腿,要知道,打綁腿比較耗費精力,對士兵的紀律要求也高。稍微鬆懈一些,打得綁腿就鬆散,不走遠路也看不出來。唐兵們做得好做得差全看小隊內的風氣。遇到長途行軍的時候,唐軍士兵們倒是很容易看出來誰是用心打了綁腿的——那些綁腿繩打得又密又齊的人,行軍一天下來綁腿繩也不會松垮,不會崴腳或者因為步調不一而把腳磨出水泡,那些打綁腿敷衍了事的傢伙,走出十幾里綁腿繩就會鬆開,行軍走得急又不能低頭收拾,越走腳下越拖沓,越走綁腿越散亂,等落營休息的時候,別人開始休息時,這樣的傢伙還要反覆揉搓腿腳,不然第二天腿腳會腫得老高。
馬恩吉城。
安息老兵們都戴著頭盔,刀劍斜跨在腰間,有些老兵還在肩膀上裹著一圈厚墩墩的諾曼圍毯保暖。如今,老兵們還能保持一致的裝備也就是頭盔了,在其餘的部分,老兵們已經不再像是過去安息大軍時期一樣,還能上下裝備一致。許多安息老兵穿著夾衣,在夾衣外面套著鎖子甲,在鎖子甲外面則按照老兵的地位裝備不同:那些地位高一些的老兵,在鎖子甲外面還套著安息式的圓胸鎧,胸鎧上有一團銅鑄的火焰,普通的老兵則胡亂地套著一些半鎧。
負責監察城北守軍的貴族記錄了夜裡觀察到的情況。
軍官們被他的聲音吸引,扭頭看了他一眼,緩緩地點頭致意。
城內,這隊安息老兵的隊列後面跟著和-圖-書一些正在脫毛的馱馬和騾子。它們曾經毛皮光潔,看起來漂亮,現在它們卻看起來矮矮小小,毛色發暗。每一頭牲畜的背後都背著極大的幾個包裹,包裹分列在騎鞍兩側,它們的蹄子看起來又細又長,時常叫人擔心下一刻蹄子就會被負重壓斷。
「奇怪。」原來駐守城北的安息軍官有些詫異:「這幫人都被閹了么?這次咱們把這周圍所有的好東西都搜颳走了,他們也不鬧?」
軍官首領說:「我覺得你猜的沒錯。」
軍官首領點了點頭:「哦,什麼問題呢?」
單單從這靴子,就能看出來安息老兵和城外唐軍的差別。
原本駐紮在城北的安息老兵們朝著南邊走去,新來的軍官很快進入了過去諾曼人修築的衛兵休息室。
趕馬人是隨軍出戰過很久的,他蹲下來看了看那些武器和布條。
第二天夜裡,唐營外圍燃起了許多堆篝火,每隔兩個小時,篝火就會被唐軍熄滅兩堆。
軍官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也是——要不是他們打得凶,恐怕老頭子——誒,不說了,交營吧。」
監察貴族嘆了一聲,對軍官首領告別。
安息老兵見狀走過去用木棍對著他的大腿敲了一下:「別偷懶!」
「你也說了,在高原上咱們不缺這些。」軍官說道:「可在馬恩吉城裡,為了一兩桶麵粉打死人的事情還少么?我猜,怕是——」軍官看了看四周,發現沒有外人,才接著說道:「怕是老頭子給了他們什麼好處,他們才不在乎咱們拿走了什麼的。」
諾曼人讓開了道路之後,街心就響起了整齊的腳步聲。
諾曼人偶爾會交頭接耳,討論著城內各地傳來的消息。
安息趕馬人又是吹口哨又是吆喝,還用木棍敲打馬臀,結果那馬就是不走,它四蹄一動不動,碩大的眼睛隔一段時間眨一下,但就是不願意挪動分毫。
「不早說。」
「可以問。」軍官首領爽快地答應了:「不過得在營地里問,不能把我m•hetubook•com•com的人帶走。」
「這有可能。」軍官的屬下說:「城內亂起來的時候,那個營可是拚死命的保著老頭子,老頭子也得感激他們。」
「大人,都是為了馬恩吉城!」貴族有些激動:「請您務必小心,叛徒就在我們周圍!」
原本駐守城北的軍官還在等著對面來扯皮,結果只等來部下連連前來報告,說一切交接順利。
雙方軍官在營地門口見面了,兩人都認識,但在馬恩吉城內,兩人卻不能表現的太過親近,他們只是公事公辦地交出營房。
