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撒謊,」首領說:「城內兵士來回巡邏,現在又是白天。你能爬上城牆,是我的士兵不中用,但要說你能去塞米公爵的身邊,那是不可能的。」
「——」首領舔了一個乾裂的嘴唇:「當初塞米公爵選擇馬恩吉城,不是沒有道理的。從馬恩吉出發,進攻尼塔任何一個地方,都非常容易,而尼塔各地想要進攻馬恩吉城,卻非常困難。說實在的,唐軍只不過是撿了便宜。讓塞米公爵多出幾個月的時間徵募領地的居民,依託馬恩吉的地形,唐軍也不可能圍困馬恩吉城。擁有了馬恩吉城,尼塔對唐軍再沒有屏障。馬恩吉和托利亞把尼塔最富饒的土地都圈佔起來了,唐人可以在這裏隨便干諾曼娘們都不會有人來管,這麼好的地方,我們獻給了唐人,唐人卻只答應我們不用死?」
監察貴族說:「伽帕諾斯,你——」
洛差人站在城牆投下的陰影之中。
他抬眼看著衛兵室外的時候,發現無人注意到這裏的異動。諾曼僕從正抱著草束走來走去、幾個安息老兵正在哈哈大笑、一個趕馬人正在安撫一匹受了驚的馬、一個赤身露體的諾曼女人用一塊破布蓋住身體,對路過的安息兵伸出髒兮兮的胳膊討要食物,一個安息人對著她的臉吐了一口口水,把她推倒在泥地里,周圍的安息兵笑個不停。
兩個安息老兵一左一右,將刀尖插入了監察貴族的腹部。監察貴族揮拳打中了一個老兵,帶著兩腹的尖刀後退,他的手伸向了腰間,利落地拔出了那把列加斯賜給他的短劍。監察貴族的手剛剛拔出了短劍,一個安息老兵揮刀砍斷了他的手腕,接著,另外兩個安息老兵用長矛捅中了他的大腿,讓他跪在地上。
在這片喧嘩聲中,塞米公爵走下了塔樓,走向了庭院。
兩個老兵拔出了刀,逼迫監察貴族的隨從下馬,隨從們下馬後,老兵一刀一個砍掉了他們的腦袋。
塞米公爵親自爬上了塔樓,在老兵們的指點下,塞米公爵看見了那面被稱為罪證的旗幟。
塞米公爵的士兵已經將城內的房舍有計劃地損毀了,各片城區之間有很寬的空地,火情的蔓延並不會立刻變得難以收拾,加之馬恩吉城本來就以石頭房舍為主,幾個安息老兵營奮力地營救著他們乃以生存的城鎮,好歹讓大火沒有蔓延向全城。
「是啊,貴族都能出賣自己的兄弟,區區一個穆護女兒,為什麼不能為唐人效力呢?」
如果不是首領有一個習慣,進入任何房間的時候都會四處檢視一下角落,他很可能注意不到那個女人,因為那個戴著斗篷的女人和圖書幾乎和牆面融為一體了。
「昨日潛出城的人回來了。」安息老兵說完就離開了。
監察貴族滿嘴是血,他對著伽帕諾斯吐出了一口鮮血,竭盡全力地喊出了尼塔的安息老兵們早已不用的軍號:「沙阿沙萬歲!」
首領自顧自地推門走了進去,守門的士兵又一跺腳返回了原來的位置。
首領的身邊,兩個老兵走上了前來,用眼神詢問著。
街道上不時有騎兵策馬賓士而過,有些騎兵示意士兵們不要驚慌,有些騎兵則亂喊唐軍已經攻破城北,還有一些騎兵則宣稱城北的守軍叛變。
「什麼禮物?」
「配短劍!」一聲急促的命令傳開。
「你說錯了。」女人的聲音平靜無瀾:「不論你是不是獻出馬恩吉城,唐軍都會打下這裏,早一些或者晚一些。獻出馬恩吉城,帶著你的部下離開,這是最好的出路,除此之外,你不該有任何指望。當然,如果你能帶著塞米公爵的腦袋去見唐人首領,你會獲得回報的。」
可是城內早已經成了干透的木柴,稍有一點火星就能點燃。
那些忠誠的衛士消失一空了,他們的酒桌、他們的武器架、他們的糧草袋、他們的馬棚、他們的水槽、他們的石頭長凳還維持著過去的樣子,按理,他們該在這裏訓練、談天,警惕著每一個可能威脅塞米公爵的訪客和士兵,那些忠誠的衛士們本該為他而死絕無二心。
