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管了山口之後，章白羽的面前，就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在平原的盡頭，則是延綿起伏的丘陵。
趕車的諾曼車夫冷哼一聲：「我們瑞德城什麼沒有，還有《瑞得群芳譜》呢。我給你們說，看了那書，你們都不必娶老婆了！」
上了岸后，天色入暮。
周圍的屬下都是這般彼此勸勉。
不過抹牆行會的成員也不會當面這麼說，他們從馬車上搬下了隨身的行禮，開始陸陸續續地入住。
比如林中馬家，部族三千餘人，佔據了白堊城與周圍的大片村鎮。都護府開府時，曾賀白堊石六十余石；
王仲如今的處境，比起之前在羅斯地區更加危險。
同一時間。
兩個十多歲的孩子——一個唐人孩子和一個諾曼小女孩——踮起腳來，往每個馬車裡面塞入了一張印刷粗糙的畫頁。
現在，這些東西在瑞德港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瑞德城。
越過林中聚落的時候，唐軍如果遇到補給不暢，就寧願駐紮在荒野之中等待後方糧秣，也不會進駐林中人的城鎮。
唐人小工推著滿載的貨車往返，正在給早先靠岸的幾艘商船卸貨。去年那些地基上，石頭房舍已經修築完成。有幾幢房舍已經使用木杆搭建了腳架，似乎準備加蓋樓層。碼頭的房舍幾乎都有通透的大門，有些是安息式樣的月形拱門，有些是諾曼式樣的柱門，還有一些則是唐式的四面通透的貨棧。每一天清晨，唐人居民都會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將貨棧四面的門板卸下來。小販們聚集在碼頭市場的邊緣，吵鬧、吆喝、咒罵、嘲笑之聲不絕於耳。
比如林中孫家，部族兩千二百餘人，佔據了西格瑪城。他們將城鎮更名為米城，也如劉家一般四處驅逐布爾薩人。
有數百人之眾的林中部族，也想要佔據一座城鎮再說；
你們——你們當年找過我嗎？
「走吧！」
在唐土的時候，將領身邊的親兵們可以做到都護府唐軍這樣，但要說數千人都是一樣地守紀，那就太出乎他們意料之外了。
有一城之地的林中部族，就希望在來年多佔據一些土地，以便獲得唐男的冊封；
唐人的「財務大臣」哈桑說服了萊赫人，他說瑞德城的工匠傭金、染料原料比萊赫城都便宜很多，萊赫人運送三船原料前往共和國，出產的染料不過半船，如果他們在瑞德城生產染料的話，卻能直接將三船染料運回萊赫。
有許多林中人是遷徙到了尼塔之後又返回的，他們在尼塔分得了土地，卻聽說布爾薩的林中人危在旦夕，便拋棄了家業，匆匆地返回了布爾薩，加入林中軍防禦這處山口。
唐軍士兵們也如同都護一樣，頭上綁著白色的喪布，對著望不到盡頭的墳墓群下跪祭拜。
比如林中劉家，部族一千和圖書四百餘人，佔據了伽恩城。他們將城鎮改名為靜城，四處驅逐布爾薩土著；
問詢之後，章白羽屠牛設酒大餉士卒。
喜悅的林中人，大多勢單力孤，要麼只佔據了幾處村落勉強落腳，要麼就是佔據了城鎮卻無力防禦的部族。這些部族都是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都護府的收編，問題只在於都護府會如何回報他們。
在唐軍公祭之後，六百多林中兒離開了各自的部族，前來加入唐軍作戰。
這些人沒有料道，原來瑞德城也有散發交際花畫頁的小孩。
「前路危難啊。」王仲對身邊的將士勸勉道。
都護府在各個城鎮都張貼了一張都護府的公告。
諾曼人劃分的城鎮區域已經被徹底拋棄。林中人和布爾薩貴族們的土地犬牙呲互，完全只按照地形走勢劃分：一片領地怎麼容易防守就怎麼凝結成一片，過去那些處於大道輻輳之地的富庶平原，如今反倒成了眾人拋棄的地方。畢竟，佔據開闊地帶就意味著會被四面圍攻，在和平時期的聚寶盆，在戰亂年代，反倒成了眾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擺脫了洛泰爾的海軍后，他們又遇到了風暴，被迫在羅斯海岸換船，耽誤了幾十天才換到合適的船隻。
