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女眷較多，這支車隊大多用的牛車，車輪也是寬幅，遇到沒路的地方就不能走，下了雨就要耽誤好些天。各地官民都遷入城中后，來自灰堡的車隊卻晚了好久，章白羽發現，好些部下這些天都有些焦慮，不斷地找出入城中的唐騎兵們打聽消息。
托利亞山區在四十多年前就出現過一位女孩，成為了本地教區的希望。
茶細對於這種事情並不陌生。
平日里和王仲夫人交情最好的就是韓雲還有陳粟的夫人。
從昨天開始，馬恩吉城內就開始瀰漫起了興奮的氣息：一隊剛剛入城的唐騎兵報告說，灰堡家眷們次日便可入城。
在馬恩吉以東的大道上，陸陸續續有唐人居民遷徙抵達，在短暫的歡慶之後，他們魚貫湧入城內。
之前有唐軍士兵被安排到他家來借宿的時候，都是提著刀劍、板著臉，只有王仲和章郎官兩個人顯得彬彬有禮，還會用生疏的布爾薩話跟她們姐妹聊天。
突然，最前方的馬車開始沸騰喧囂了起來。
雖然大部分申請最後都不了了之了，可各地教區卻樂此不疲。
在茶細看來，唐軍是想要讓這個故事流傳下去，以便讓布爾薩人和唐人即便素未謀面也會彼此親近。
「到了！」
剛剛下過雪的尼塔平原上泥濘不堪，為了去見丈夫，來自灰堡的女人們都穿著最漂亮的衣服，由於連連下車，她們漂亮的皮靴、細布褲腿都泥斑點點。有些沒離開過托利亞的布爾薩女人忍不住流淚，對她們來說，嫁給唐人丈夫已經改變了命運的軌跡，現在去百里之外投奔那座「白色大城」，更是與過去的生活完全割斷了聯繫。
這次的唐人居民之中，頗多女眷，一半都是唐女。
有些瑞德城的唐軍士兵已經有了兩個妻子，唐人管第二個妻子叫妾還是什麼的。
未來，馬恩吉就是他們的家了。
茶細的姐姐變得越來越冷漠，也越來越不願意和人說話，一門心思地經營著土茶生意，沒有事情的時候就走到章郎官的墳墓邊去念叨ｈｅtuｂｏｏk.ｃom.ｃｏm著。
長得比較英俊的唐騎兵，每走過一輛馬車，車簾都會快速拉開，會有人給他一塊手帕、一絲頭繩或者一塊吃的。
但他們卻沒有想到，在馬車之中，那些布爾薩小女僕早就把他們罵了個遍：「木頭腦袋」、「蠢材」、「見到哪家夫人就走不動路」、「跟隔壁車的女僕眉來眼去」。
這個小姑娘總是透著一股讓茶細看不透的氣質，看起來很聰明，如果在土茶鋪子裏面幹活，應該能經營得很好。
這是王仲呼喚她的小名。在王仲的家鄉，茶細就是「採茶的細娘」之意。本來是王仲玩笑之語，卻被她格外珍重。最後王仲也拗不過她，籍名的時候便籍冊她為茶細。王仲其實挺想告訴她，在家鄉，茶細是採摘茶葉的赤腳小娘，仙得很，哪像是她這種鼓搗土茶罐的姑娘呢。
不光是馬夫和僕從、家人們在歡呼，周圍的唐軍騎兵們也吹響了號角應和著歡呼。
這樣一想，茶細突然覺得有些傷感，還有些恐懼。
「以後卻沒有機會去土茶鋪子了。」
茶細和姐姐的感情逐漸變得不好了。
那女孩天然會說教皇國的「聖音」，曾在托利亞城堡之中為埃斯墨家族演唱過詠歌，有一位路過的修女院長看中了她，希望這個姑娘能隨她去諾瓦學習。
這些女子多半是唐軍郎官、虞官、備官們的妻子，許多女子已經大腹便便，身邊跟著一些布爾薩女僕們。
唐人的「家人」概念與布爾薩人的不同，聽瑞德城守介紹完后，茶細才明白，這些年輕的男孩和女孩，還有一些看起來乾淨忠厚的成年人，以後會改易為他們的丈夫的姓氏，並且成為他們家庭之中的僕從。
比如陳粟的妻子娜莎，發色就屬於的栗色偏黑，眼眸也更加類似於唐人。
過去，在諾曼信仰之下，各地宣傳聖女的事迹層出不窮。
「到了！馬恩吉！」
