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把酒話桑麻
第四十六章 城治與出使

「都護說笑了!」布爾薩人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人怎麼會像猴子!」
瑞德城守裝模作樣地考察了一下各城歸義司的簿子,最後得出了結論:果然是瑞德城的最好。
「我是郎官,有賊便殺。我跟著唐軍時光著屁股,鞋子也沒有。後來打贏了諾曼人,才從死人腳上拔了一雙鞋子,脫了一條褲子。後來托利亞產了靴子,我才有了靴子;托利亞產了夾衣,我才有了夾衣;瑞德運來了趁手的刀劍,我才有了趁手的刀劍。我不懂什麼輕重,不懂什麼大局。我就知道,誰要害唐軍我就殺誰!」
困難的則是馬恩吉城內,這裡有大批不願歸義又不願接觸唐人的諾曼居民。
真正困難的是之後,若是數十萬諾曼人接連反叛,都護府怎麼辦,回到托利亞山區去么?
「城內的長劍隊,康郎官可聽說過?」
「都護,冤不冤怎麼算?」康懷恩想了想說道:「就好比前日,一個諾曼人去唐坊防火被捉。他覺得他冤得很,說家裡人被逮住了,有人逼他來放火。我的兵覺得他不冤,一刀砍了。他的家人以後要是跑來告狀,算不算冤殺?」
「都護!」那個氣鼓鼓的布爾薩郎官忍不住再次開口:「還有諾曼人入夜之後,在牆上塗畫淫穢之圖!」
比如布爾薩人勸罪犯悔過,就會說:「你不壞的,如果還要作惡的話。」——省掉了「死後恐怕也要受罰」。
康懷恩說話,至今有布爾薩人的語言習慣——那就是把話說到緊要的位置,突然省略掉後面的話,讓別人自己去想。
石越的消息很靈通,他已經打聽到了,這個叫做波傑克的埃蘭人,在埃蘭王國是位高權重之人,估計是老國王的私生子什麼的。
「你好啊,搶水兒。」阿普保忠掀開了斗篷:「是我呀。」
「不要總是這樣毛躁,」章白羽說:「庶務不比沙場,不要一有事就喊打喊殺,喊給誰聽。」
馬恩吉城則是另外一種情況。
唐人郎官們的嘴角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別鬧了。」阿普保忠如同哄一個嬰兒:「明日開船,你上哪去找都護。對了,索格迪亞,還不迎接埃蘭貴客么?」
瑞德城製作的籍冊簿子非常結實耐用,紙張潔白又柔韌,即便是寬幅的紙張也不容易碎裂。不論是使用唐筆還是諾曼人的蘆管筆、鵝毛筆,都非常的好寫。
都護府就像一塊干透的海綿一樣,將諾曼人吸入了懷抱之中。
他想說的應該是「要是這馬恩吉還有人敢作惡,我提頭來見」,結果卻生生地被他把後半截話吞掉了。
「都護府草創,提劍禦敵,放劍治國。現在沒有大仗要打,你不多跟城守請教一下庶務可不行。來了馬恩吉,一有不痛快就要殺光諾和圖書曼人,有多少諾曼人夠你殺的。」
很快,在圍城期間聞名于馬恩吉城的唐人長劍隊又出現了,這一次,帶領他們的則是唐兵也懼怕的阿普保忠。
不久后,波傑克和一個戴著斗篷的人一邊談笑一邊走到了石越的面前。
「果然是這樣!」波傑克似乎驗證了什麼好玩的事情,他說:「有人告訴我,你一定會這麼說。」
「那也好過現在。」布爾薩郎官回答:「我們打走了安息人,不見諾曼崽子一句感謝,白給他們吃的,還要鬧。」
「您沒看見!」
石越很冷峻地搖了搖手:「埃蘭貴客,」石越說:「我早已不是索格迪亞。我現在,我未來,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石越。」
阿普保忠按照諾曼歸義人傳來的消息,一個個地揪出了那些勒索平民口糧的諾曼「頭人」,只要有諾曼平民出面指證,無需審問,長劍隊就可將他們當街處斬。
公爵即便是發動戰爭,對於城市的平民來說,也就是意味著未來幾年的時間糧食會漲價,稅金會越來越高,但是落到自己身上,也就是本地的首領會如何對待他們的問題了。
「媽的,你來幹什麼!」石越大驚。
南海鎮。
章白羽的安排,讓一眾郎官都有些驚愕,主持過庶務的官員也感到都護恐怕是有些莽撞了:讓一個赳赳武夫帶著長劍隊,那還不把馬恩吉城殺得人頭滾滾么?