唐男的稱號，在唐地不值錢，但是在布爾薩地區，只要熟悉都護府轄區情況的林中人，卻都知道唐男都是有封土的實銜，一時之間都沒了輕視的意思。
更讓林中人驚訝的是，唐軍的主力不是匆匆募集的良家子，而是整年呆在軍營之中的戰士。常年供養數千人之旅，這種財力絕不是那些布爾薩貴族能比得上的。
王仲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我們不怕！」一個備官對王仲說道：「牆頭草敢把我們傷一個，都護會滅他一郡！」
下方郡。
像是烏蘇拉人、諾曼人、安息人的貨物靠港時，就必須老老實實地呆在碼頭附近，食宿自理，什麼時候辦完了關文，什麼時候准許入城。
滿街都是唐人、諾曼人、安息人或者布爾薩人，甚至還有幾個帶著輕皮小帽的古河人。這些人操著各地的口音，在都護府的街頭度過著平淡的一天。
「王郎，走吧！」一個中年人對王仲說道。
林中人聚居的地區，幾乎每一個城鎮規模以上的部族，都被都護府使節造訪了。
萊赫人一看就忍不住吹起口哨起來，他們剛剛得到了幾家妓院的邀請，讓他們去聽一個「絕世美貌的布爾薩姑娘唱歌」，這是什麼意思，萊赫人都懂。
其實，王仲還想到了一個問題，此事，就連都護曾對他憂慮過。
章白羽東進的時候就明白，收編林中人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畢竟林中部族不是布爾薩貴族，他們也都是唐人，都護府不會為難他和_圖_書們。都護府給這些林中人唯一的告誡就是不要和外族人勾結為害唐人，只要能做到了這一點，那麼布爾薩半島大得很，不必爭那寸土之地，但要為了一己私利，援引外人還為害自家兄弟，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對於沿途投奔歸附的林中部族，都護府已有定製，將他們的逐一地納入了都護府的之下。
當林中人蜂擁南下的時候，唐人的城守和郎官們就開始向東收復失地了。
林中軍曾經遠征過那裡，但卻被當地的布爾薩貴族軍人依託地形狙擊了回來，只得固守山口。
這些唐軍士兵都經歷過尼塔地區「物貴金賤」的時候，他們明白，即便有了金礦，如果田園荒蕪、作坊不開，那麼還是會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
寄信人沒有留下名字，信也只有幾行：「已經抵達烏蘇拉，埃蘭人給我們安排好了身份。我們都很好，就是搶水兒不行，暈船，吐了一路。都護府萬歲。」
都護府在林中人全部效忠之前，便張開了臂膀，保護起了他們的安全。
抹牆行會的女主人，則感謝章白羽為她丈夫修建的那座青銅雕像。隨著信函，她還給章白羽附贈了幾本新的數學著作，她說，既然章白羽自稱是她丈夫的學生，那就應該能看得懂這幾本新書，不妨給她回信討論一下。
唐土，會怎麼看待她遺落在海外的棄兒們呢？
「數城來投者，授唐男；一城來投者，授城守；百十人來投，授百十人之職；數人來投，編軍中任事；仗劍來投，以壯士之禮納之。」
在西部，這些東西被當成垃圾，但在瑞德城，它們已經成為了珍寶。
在萊赫人的身邊，兩個漁販因為鬥毆，互相掀翻了對方的魚桶。現在遍地都是張著嘴徒勞呼氣的魚，那魚桶是換魚不換水的，少有的一點水已經被魚粘液弄得腥臭不堪。幾桶魚潑開之後，整個碼頭都臭氣熏天。
唐人有句話叫做「禮失求諸野」，城內的群芳譜收藏家門在瑞德遍索無門，竟然跑到了西部城鎮，在一些亂七八糟的小酒館淘到了早期的《瑞德群芳譜》繪本。
萊赫執政官還是沒有使用共和國執政的身份承認都護府，但他許諾，只要唐人有朝一日公開與洛泰爾決裂，萊赫人就會第一個承認都護府；
都護府的統治正在一寸一寸地挪向東方。
布爾薩人是很聰明的，他們能夠別出都護府唐人和林中唐人的不同。
月末，木寨彼此相接。唐軍調集石料，封堵山口。
章白羽很好奇他們是怎麼一邊徵募糧食、一邊各自為戰、一邊還能抵擋布爾薩聯軍的輪番進攻的。