茶細的頭髮卻發白，比許多諾曼人的都要白，聽人說，茶細的祖母是個諾曼女人，不ｈttps://www•ｈetuｂoｏｋ•ｃｏｍ•com過這種事情沒有人敢隨便去問。要知道，茶細的丈夫王仲可是執戟長，聽說都護府開府之後，王仲就作為的都護府的使者去唐土了。等王仲回來，就會擔任都中記事，主持中外交通。誰敢說王仲的妻子，竟然有諾曼血統的？
許多唐騎兵自我感覺很不錯，覺得一碗水端得極平。
這個小姑娘看起來不大，但卻有一種膽大包天的氣質，茶細很喜歡她。
茶細先還以為唐軍又開始使用奴隸了，這與她在托利亞山區的見聞大不一樣，她從來都是聽說章白羽會把奴隸主絞死的。
茶細不太想要家中有唐女，她覺得王仲肯定會更加親近唐女一些，為此，茶細沒有猶豫太多，就和瑞德城守簽下了契，帶走了這個小小的布爾薩女僕。
每次想到這裏，茶細都會感到心中湧起痛苦，她時常在噩夢之中驚醒，夢見王仲將腦袋抱在腰間，騎著一匹馬凄涼地返回了家中。
等唐軍衝破了托利亞山區，逐步扎穩的腳跟，不再缺乏願意婚配的女子，這種風俗也就隨之消失了。
長得丑一些的唐騎兵，從馬車邊走過去了，也就走過去了。
普通的教區如果要提升為主教區，或者擴大教區的範圍，沒有一兩位聖人或者聖女的事迹是不行的。
陳粟的夫人去年就到了受降城，現在聽說已經去了定城，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許多見慣了諾曼貴族奢侈場面的本地人忍不住取笑這支車隊，說他們看上去像是逃難，而不是入主馬恩吉城的。
茶細問她，為什麼要投奔丈夫。
女眷的女僕們看著身邊的唐騎兵們，眼裡露出了絲絲不舍。這些莽撞的士兵雖然一路上錯事做盡，愚笨至極，可是一路陪伴而來，沒有他們的保護，家眷們是萬難走完全途的。
暗流涌動最猛烈的，反倒是女眷身邊的看護婦和女僕們。女眷們因為丈夫的關係，反倒不會直接起太多的衝突。
茶細的發色在布爾薩人之中算是比較淺的。
這死王仲，以後ｗwｗ•ｈetuｂooｋ.cｏｍ.ｃoｍ會不會這麼干呢？
茶細再次看了看身邊的這個姑娘。
許多人猜測，那顆彗星就是當年被唐軍釋放的那個聖女。
按照托利亞教會的安排，這個女孩應該獨身到死、永保貞潔，死後的屍體最好不要腐爛，永為領民瞻仰。這樣一來，說不定就可以讓托利亞教區得到重視。哪知道後來，她和一個年輕的商人相愛，人們看見他們在河邊騎馬同行、去格拉摩根旅遊、孤男寡女地去攀登托利亞的山巒。教會大為惱火。幾個月後，那個年輕的商人就離奇死亡了，接著：「准聖女」也被發現安詳地死在了床上。不出意外，托利亞教會宣稱這個姑娘是「聖女」，因為她屍體不腐。
據說那天唐軍士兵都在抬頭仰望，如同幾年之後他們抬頭仰望彗星一般。
後來，章郎官開始追求她的姐姐，王仲則看中了他。
唐人女子之間是這樣，布爾薩籍的女眷更是如此。
在牛車的兩邊，唐騎兵們安靜地護衛著這些女眷們。他們雖然出生軍旅，卻也知道女人比不得男人，許多家眷受不了路途顛簸要停一會的時候，這些騎兵們就會停下來，等到家眷們休息好后再出發。
茶細去瞻仰過那個聖女的屍體，即便死去了好多年，她卻也栩栩如生，她的棺材是從烏蘇拉專門訂購的玻璃製作而成的，眼睛上的睫毛也清晰可見。
這支車隊看起來灰撲撲的。
茶細微笑著想著，一方面是因為王仲的身份，茶細不好再直接去忙活生意了，二來是她的弟、妹比她更上心，把生意給他們也沒什麼不好。
家眷隊列旁邊，唐騎兵們臉上帶著羡慕，在一聲令下之後，追隨著隊長離開了。
王仲的夫人就在其中。
只在灰堡一地，就有六百多唐人、歸義人將行李搬上了大車，驅趕著牲畜，浩浩蕩蕩地朝著馬恩吉遷徙而來了。
都護府每年售賣給西部列國的紡織品色彩極為鮮艷，看上去斑斕瑰麗，可是在都護府內，卻有一種近乎肅穆的勤儉之風。遮雨的氈布和唐軍營中使和_圖_書用的營帳布一樣，都是粗紡后未經染色的布，唐軍的家眷們就用這種布蓋住他們的傢具、衣物、炊具。許多時候，遇到了牛馬難以邁過去的坡道，女眷們也會在寒風凜冽之中走下馬車，讓士兵和馬夫們將車上的行梨卸下來，等車輛過了障礙再爬上馬車去。
