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兄弟鬩牆
第五十四章 戰爭的延續

這是周朝與諸侯未盡的戰爭,在都護府的延續。
沛使對於沛國的尊嚴,還是極為看重的。
實在不行,都護府不是命名了一條洛峽么?了不起,這是有中土之思,是我中土昭烈!那叫洛國也可以。
為此,什麼都可以談。
再比如,這都護來自一個叫春申的唐城,有故土之思很好呀!叫申國也是皆大歡喜的!
這一下,沛使對於章白羽的評價倒是高了起來,還寫了幾首詩,誇讚章白羽和沛王一樣,懂得「英傑生於群氓,大道存於財貨」,除了不是君王外,章白羽簡直就是「外域沛主」。
快要抵達都護府議事院的時候,竟然衝出來幾個林中老頭,罵他「斯文掃地」、「敗類」、「有辱讀書人的名聲」。
新建之國,國主總是惶惶難安。
男人在事業艱難的時候,總想搞些高雅但沒有意義的事情,用來告訴別人,其實我憋著勁準備發力呢。
不過沛使又不敢把話說得太絕。因為有周朝使者在,萬一他把都護府激怒了,倒向了周朝,那沛使也就沒有顏面返回沛國了。
萊赫、烏蘇拉這樣的語言還是很規整有序的,說起來並不難。
要麼就是雇來道德高尚的文人,做一做文章,比如天命轉移、禾生十穗、天降祥瑞等等;
都護府最後給了沛使一個台階下,說只要拿出全部海圖,就把他要的東西給他。
當然,最喜聞樂見的就是讓前朝遺老出來做官,讓他們喊喊「逮奉聖朝、沐浴清化」之類的。
他說迦毒的國家,名字才叫古怪萬分,他什麼國家沒有去過?什麼國名沒有讀過?
都護府目前給沛使找到的談判官員,是食貨令或者市舶丞。
這之後,沛使對於刊發公行文尋找嚮導的事情,便沒有放在心上了。
他意外的是之後的事情,他隨口一問琥珀幣金銀幾何的時候。
可即便是這樣,沛使也不太開心。
不過萊赫人被禁止接觸沛使,這讓沛使沒辦法找萊赫人了解更加西部的情況。
比如烏蘇拉、萊赫這樣的國家,沛使不光能在聽過幾遍之後,就發出準確的讀音,甚至還能發出彈舌音。
不論是哪一個國號,只要都護中意,沛使一定會屁顛屁顛跑回沛國,馬不停蹄、船不停槳地夜闖宮門,喊沛主起床蓋璽:「諸夏昭烈!賀西境章白羽為某王!中土昭昭,王於四海!沛王之璽。」
想寫詩,沒有文采寫不出來;
當然,沛使也是在了解都護府的民情,主要是官員們對於即將到來的「辯禮」的看法。
沛使被發現使用琥珀幣倒不是很意外。
這就麻煩了。
兩位使者,即將開始一場爭奪都護府的辯禮了。
沛使實際上沒有故意矮化都護府,也沒有故意找茬,但在利益所需的時候,他就會故意挑刺,指出都護府既不是唐國本身,也沒有公開和圖書代唐,那麼與沛國交往的時候,便不是兩國通使,只是一府對一國。
春申唐國遷徙到河谷地,與如今的都護府很相似,它對外交往的關係很簡單:開戰,和談。所以無從作為參照。
雖然新鮮,但是都護府理解起來倒不是太難:對於一甲之區,都護府便交給了沛使。
只不過,這沛使最近花樣頻出。
書博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跟錢過不去,收下了定錢,說兩個月內,尋找嚮導的公行文便會付梓見刊。
只要有了這樣的功業,沛使在諸侯國乃至周朝,幾百年後都會是一個被人津津樂道的人物。
只是沛人奉行「中土昭烈」的國策后,沛人、唐人、諸侯之人不得再為苦役、奴隸、賣身奴,所以沛人又是諸侯之中率先經營土人奴隸的國家。
兩位使者居住在不同的甲區之中。
臨湖城第二天就通令各處金銀匠、食貨郎、財貨官,不得將天枰、《金銀手札》交給沛使,勾連者「視同通敵」。
沛使故意把《金銀手札》放在了索要目錄的中間,假裝不太在乎,但卻被食貨郎們看破。
面對沛國這樣的地位相同的國家,更是有些手足無措,就好像大閨女上了街,遇到一個小流氓,不管對面說什麼好話都要警惕再三,不然就擔心被佔了便宜。
到時候商路已成、大利已收,各國更不會對此多說什麼了。
比如,若是兩次前去拜訪沛使的官員級別不一致,沛使就會故弄玄虛,詢問都護府是不是對於「外使」有令無官,也就是問,都護府是不是根本沒有常設的官員專理此事。
想長嘯,可是沛人口音重,嘯了別人也聽不懂;
要麼跑到名山大川上去祭天,熏一熏香料,沾染一下天子氣;
使用這種精密的儀器,都護府的商人當面拆穿了沛人妄圖使用琥珀幣。
兩個學者登時臉紅,半天也說不出來話,最後只是一再強調沛使是敗類。
所以周朝的冊封,對於都護府的吸引力也是有限的。
沛使很自豪,說:「沛國正使某某某」。
沛人過了幾天,才摳摳索索地取出了一份迦毒海圖。
都護府也就不再和他多說什麼了。
因為就連都護府,在和共和國等國家交往的時候,遇到的情況都比這要複雜一些。
沛使只是有些惱火:這都護府明明沒有沛國那樣列國環繞、勾心鬥角的環境,為什麼這樣互相穿小鞋的把戲,倒和諸侯國的傢伙們一模一樣!果真中土昭烈,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么!