許多老兵正在各個隊列之中穿行著,給士兵們分發著東西。
在圍觀的諾曼人中,一個穿著乞丐衣服的佝僂女人逆行著穿過了人群,走到巷落深處的時候,這個女人突然挺直了腰桿,迅捷地攀爬上了塔樓。
「敲鐘!敲鐘!」
沙伊——危機之中,人們總是會說出心中最認同的那個詞。
「大人,」站在守軍首領身邊的老兵問道:「我們怎麼辦?」
城北的老兵也聽到了聲響。
首領一隻手搓著下巴的鬍子茬,考慮等會要不要去剃鬍子,另一手捉著老二,正對著牆呲尿。
周圍的諾曼人也不解地抬著頭,好奇地看著天空中飛揚的旗幟。
「運氣好?」安息女人說:「在蘇培科島上,像唐人首領這樣的軍人,有十六七個,別的人全部心甘情願地留在蘇培科島。現在那些人在哪裡?帶你的人獻出城門,然後討要一批糧食軍馬去西部。等你佔領了土地,自然什麼都可以談。」
天已入暮。
「說得好。」首領點了點頭。
可是這一次,塞米公爵的喉嚨動了動,沒有說出一個字。
首領點了點頭。
在鱗次櫛比的房舍之中,一個敏銳而矯健的身形穿梭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她所經之處,很快就會燃起火苗。
「如果是塞米公爵派我來的,你現在還會活著嗎?」女人說道:「把城門打開。如果只想活命,就帶你的人走,如果想要別的,就留下來作戰。」
「你真的這麼想?」
塞米公爵一邊走,一邊從盔甲架上抄起了一件鐵甲衣,他很熟練地套住了上身,兩隻手在背後將皮條勒緊扣住,他大步地走到了庭院之中,大聲地呼喚著閹人衛隊新首領的名字:「我忠誠的哈衣,跟我走一趟,城內的小崽子們亂套了——」
她看見諾曼女人被肆意欺凌的時候,眼裡露出了憤怒的表情;
「不要這麼想!咱們都是安息兄弟!」
首領走出了門外,看見兩個衛兵扛著長矛,歪靠在門邊好像睡著了一樣。
塞米的嘴裏苦澀不已:「別蠢了,城北的士兵都是好樣的,他們不會——」
許多暴跳如雷的城北守軍蜂擁而至塔樓下面,他們朝著塔樓上方一擁而上,想把那壞事的「唐人」揪出來。
在城北,五百多安息老兵集結完畢了。
「我的另一個姐妹,現在已經在塞米公爵的駐地了。如果一個小時之內我沒有跟她碰頭,她會將一封信送給塞米公爵。」
洛差人的目光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你們都傻了嗎!」塞米公爵咆哮道:「讓街上的士兵不要亂喊!再喊割舌頭!那是唐人陷害的!一面旗幟算什麼!你們害死我了!」
老兵們最初以為,又有哪支部隊開始起來反抗塞米公爵了,但是當他們發現自家塔樓上飄起了唐旗后,也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唐人已經厭倦了討價還價,現在,唐人逼著城北的安息老兵立刻做出決定。
周圍的安息兵紛紛湧向塔樓,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情。
馬恩吉城,被稱為尼塔綠色平原上的銀冠,如今一片狼藉。
「城北!唐軍來啦!」
曾經喧嘩而人滿為患的衛隊庭院,如今空空如也。
「別玩這把戲了。」穆護女兒說:「我想殺你,沒有武器也可以,你在耽誤時間。」
走到了衛兵休息室,兩個守門的士兵一跺腳,分朝兩頭挪開。
首領覺得頗為丟人,但還是耐著性子沒有發作,他離開那個女人遠遠的,找到了一個緊貼牆壁的高背椅坐下。
「他的舌頭被葯麻了。」女人開口了:「兩三天都說話不利索,不必問他了。」
接著,洛差人攀爬到了塔樓的最高處。
當安息老兵們聚集過來的時候,他們的目光卻看見了一抹艷紅的色彩:有人在城北的他樓上,懸挂了唐人的旗幟!