歸義司的吏員們感慨更多,在過去,各個城鎮的歸義司都是按照自家的格式籍冊歸義人。有些會詳細地記錄歸義人的各種情況,有些城鎮則按指畫押即可。各城歸義制度不同,在當地沒有關係,可是一旦涉及到居民遷徙、定額稅糧、抽調兵員,這種各行其是的籍冊就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
很快,瑞德城就派出了馬車,滿載著瑞德歸義簿朝著各個城鎮賓士而去。
布爾薩人也發現了唐人不太習慣這種說話風格,有些布爾薩人很快就改好了,比如穆拉迪、阿普保忠等人,這些人後來升遷很快,與他們善於改變說話習慣還是有些關係的。
「這幫人。」章白羽輕輕將一份請願書丟在了桌上:「竟然有頭人不準平民前來就糧,還有幾個教士幫著唬人,說吃了我們唐人的糧食,就要下地獄。還有幾個頭人想讓我們把糧食給他們,由他們代為出糧。」
他任命了城副,交代在他離開的時間里,由城副全權打理南海鎮。
唐名叫做康懷恩的布爾薩郎官立刻應諾,按著劍走出了郎官的坐席。
在過去,諾曼平民們面對的都是身邊的頭人、市民領袖、行會首領,公爵這樣的貴族距離他們是很遠的。
唐人的官員如今都已經學會了長遠地去考慮,殺幾個諾曼人不https://m.hetubook•com•com要緊、殺一群人也沒事、即便屠盡馬恩吉,對如今的唐軍來說,都不是難事。
隨著唐軍逐漸摸清了諾曼人聚居地的人口構成后,唐軍清理馬恩吉的力度越來越大了。
如今的都護府如日中天,遍地都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他卻要再一次離開都護身邊了,等他回來的時候,是不是那些小崽子都成自己的上司了呢?
布爾薩郎官說完話,唐軍軍官們臉上都閃過了一絲怒容。
「你還說這個?」一個唐人郎官取笑道:「你是提爾人,當初你們提爾人不是一個樣?」
最早歸義的一批諾曼人,除了幾幢閹人管理的寓樓外,還有章白羽在彗星過境期間庇護過的諾曼人。
唐人聽得難受,卻也能理解。
不過歸義司的吏員屢屢向章白羽彙報,說來歸義的諾曼人多多少少都撒了謊,許多歸義人說他們是工匠,有一技之長,但是當唐人給他們安排活乾的時候,他們又不能勝任;有些歸義人則說城內某幾幢房屋是他們的,希望唐人歸還他們的房舍,在遭到了拒絕之後,他們就開始煽動諾曼人鬧事;當諾曼人發現歸義人都有額定的口糧之後,有些諾曼人竟然控制了一大群居民,脅迫他們歸義,讓他們每天找唐人領取口糧,等他們回到家中之後,諾曼頭人再挨家挨戶地去「徵收」一部分糧食。
每天,都有逃出城去的諾曼居民返回馬恩吉,這些人聚集在唐人的糧倉周圍,等待著每日的放糧。
馬恩吉城內的諾曼人的確比之前的城鎮要難以治理一些。
「先不忙謝。我跟你約好:若是日後有諾曼人前來告你冤殺,查明了之後,你要抵命。」
本地並沒有多少歸義人,他們大多都是從各城遷徙而來,能夠被城守選派並且派往瑞德城的歸義人,都是身世清白的居民,他們到了馬恩吉之後,簡單地交接一下就可以了。
「不行!我要見都護!」
如今都護府中,只要城鎮人口超過一千人,城守就不得不仰仗瑞德城提供的紙張。
「三個月就三個月!」康懷恩領了軍令:「要是這馬恩吉還有人敢作惡。」
「這阿普郎官,」蒯梓也不知道章白羽將阿普保忠調到哪裡去了:「不知都護有何安排?他在城內,城守對他很是看好。」
瑞德城如今還製作了一種加厚的紙張,這種紙用唐筆也可以兩面書寫,非常的方便。
章白羽還沒有回答,蒯梓卻接了話頭。
「總能找到。」
「都是用炭塊畫的,有些卻是用的白灰!」布爾薩郎官憤怒地一拳捶在桌子上:「上面畫著兩個人,一個是諾曼女人,裙子被摟到腰上,屁股光光、撅得老高,後面站著一隻猴子操她。猴子和*圖*書的頭上戴著咱們唐兵的頭盔!都護,這幫諾曼崽子,該教訓一下他們!」
「是索格迪亞大人嗎?」波傑克笑著對石越打招呼。