王仲北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唐土，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王仲和屬下喬裝成了布匹商人，歷盡艱辛，終於抵達了唐土。
和圖書對於不願意投奔的林中人，章白羽也只是要求他們提供道路、水情等情報，並未苛求。
在百般勸說之餘，哈桑又賄賂了許多萊赫官員，努力終於取得了回報，抹牆商會成了第一批將作坊遷徙到瑞德城的商行。
本地的林中部族見到都護府唐軍抵達，並沒有猶豫太多，便讓出了山口，對都護府移交了幾處他們防禦的山堡。
在馬車上，萊赫人忍不住窺看著城鎮的模樣。
「萊赫城可沒這麼臭。」一個臉色蒼白的商人說道。
父母還在嗎？兄弟長大了嗎？姊妹可嫁人了嗎？鄉鄰們可都還好么？
比起原定的計劃來，王仲已經延遲了足足四個月。
這些萊赫商人是「抹牆商行」的成員，他們這一次不光帶來了大批唐人訂購的貨物，還帶來了一片熟練的工匠，準備在唐人領地上設置一處染料作坊。
不論如何，從此之後，此地便交由都護府守衛了。
此次前來的萊赫人，還帶來了幾份重要的信函：一封萊赫執政官送來的親筆信、一封抹牆行會的女主人寄來的感謝信、幾封隨船而來的情報信件。
馬車路過拳市的時候，萊赫人聽見了拳市中爆發了響亮的歡呼聲。
進入布爾薩之後，唐騎兵就為章白羽呈上了最新的布爾薩地圖。
唐軍接管山口的時候看見，山口的一邊，布爾薩貴族士兵們死屍枕藉，山口的另一邊，卻是密密麻麻的林中唐人的墳墓。
一年以前曾來此地的萊赫水手們大感驚訝，當初他們抵達瑞德城的時候是個雨天，舉目所及，碼頭兩側都是泥濘的灘涂。唐人修建的房舍、倉庫、石頭圍牆全部浸泡在泥漿之中。地基上胡亂插著木棍，木棍之間連接著繩索。衣不蔽體的流鶯在此出賣皮肉，乞丐們蹲伏在篝火邊等待著施捨，偶爾路過的唐軍士兵只能踏在泥地裏面，還要避開隨處可見的動物屍體和大堆的糞便。
許多林中部族見到都護府沒有立刻攻擊的意思，便也心思活絡起來，他們都明白，在布爾薩半島上，最終還是會加入都護府的，可是以什麼身份加入，就各自不同了。
萊赫人皺著眉頭打量著這幢諾曼屋子，如果只說它本身，那倒是乾淨舒適，可要說它是公爵宅邸，那就有些寒酸了。
一時之間，許多林中部族之間甚至傳言，說章白羽之所以要佔據馬恩吉城，是因為馬恩吉坐落在一座金礦旁邊，而那處金礦，則是當初諾曼人能夠四處征戰的財源。
在林中人的墳墓中間，章白羽幾乎能看見每一個林中部族的姓氏。
有數座城鎮的大族，更是不願意輕易地歸順，他們至今希望能夠藉助都護府的庇護擴張，但卻也不願意寄人籬下作那「府下官郎」。
這些話，就連大部分唐軍士兵聽了也覺得好和-圖-書笑。
那個安息拳手風光了半年，又被一個諾曼拳手打到在地，然後在十天之內，他就被瑞德人忘得乾乾淨淨了。
林中人囤聚的地區，被標記了出來，布爾薩貴族們駐防的領地，也多加圈點了。
林中人在此地守衛了半年之久。
由於戰亂，各地錯綜複雜的領地如今變得更加混亂了。
三日後，唐軍大出林關。
五月，布爾薩夏麥豐熟。探報布爾薩聯軍嘩變頻生，布爾薩貴族們被迫遣散大批士兵，允許他們回家割麥。
憂慮的林中人，則是在布爾薩地區戰果最豐的那一批。
當然，這些話，林中大族是不在意的，他們只在乎加入都護府後，能夠得到什麼。
在碼頭上，石頭修築的大道有些臟，魚腥味十足，但卻相當寬闊和平坦。
「好多人啊！」
充作碼頭的木棧卻顯得落魄冷清。
這種輕視讓布爾薩貴族們憤怒不已，卻又在心底浮出了冰冷的恐懼：唐軍之所以敢這樣，也是因為他們有這個底氣吧。
唐軍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就連坐困領地之上的布爾薩貴族們也很快就明白了，章白羽東進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收編林中人，而不是為了進攻他們。
聽聞都護府率軍東征之後，各地的林中人有喜有憂。