反倒是諸侯很願意異域有血親之族立國。
沛使討要來了一份,發現這本小冊子上都寫著一些山川描寫的話語,比如「芳草夾一溪,清水漫香提,可憐方寸地,多少世人迷」,又比如「玉峰入雲暖,脂明春半巒,玉蔥遮芳谷,秋水鳴潺潺」,讀來hetubook.com.com讀去,總覺得哪裡格律不對,描寫的景物也看不出究竟。
接觸都護府越深,沛使對於都護府的評價就越高,也越想將都護府納入諸夏的大同天下里。
章白羽也是大開眼界,聽見過夸人的,但沒有見過沛使這樣一上來就誇讚別人「你和我家國王很像啊!」的。
各個城鎮派來的備官和執戟郎們,並非獨自前來。有些人帶著本城的商人,也有些帶著本城發現的賢才,還有一部分人則用馬車載運著土產。
因為都護府沒有沛國那種比較成熟的牙行,沛使想雇傭幾個得力的助手也只能自己想辦法。
在這方面,沛國實際上對周使是很忌憚的。
林中學者們立刻翻開了唐時的《百官制令》,但從其中也找不出來比較仔細地說法。
沛使說:「鄙家便是六大夫之一。」
六家之中,有兩家是沛國王族,一新一舊,新王族劉氏,舊王族田氏。
諸侯多矣,各國王位更迭頻繁,不介意再承認一個新諸侯加入。
沛使很生氣,但並不是覺得意外。
沛使心中一陣嫉妒:直娘賊,我找個嚮導都要自己出錢,都護府卻貼錢給周人安排執戟郎!
周使低調一些,足不出戶。都護府會定期派人送去傢具、被褥、用器、布匹,加之肉蛋果菜,此外,就只有林中人會公開地前去拜訪。
因為沛人的法統,本來就和通商是一回事!所以他們才會嘲笑周朝和諸侯抱著古代的禮數作繭自縛。
沛使非常欣賞都護府常設食貨郎的舉措,因為沛國就在諸侯國之中率先設置了准衡令,職能與食貨郎相差無幾。
走在都護府的街道上,卻見到兩邊的行人對著自己指指點點。
比如取臨湖之名,叫臨國好不好?南海都護府,那叫南海國好不好?懷遠的懷國好不好?都可以嘛。
臨湖城內,本來頗顯冷清的街道,現在竟然有了些熙熙攘攘的模樣。
沛使按照群芳譜上寫的舍館,找到了臨湖城內的書博士,交了定錢,說要刊印一份「尋找熟知都護府風物的唐民為嚮導,俱各立契,違契當罰」之類的公行文。
深吸了一口氣,沛使推開了大門,踏出了甲坊。
如果章白羽開竅一點,再考慮一下別的國號該多好。
按照章白羽的理解,大夫這個官職雖然是古稱,但沛人拿去用倒也沒有什麼,只不過一個國家被大夫們干政,許多大夫還是大商人出生,這就有點奇怪了。
第二天,沛使就上書都護,希望能討要一份天枰以及懂得製作砝碼的匠人,外帶一份西部通行的由烏蘇拉人編纂的《金銀手札》。
諸侯國似乎有一種通行各國的法律,那就是使者下榻之處,地權屬於使者之國。
這讓都護府的官員感到羡慕,因為他們要發出萊赫的彈舌音,要在嘴裏含一口水:和_圖_書「呵呵呵呵」地訓練很久。
這讓都護府的官員在一開始都有些無所適從。比如沛使會一再提出兩國對等的要求,有些時候,又會刻意貶低都護府,暗示都護府並非國家,所以應該派比沛使更高身份的人去和他談。
都護府一開始覺得沛使是一個刺頭,幾番接觸后,倒是發現了沛使諸般行為的規律了。
在街市上,沛人使用了東方的通寶,都護府的百姓不認。沛人又使用了銀片、金幣、銀錠等東西,留心地觀察都護府眾人的反應。
都護府本來也沒有覺得天枰、手札這些東西有什麼稀奇,但沛人開口索要了,那都護府就重視了起來。
最後在沛使的抗議下,都護府便給了他一個唐人的民籍,落戶在「臨湖城石牌坊左廂四甲」。
沛使很費解,覺得估計是唐人的山水畫造詣很高,這《瑞德群芳譜》的畫師水平不足,所以才會被人惱羞成怒,塗掉了上面的繪畫。
長史按照都護府的官制,比市舶丞高出兩階,比食貨令高出三階,這實在是一種輕慢!