布爾薩郎官渾然不顧周圍的唐軍郎官們諱莫如深,也不管蒯梓滿臉冰冷,自顧自地告訴都護那牆上都畫得是什麼。
唐軍最初的做法是將諾曼人安置在一片區域之中,這樣方便管理。等到冬天最寒冷,糧食最缺乏的時候,唐軍則用口糧作為代價,要求諾曼人歸義。每一批歸義的諾曼人,都被唐軍從聚居的寓樓之中遷出,被遷到了唐人居民之間。這些諾曼人很快就被安排了差事,要麼是協助唐軍修繕城牆、要麼是協助唐人工匠修復作坊、要麼就是幫助歸義民夫運送東西。
都護府的居民已經習慣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所有的好東西,都是瑞德城生產出來的。
章白羽笑著說:「保忠自有去處的,不過此事過幾日再說比較好。」
各個城鎮的吏員一旦使用了瑞德城的紙本,就不會再去使用別的紙張了。
章白羽已經沒有了托利亞山脈中的那種幻想,那個時候,章白羽覺得只要單純地將諾曼平民和貴族分開,就能拉攏他們一起對付諾曼貴族。
「明年饑民生變,有多少兒郎要送命,想過沒有?」蒯梓不緊不慢地說道。
「多謝都護!」康懷恩顯得非常高興。
「聽說過,」康懷恩說:「我有幾個老部下,就在那長劍隊裏面。我去看過他們,各個都是用劍的好手。」
「這就是了。」章白羽鬆開了雙手:「有人說咱們是猴子,讓他們說去。康郎官?」
最開始的時候,唐人聽了這種話,都極為不習慣,就好像噴嚏打到一半突然沒了,總感覺缺了什麼。
比如布爾薩老實人勸妓|女從良,就會說:「你這麼好,如果不從良的話。」——省掉了「以後連我也嫁不成了」。
都護府剛剛建立,百廢待興,所有的地方都缺少人手。
章白羽明令瑞德城守縱覽各城的歸義籍冊,選出最為完善的一種作為模板,再印出一千本散發各城。
可是現在,公爵的士兵居然找到了自己家裡來,讓自己指認那些平日里威風凜凜的頭人們。諾曼市民不相信唐軍,畢竟軍人和市民領袖最終都會沆瀣一氣,聯起手來鎮壓市民,這是諾曼人從古至今一直經歷著的事情。諾曼平民的抵觸,給唐軍治理城鎮帶來了很大的不便。
石越心中一凜:這個埃蘭人很厲害呀,居然打聽到了我的安息名,不知道是誰口無遮攔,居然在友邦貴客面前大放厥詞!
在唐軍的官員中間,瑞德城生產的一種白紙本極為暢銷。這種白紙本裏面足有六十頁潔白無字的紙張,有兩種板式,一種是在書脊刷著膠,用小牛皮和圖書做封,一種則是在書脊穿孔,用乾淨的白線繃緊。這兩種板式白紙本一種是售賣給萊赫人的,另一種則是唐人自用,在歸義人居多的地方,兩種白紙本則是混用的。
「長劍隊定員四十人,我給你加二十人。你看上的兵,只管找別家郎官去要。」章白羽說:「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把馬恩吉里的賊人揪出來。」
一車糧食比一百句勸說更有用。
各城的歸義司叫苦連天,他們不得不熬夜將已經籍冊的歸義人重新籍冊一遍。幾百人的小城鎮還好,像是魯瓦城、提爾城這樣人口繁庶的城鎮,歸義司的吏員幾乎要把手寫斷。他們用著瑞德筆、蘸著瑞德墨、寫著瑞德紙、吃著瑞德餅、喝著瑞德土茶、罵著瑞德娘。
「讓他們下去吧!咱們的糧食是辛苦種出來的,他們不吃餓死了活該。」一個布爾薩郎官呼喊著。
都護已經安排好了,石越將會跟著埃蘭王國的波傑克一同前往烏蘇拉。
一艘萊赫商船已經抵達了南海鎮外港,安靜地停泊在灰色的海面上,不時有小船往返在大船和碼頭之間。
同一天。
一兩年前他們也是被都護這般訓誡,當時非常不服,現在聽見都護訓別人,心中卻是格外暢快。
「康郎官,這種事情怎麼處理,城守處早有定論。都護讓你多向城守討教,你究竟還是沒聽么?」
遠處,波傑克等一行人的隊列已經出現在了視野之中。
馬恩吉城看上去鬼氣森森,唐人居民除了膽大包天之輩,稍經勸說,也都服從了城守的安排,聚居在了都護府周圍的民居之中。
唐軍都一愣,隨即卻釋然。