「有什麼好鬧的。」軍官的屬下說道:「城內的好東西都折騰的差不多了,這些垃圾貨物,放在高原上,我看都不看一眼。」
有人說洛泰爾皇帝已經返回了尼塔,有些人則說唐軍已經和安息人議和,還有幾個則傳言城內糧食已經耗盡,另外幾個附和說有許多諾曼人失蹤了,恐怕是被安息人捉去吃掉了。
可是這一次,新到城北的安息老兵卻出奇的克制,他們沒有多說什麼話就默默地接收了駐地,看起來根本不在乎駐地的保存情況。
諾曼人走到了那匹一動不動的馬身邊,安息老兵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根長長的皮帶,讓他們把皮帶一頭綳在額頭上,另一頭垂到背後。
「閣下,唐軍燃燒的那些篝火一定有問題。」
「這是當然的,大人。」貴族同意了:「如果我發現有問題,並且最後找出證據,也會交給您裁處的。」
當天夜裡,幾枝在箭簇染紅的箭被射出了城外。
諾曼人看見了擦拭光亮的靴子走過他們的眼前。
這一下,本來還能勉力行走的諾曼人受不了了,他控制不住包裹的晃動,一下子摔倒在地,捆紮緊的包裹也散亂開來,幾柄捆紮在一起的短劍露了出來,短劍的旁邊,還有幾捆紅色的布條。
有一匹馬的腹部被皮條勒得血肉模糊,走到道路中間的時候來了脾氣,怎麼都不願意再往前面走一步了。
「塞米公爵公爵大人,和*圖*書唐軍營地似乎在向城鎮發送消息。我懷疑守軍之中混入了姦細,已經開始排查了。」
有個安息老兵回頭來跟趕馬人說了幾句話,那個趕馬人說:「太重了,它氣了。」
在換防的時候,每個安息兵營都會分成兩隊甚至三隊,一隊一隊地與對面交接。
過去換房駐地的時候,經常會出現扯皮的事情,新來駐地的士兵一定會叫囂,說是這裏本來有幾口水缸,現在被打碎了,這周圍本來有幾個諾曼妓|女,現在被帶走了,這裡有他們種的幾圈苜蓿,現在被人採光了。進入了駐地之後,雙方又會為了營帳的保存情況口角不止,大致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指責對方把帳篷弄破了、把爐子拆走了、把木材燃料用光了也不知道去補充。
這個貴族還把唐軍的異動告知了城北的軍官首領。
那匹馬歡快地搖了搖尾巴,咧著嘴露出板牙「禿嚕」地叫了幾聲,輕快地朝著前面的馬隊追過去了,諾曼人一片叫罵。
安息老兵皺了皺眉頭:「那是繃帶,裹在傷口上流了血看不出來,新兵看了不怕。」
「那怎麼辦?」兵營內的趕馬人,都是當初列加斯從高原招募來的平民,即便地位不如老兵高,但在軍營時間久了,老兵對他們的態度也不會太惡劣。
「小心叛徒!」監察貴族最後提醒了一句。
趕馬人笑了一聲:「哎呀,你都會跟馬說話了,來,你跟它說。」
「奇怪了。」趕馬人說:「城牆上用短劍怎麼跟唐人打,打起來要吃虧的。還有這些布條,怎麼看著像是唐人的。」
趕馬人從馬背的包裹中找來了幾根木棍,木棍中間有凹槽,可以直接拼成十字形。十字木棍成了托底,安息老兵和趕馬人就將馬背上的貨物一點點地挪到了諾曼人的後背。諾曼人不習慣安息人背東西的方法,連連叫喊脖子疼,安息老兵就讓他們把脖子縮起來,整個人斜著沖前行走,讓重力均攤在整個後背上。
一群衣不蔽體的諾曼人提著水桶和-圖-書,清洗著街道石板上的血跡。諾曼人中,偶然有人會抬起頭來看一眼那些弔死在道路兩旁的安息老兵。如今那些屍體逐漸腐爛,整個街道臭氣熏天,在街面上,那些被砍掉腦袋的士兵屍體則一片狼藉地堆疊著。安息老兵活著的時候,諾曼人絕不敢抬頭去看他們的面孔,擔當他們死去之後,諾曼人卻用一種古怪的神情打量著他們:這些安息面孔的士兵滿臉震驚或者恐懼的樣子,他們的皮膚開始發黑,有些人至死睜著眼睛,有些人則嘴唇扭曲,保留著臨死之前的模樣。