一艘收起了旗幟的唐船緩緩地停靠在了岸邊。
章白羽終於抵達了林中人控扼住的山口。
前來迎接萊赫人的哈桑也皺著鼻子，努力說了一些客套話，然後就帶著抹牆商會的成員匆匆爬上了馬車，逃離了瑞德港。
林中人與布爾薩貴族聯軍激戰最凶的時候，也從沒有放棄過這個山口，如果失去了這個山口，布爾薩聯軍就會再次進入布爾薩中部。
如今，他們總算抵達了下方郡。
哈桑得到了信件之後，很快就派出了快馬，將它們送往了布爾薩前線。
夜幕之中，都護府的男兒朝著北方行進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哈桑最後帶著抹牆行會的職員、工匠、僕從、情婦在一幢漂亮的諾曼式大屋前停留了下來，哈桑對抹牆行會的成員介紹，說都護曾經在此小住，大家應該感到榮幸。
王仲知道，這樣的話語背後，多少還是藏著些害怕的。
這段時間里，王仲和他的屬下整日提心弔膽，不敢暴露身份，都護府的旗幟被縫在了皮箱的夾層之中。
多年前的家鄉已經成了一個幻影，變得越來越模糊，都護府雖是新土，但在王仲的心中已經重過千鈞。
三艘萊赫商船在唐人小船的引航下，緩緩地泊入了瑞德外港。
此地的郡守，同時又是春申公爵的「伯爵」，是個出了名的牆頭草。
林中人聚居的地區，都護府的唐人是可以自由來往的。
各個部族的林中人或許會彼此輕蔑、勾心鬥角，但在防禦這個山口的時候，卻hｔtps://ｗｗw.ｈetｕbook•ｃｏm•ｃｏm是出奇的團結。
《瑞德群芳譜》兩個月一期，已經出了十二期。最早幾期拙劣的手繪本反倒成了孤本，在瑞德城有價無市。
他計劃穿過下方郡，繞開春申郡，直接在內河乘船抵達河陽，再從河陽陸路前往歸雲郡。
後來萊赫人知道，他們抵達的那一天里，一個安息拳手擊敗了連續稱霸全場九個月的唐人拳手，成了城內的新貴，所有買他贏的居民都發了一筆小財。
萊赫人等了片刻，就得到了允許放下船板，接著，許多萊赫人塔上了這片陌生又繁華的土地。
但這些信件之中，對章白羽最為重要的一份，則是一份轉寄自烏蘇拉的信件。
三月。
唐人修復了毀於戰火的燈塔，在保留燈塔功能的前提下，還在燈塔頂端修蓋了一個唐式的四流水尖塔。
瑞德城在一片繁榮之中沸騰著。
此外，還有一些針對布爾薩居民的話語，比如希望各地的林中胞族不要濫殺布爾薩人，如果布爾薩人願意西遷，也請慷慨放行，都護府自會有所報酬。
去年收穫夏麥的時候，都護府的邊境就已經越過了舊有的邊界。
林中兵果然是善戰的精銳。
抹牆商會的女主人代表了萊赫共和國上層貴族的態度。
有幾個管貨人則隨著哈桑前往城鎮中心，去簽署幾份貨物入港的關文，這也是唐人格外照顧的：只有萊赫人的貨物靠港時，關文可以延後簽訂，唐人還會代為照看貨物，隨時幫忙卸貨。
在立營的時候，章白羽公祭了上千死於戰事的林中人。
布爾薩海以北。
我被擄走的時候，只有幾歲。
四月，唐軍連修六座木寨，彼此之間平整大道。
在布爾薩地區出現了一個有趣的情況，布爾薩人會成群結隊的西遷，直到他們遇到了唐人城鎮之後，才會停下來喘一口氣。
章白羽命名這座關隘為「林關」。
這一次前來的萊赫人，雖然也是商行成員，但是他們的身份卻不同於之前的商人們。
這樣的做法給林中人的印象很深刻，唐軍兵士的紀律也讓這些林中人大感驚愕。
對於這一點，林中的部族倒是答應的爽快，他們說就是部族破滅，也絕不會勾結外人。
他們在布爾薩海上幾次被洛泰爾的海軍無故阻攔，只能返回海岸。
章白羽設下了大營。
「這就是唐人的地盤？」有個水手其實有一點失望：「不是說他們人人穿絲綢、隨手捧著一隻瓷器茶壺、指甲有兩尺長嗎？為什麼感覺這裏和萊赫城沒什麼兩樣。」
車隊繼續前行的時候，遇到了一群唐騎兵，車隊不得不靠在了路邊等著騎兵們通過。
當抹牆商會率先前往瑞德城后，那些還在猶豫擔心的小商行，也會帶著金幣、工匠、工具前往都護府的。
換句話說，章白羽根本沒有把布爾薩貴族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