這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代價卻是她的姐姐無人敢娶。
王仲在唐軍之中的地位很高，連帶著茶細也越來越受人尊敬討好。
雖說都護府已經成了布爾薩半島上最為強盛的「邦國」，但是唐軍官員的家眷們卻依舊顯得落魄。
章白羽是極力扶持唐人多多生育的，有了都護的扶持，未來唐人恐怕都會多娶妻妾吧。
與瑞德城守送來的雇仆不同，這個姑娘是問明白了「誰是王仲家人」后，主動前來投奔的。
招來一個布爾薩女僕，不是壞事。
茶細有些時候甚至很想讓王仲再給姐姐找一個丈夫，可那時王仲卻搖了搖頭，說：「唐軍上下都知道她的事情，誰敢去找她？章郎官和校尉是遠親的。」
說起唐人迎娶兩個妻子的事情，茶細還聽說有些布爾薩女人同時嫁給了兩個唐人。這些事情現在沒有了，但在幾年前比較多。那個時候唐軍狼狽不堪，四處逃竄，剛剛進入托利亞山區落腳，青年急於成婚，那時布爾薩女人又不太願意嫁給唐人，所以就出現了這種奇怪的風俗。唐人戲稱這種一女嫁二夫的情況叫做「一肩挑」。
茶細那個時候非常氣憤：「即便是校尉的遠親，我姐姐就該一輩子守寡么！他們都沒有成親！」
一面是團圓，一面是惜別。
韓雲本該是這些人的領頭人，但是很早之前，韓雲就帶著一群騎兵呼嘯著離開了托利亞。
馬恩吉城內，唐軍的大隊中，許許多多的丈夫們告了假，正騎著馬趕來。
如果女人都嫁給了唐人，布爾薩和諾曼的男人娶誰呢？
現在，這些唐騎兵們送完了家眷，立刻又要奔赴各地戍衛了，許多女孩已經開始傷感啜泣起來。
不過托利亞教會覺得這個女孩太過珍貴ｈｔtｐs://m.ｈetｕboｏk•cｏｍ•ｃoｍ，不願意她離開，那個姑娘只能看著的大好的機會離她而去。
王仲的夫人，唐名叫做茶細。
從瑞德城外路過的時候，城守準備了許多物資去補給車隊，還給他們雇了許多「家人」。
「都護早就知道了，」坐在馬車之中，茶細撫摸著日漸隆起的肚子：「都護為什麼不幫我的姐姐呢。」
茶細聽人說，唐軍士兵掀開了玻璃板，那聖女就如同沒有重量一樣地飛了出來，她伸手抓住了一面唐軍的軍旗，渾身的衣衫褪盡、赤身露體，旗幟如同翅膀，在一陣狂風之中帶她飛向了天空。
後來唐軍抵達托利亞山區，開始清理諾曼教會留下來的聖物，其中之一就是將聖女的墓地拆除。
這一次遷徙入城的，主要是來自灰堡的居民。
姐姐將永保貞潔，至死不渝，成為千百年後人們都會記住的一個聖潔的女人。
這一次女眷們沒有了首領，卻也相安無事。與丈夫們的地位不同，女人之間會天然地形成幾個不同的群體，看上去叫人眼花繚亂。這些女人們彼此和氣融洽，但有時候卻又會隱約露出針鋒相對的架勢。唐騎兵們卻渾然不覺，他們不知道，安排誰先過橋、誰的坐騎先飲水、誰的馬車先供應食物，已經成了小小車隊中眾女扯皮的事情。唐騎兵們還是按照軍旅之中的樣子：誰先抵達誰先通過、誰的坐騎最饑渴誰先飲水、炊廚離誰最近就先供應誰。
每年各地都會編纂聖女的事迹，將它們徒勞無功地寄到教皇國，指望著教廷承認聖女的宣稱。
茶細後來才明白，她姐姐和章郎官的事情已經被唐人編成了詩歌，四處流傳。
這個姑娘說：「當初他把我從枯井裡拉了出來，現在，我沒地方好去，一定要去投奔他的。」
茶細扭頭看了看身邊的一個女僕，心情覺得好了不少。
第一次見到王仲的時候，她只覺得這個唐人好高大，也很懂禮貌。
城守說，這些家人不是奴隸，都護府專門有律法保護他們。
在一陣混亂的思緒之中，茶細竟然覺得，她姐姐也挺像個唐人的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