「好的。」軍官首領說:「去休息吧,你的眼睛跟兔子一樣,一夜沒睡吧。」
不一會,安息老兵就對看管諾曼居民的士兵說了要求,看管諾曼人的安息兵很識趣,他叫老兵自己選人。
整個衛兵休息室中,包括駐防軍官在內,二十多個安息軍官都安靜了下來,大家一起看著這個負責監察的貴族。
貴族雙眼通紅:「昨天夜裡,趕馬人被殺了,他從城牆上面摔了下來,肯定不是失足落下的。有幾個負責背東西的諾曼人也失蹤了,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我懷疑這其中有古怪。昨夜輪守城牆的士兵和軍官,請讓我去問問他們。」
這支老兵雖然裝備看起來五花八門,但穿戴在他們身上的時候,這些鎧甲卻並不顯得凌亂,這主要歸功於他們的靴子。安息老兵每天都會將靴子擦得錚亮,即便沒有油膏,他們也會用細布將灰塵擦掉。安息人的靴幫很高,幾乎裹住小腿,這讓老兵們顯得非常威風。
「別廢話,幫忙收拾東西。」
要放在別的營地,聽到這種指責,軍官們早就鬧起來了。
就在諾曼人交頭接耳的時候,兩個安息老兵走到了他們的身邊,這兩個老兵手持著短棍,隨意地敲打著諾曼人後背和大腿,讓他們閉嘴。在一陣的敲打之中,諾曼人紛紛閉上了嘴巴,在安息人的命令下,諾曼人陸續地趴在街道兩邊。
「把它背後的東西卸下來,叫幾個諾曼崽和圖書子背。」
滿座安息軍官們要麼歪在軟背椅中打盹,要麼用手肘托著臉頰,要麼雙手在腦後抱著腦袋打著哈欠,還有幾個臉色通紅的軍官醉醺醺地往喉嚨裏面潑酒,一杯一杯地喝個不停。
貴族這話說出來是為了唬人的,貴族逐一地打量著衛兵休息室中的軍官們,想從他們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許多叛徒就是在這種一驚一乍的試探中暴露的。
在城內呆的久了,諾曼人也開始熟悉起了安息人的制度,他們可能記不清具體的時間,但是他們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城內各處的安息老兵都會替換駐防的地區。諾曼人大都以為,這是安息人防備他們的做法,這樣的話諾曼人就不知道各地區的安息士兵到底有多少人了。
貴族什麼都沒發現,既沒有人格外鎮定,也沒有人舉止失常,要說有什麼奇怪的事情,那就是這幫人太鎮定了!你們中出了叛徒啊!這麼大的事情,你們為什麼都不驚慌的!小心唐軍被他引進來!
「城內哪他媽還有新兵。」趕馬人扭頭吐了一口唾沫:「當我是新來的么。」
「背東西的畜生,怎麼這麼嬌氣!」老兵鬍子拉碴,看起來脾氣暴躁。
「在守軍之中,有叛徒啊!」貴族很是憂慮地說道。
可是這一次當真奇怪,衛兵休息室中的軍官們各個面露坦然之色,彷彿他們對監察貴族的判斷深以為然:沒錯,我們中間的確有叛徒的。
唯一的忠誠者疲憊地轉身,離開了軍官休息室。
安息老兵隨意地指了指幾個看起來頗為強壯的傢伙,讓他們站起來。
趕馬人卻抄著手站到了一邊,不想上來幫忙,安息老兵只能招來幾個諾曼人幫忙把包裹收拾好,這一下,一行人才繼續朝著城北走去。
「不走宰了它!」安息老兵有些惱火。
一隊安息老兵正在朝著城北走去。
在一陣陣的叫喚之中,六個諾曼人終於在滿臉的沮喪之中上路了。
馬恩吉城北。
一個諾曼人看起來明顯體力不支,走了十幾布就開始左右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