可即便是這樣,馬恩吉依舊危險重重,偶爾會有幾聲刺耳的哭嚎聲在都護府周圍響起,巡夜的士兵前去查看的時候,只能看見地上的血跡,根本抓不住是誰在作亂。
布爾薩郎官聽了有些不甘:「反正我沒這樣。校尉——都護給了我吃的,殺了穆護,把我家的地還給來我,我就是唐兵了!我是知道報恩的!」
章白羽也是一愣之後才反應過來,他揮了揮手,讓這個郎官領命去了。
唐人移民雖然自發組建了十幾個甲坊,結果城守一派人籍冊,發現多的不過一兩百人,少的只有幾十人。這之後,唐人便被集中安置了起來。
章白羽慢慢地取下了頭盔,他一手捏著下巴,讓下巴顯得更尖,另一隻手捋著頭髮:「我現在像猴子嗎?」
在長期的圍城中,諾曼人的生存技巧極高,居民也變得更加聰明或者說是狡猾,在確信唐人值得信賴之前,他們會想盡一切辦法避開唐人的官員。
石越有些惱火:「是誰?誰在您的面前詆毀我的!」
「因為你知道報恩,所以你現在是郎官了啊。」蒯梓安撫了布爾薩www.hetubook.com.com郎官,扭頭對章白羽說:「都護,有幾個寓樓已經十多日不見居民出來就糧,有一片民居,已經餓死了人。那些諾曼頭人、教士,每天都在蠱惑居民,把這些人餓死的賬,都算在我們頭上。」
比如布爾薩人勸胖子節食,就會說:「你這麼胖,如果不節食的話。」——省掉了「就會更胖」。
瑞德城從來不會單獨售賣一種貨物,在售賣新紙的時候,他們也給各城送去了短毫唐筆、吸墨砂、鎮紙等物。
於是,瑞德城的歸義司就將他們的歸義簿作為模板,找來城內的印刷匠人選好了鐵模字,製成了印版。
章白羽最近幾天才知道,在塞米公爵的統治最強盛的時候,他也沒辦法親自管理馬恩吉城內的居民。塞米公爵殺死了許多市民領袖,可是諾曼人依舊堅守著他們的社區,在塞米公爵準備大刀闊斧地整治城鎮的時候,唐軍已經日益逼近。在危機之中,塞米公爵不得不與市民領袖們和解,不再過問諾曼居民的事情。只在最後城破的時候,塞米公爵的部下才因為新仇舊恨開始大肆屠殺起了諾曼人,並且招致了反抗。
隨後,石越就開始置辦起了一場宴會。
石越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準備讓波傑克對他留下一個好印象。
康懷恩一愣:「我怎麼知道?」
這種混亂在章白羽佔領馬恩吉之後,才開始得到遏制。
「塗就塗了,有什麼要緊。」章白羽有些不解。
諾曼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公爵」。
蒯梓點了點頭,便不再問下去了。
現在城內依舊不安全,許多唐人入夜之後離家,第二天就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去了什麼地方。
石越感到心中一陣陣發苦。
唐軍雷厲風行地將那些敢冒頭的地痞、頭人狠狠地壓制了下去。
「好啊。」章白羽說:「康郎官想殺賊,但是賊藏在居民中間,你怎麼找?」
只是著康懷恩明顯沒有改變過來。
章白羽在馬恩吉城外就聽說過,許多城守派遣來的士兵、民夫根本無籍可靠,他們說自己是誰,馬恩吉這邊就只能相信他們是誰。
石越已經先行抵達此處。
現在章白羽卻明白事情要複雜得多,不再奢求幾個月的時間裏面,諾曼人就能放下成見。給諾曼人安排差事更好,一方面利用他們的人力儘快地恢復城鎮,另一方面,章白羽也從各個城守那裡聽說過了,只要有了一份口糧在,諾曼人就變得瞻前顧後,不容易叛變。
「哦,都護讓我和你一同西行。」阿普保忠捏了捏下巴上的一抹鬍子,顯得愜意又輕鬆。
「你不知道的多了。」蒯梓說:「阿普郎官執掌長劍隊的時候,可沒你這般。他是條條記得分明,都護也不必事事過問。你還不領命,是怕做不好這差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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