首領再抬頭的www.hetubook.com.com時候,安息女人已經拉開了大門,門外的兩個衛兵根本不知道門內怎麼會有女人,剛剛有詢問之聲,門口就傳來了兩聲悶響。
眼看那個女子毫無回應的意思,首領將後背貼住了牆,捏緊了劍把,對返回的士兵說道:「她是誰?」
「塞米公爵的腦袋。」
「唐人真是歹毒。」首領嘟噥了一聲,伴隨著尿完,他又打了個冷噤:「他們一不圍城,二不集結人馬,現在馬恩吉城內的傷兵都快養好了,他們只想讓我們送死么?」
當她回望唐營的時候,看著遠處那紅色的旗幟飄揚的時候,她彷彿能聽見唐營之中的喧嘩聲。唐兵、林中兵、定城遊俠兒、布爾薩歸義兵、安息兵、羅斯人、萊赫傭兵,無數的士兵用各種語言和口音交談著,他們或喜或怒,他們或者高尚或者低劣,但在唐營之中,手無寸鐵的民夫也很少感到害怕。唐人的領地上,土地正在豐收,又即將裹上素雪。在唐人的土地上,一位少女騎著一匹駿馬就敢行走在城鎮之間的道路,唐人的農丞正在將土地分配給定居者,許多的村莊和田畝正在恢復。
首領按住了腰上的劍:「你是誰?」
不久后,兩個守衛塔樓的安息戰士接連墜下了塔樓,發出了慘叫之聲。
這句話,是所有城內安息貴族的心聲,他們不喜歡塞米公爵親近閹人怪胎,更不喜歡閹人衛隊那漆黑的皮膚。
城內可不能再亂下去了,這群人還是當年的安息老兵嗎,他們居然被一面破旗幟弄得陣腳大亂。
塞米公爵最初聽見響動的時候,還以為是城內又掀起了叛亂,但是當他聽說是城北的守軍叛變的時候,他卻根本相信這個消息。城北的那個傢伙非常忠誠,兩個貴族之家還有親戚關係,城內誰都有可能叛變,城北的首領卻絕對不可能叛變的。可是這份信任經不起一批又一批的使者前來稟告,各個營地的老兵們都聲稱,城北的守軍已經懸挂了唐旗,準備對唐軍開城投降了。
塞米公爵最為忠誠的閹人衛隊就駐紮在這裏,隨時等待他的調遣。
首領這個時候也管不得鬍子了,提起了褲子,用皮帶捆住褲口,一邊甩著手一邊朝著衛兵休息室走去。
「我們這樣去見唐軍,會被他們當成乞丐的。」伽帕諾斯說:「帶上禮物去。」
說到最後,就連塞米公爵最初的判斷也動搖了。
但是現在,塞米公爵最為信賴的衛隊也已經離他而去。
「如果我們獻出城門然後離開,唐人準備怎麼回報我們?」
首領拿出了女人丟過來的布包,仔細辨識了一下后,露出了愕然的神色:這布www.hetubook•com•com包,是當初洛泰爾贈送給安息將領們的香料包,而在城內擁有洛泰爾禮物的,只可能是塞米公爵了。
直到這個時候,塞米公爵依然猜想城北的傢伙恐怕是被人誣陷了。
年輕的貴族不過十三四歲:「大人,大戰在即,外人靠不住的。」
監察貴族滿臉的焦慮,嚴重露出了真心關切的神色,如果需要的話,他願意用生命擔保城北的守軍的忠誠。
城內是一片混亂的漩渦。
伽帕諾斯的侍從砍下了監察貴族的腦袋。
「媽的,城北的雜種投敵了!」
「我們不直接出城嗎?」
「唐人是這麼對待盟友的?」
城北的老兵們紛紛低頭,將適合在城內搏鬥的武器佩掛在腰間,營地中響起了一片叮噹作響的鐵器碰撞聲。
「開城。」伽帕諾斯下令了:「給唐軍發信。」
但當她把目光挪到空地上的時候,看見數百死去的安息戰士屍體被隨意地丟在一邊,諾曼居民在安息士兵的看管下有氣無力的挖著墓穴,她的眼裡又露出了不忍;
城內的各個塔樓能夠彼此探看,在更南處的塔樓上,他們或許沒有聽見士兵墜落的慘叫,但是他們卻能看見唐人的旗幟飄在了城北的天空。
整個馬恩吉城開始沸騰而喧囂起來了。
安息女人走到了門邊,隨意地對著首領拋出了一件東西,首領迅速地躲閃,卻發現拋過來是一隻布袋。
「不好了!」
城北的首領連續往城南派出了三批使者,他們一個都沒有回來,一隊駐守在稍微靠南處的士兵返回報告說:「塞米公爵正在集結士兵,各個老兵營都在準備剿滅城北的叛軍。」
「哈哈,」女人笑了起來:「你有數百名士兵,尼塔一片混亂,這樣的人居然問別人自己應該去哪裡嗎?你知道你在什麼地方比不上唐人首領嗎?當初他的士兵比你少,而且沒有一個是老兵,但即便是那個時候,他也放棄了蘇培科全部的封地,帶著士兵爬上了安息人的大船,把唐軍投進了布爾薩。軍人自然該去戰場,尤其是安息的軍人。」女人掀開了斗篷,露出了安息女子的面龐:「向西,去和羅斯人爭鬥。布爾薩半島上的安息人總歸需要一個頭人的。」
「唐人不過是運氣好。」
「他分得清,別的老兵營可分不清。」
在休息室內,首領略感錯愕,除了出城的那個士兵外,還有一個戴著斗篷的女人坐在角落裡面。
年輕的貴族將頭盔戴在了塞米公爵的頭頂:「大人是高原最強大的戰士!大人一定能擊敗唐軍和城北的那些叛賊!」
「對不起,」伽帕諾斯說:「對不起。」
「大人。」一個安息老兵找到m.hetubook.com.com了城北的首領,眼看四下無人,就對他稟報:「唐人已經第三次發出信號,讓我們獻城了。」
馬恩吉城北的塔樓。
這個時候,負責監察的貴族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猜到了亂相的原因,但卻認為這是有人在構陷城北的守軍。
「唐人進城了?」
接著,首領從懷裡掏出了匕首,又把腰上的佩劍取下,他把武器丟到了桌子中間:「你的武器,也放上去。」
城內號角聲、慘叫聲、咒罵聲此起彼伏,諾曼人以為唐軍入城,紛紛抄起武器與身邊的安息人纏鬥起來,有些老兵營還在彈壓著城內的局勢,有些老兵營則關閉了營門,在周圍的街道築起了街壘,不願意攙和進城內的爭鬥,他們認定這又是哪個兵營在叛亂。
「他們——」塞米公爵回頭,看見了一個年輕的貴族捧著一頂頭盔等著為他武裝:「他們——去哪了?」
「如果我拒絕呢?」
這一次,塞米公爵要帶著這些人親自去彈壓街頭亂竄的士兵。
「你是唐人派來的?」首領依然不敢鬆懈:「穆護女兒怎麼跟唐人搞到一起去了。」
萬一,城北的士兵們真的反叛了呢?
「回報啊,」女人說:「你們可以不用死啊。」
呆在帳篷或者民居之中的安息兵提著褲子、套上頭盔、扛著長矛奔到了街頭,他們彼此詢問著,又派人去尋找長官。
但事情總是會變得更壞,城中心的糧倉開始燃燒了起來,接著,大片的破損的房舍都被大火舔舐著,燃起了衝天的火光。
越來越多的塔樓開始敲響大鍾。
遠處的火光將安息老兵們的頭盔映得閃閃發亮,塔樓上的唐旗已經被拋下,但城內的亂相卻已經不可收拾。
「閣下!」監察貴族騎著快馬賓士到了首領的身邊,快速地下馬:「有人在誣陷咱們!讓我去找沙伊,他分得清的。」
塞米公爵即便不相信,也下達了清理街道的命令,但卻依然抑制不住城內的騷動。
踏入營地之中的時候,塞米公爵的身形凝固了。
「原來你不是啞巴。」首領突然感到了無比的恐懼,這種女人、這種裝扮,讓他想起了高原上那些危險的穆護女兒:「是——公爵大人派你來的嗎?」
老兵們抬頭后,雙手舉起了紅布條,學著唐軍的樣子纏繞在額頭上。
「我們呆在城裡,一樣不用死。這不是回報。」
返回的士兵滿臉驚恐,他張了張嘴,但卻像是啞巴了一樣,咿咿呀呀地說不出話來。
「唐人不會這麼對待盟友。但是,你也不是盟友啊。」
如果在往日,有誰敢詆毀塞米的衛隊,那麼他一定會被塞米公爵處罰。
「放我們離開?那我們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