都護府的官員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成例,便讓他去歸義司,叫石大人給他一份歸義名冊,這樣他就有了在都護府的身份。
沛人從來不會把希望放在一個地方,在等待刊文的同時,沛使又尋遍了都護府的各個官府衙司,想方設法地了解都護府的一切。
推算起來,沛使的使者身份,也只是臨時委派的,他的正職是使椽,也就是副使。
這一下,章白羽終於明白沛人所說的「不言法統,只談通商」是什麼意思了。
沛使卻不太意外。
至於上面的繪畫,不知道被誰用厚墨凃去,還批註「噫!羞殺!不足為外人看!」
剛才罵過沛使的兩個學者,這時走到了陳從哲身邊。
因為按照常理,這樣的國家基本都是要四分五裂、國勢衰弱的。
沛使只有一個目的,拉攏都護府。
沛使說在都護府行走頗不方便,想讓都護府給他撥發一份官牒,他保證不會離開都護府轄區,但還是想要四處轉轉。
他有好幾次看見都護府派長史蒯梓去拜訪周使,便覺得自己被輕視了。
沛使彷彿看出了都護府的窘迫,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不同的場合與都護府官員、居民接觸著。
沛使說:「沛國常年征戰,沒有大姓無以成軍。開拓海疆,各商號若不募集財貨,水師便難以行動。此番出使迦毒,途中開銷,也是六家平攤。君王一人心智,豈可與萬民之智相比?君王一人財貨,如何與六大夫匹敵?君王一人之心,哪當與天下人之心相衡?沛主與六君子共治沛國,有何奇怪?」
田君退位后,沛國通過了律法,承認大族乃至普通商人對於新拓領地的佔有。在沛國內,也通過了財貨法。
在沛國新發現並且佔據的海島中,田氏在其中的www.hetubook.com.com貿易港口——沛人稱為貨埠——投入了最多的錢。
沛人最先與都護府接觸,等到其他的諸侯抵達都護府,怎麼也要十幾二十年後了。
都護府找了幾個安息商人前來,詢問他們這些海圖與迦毒海岸是否吻合。
過去田氏被人詬病的圈地縛民的做法,反倒成了律法允許的事情。
當沛使詢問食貨郎,他們有多少年的財貨記錄時,食貨郎們說,都護府重新設置食貨郎,不過數年而已。
此外,田氏對於失去沛國權柄也沒有太多的不滿,反而欣然接受了這種安排。
一份山川繪畫的小冊子,竟然有這樣多的人購買,而且一兩個月便能見刊,可見刊必能售。
可是沛使卻說,沛國在諸侯國中昂揚向上、開拓海疆,銳意進取的勢頭,比都護府都要高上一點點。
此外春申的《百官制令》中,大多數談及的對外交往,多半是和屬國交往,涉及納貢、朝覲、封賜、賞給等事務,也一般都是對於臣屬的口氣,很少有針對同等國家交往的說法。
最後沛使發現,在臨湖城流通著一份小冊子,是唐人發行的,叫什麼《瑞德群芳譜》。
章白羽詢問沛使:「沛主就這樣縱容六族商人么?」
可惜,章白羽不同意,可嘆,章白羽就喜歡唐國。
章白羽皺了皺眉頭:「沛使受君恩出使,當為國君揚名異域,避諱掣肘之事。怎麼說起這些大夫秉政的事情,卻這般隨意。」
若是放在其他國家,恐怕田氏會被滿門誅盡。但在沛國,田氏反而有了蒸蒸日上的勢頭。
那書博士看了沛使一眼,又看了一眼:「尊家高姓大名?」
詢問了幾次沛國方物后,章白羽才發現,沛國似乎有六大夫主政的情況。
沛使則高調得多。
安息商人得到過都護府的授意,便當著沛使的面,拍著胸脯說:「火神在上!簡直錯到天上去了!迦毒東方絕對沒有這樣的海岸,這個外鄉人在撒謊!絞死他!」
沛使帶著隨從,走過了這些不懷好意的林中人,走到了周使的身邊。
大門口,周使則安靜地站立在一旁。
沛使稱為「沛國六君子」或者「社稷六柱」。
只要給了錢,什麼文字都讓刊行。
周使的身後有兩個執戟郎,按照周人的打扮武裝了起來。
只不過,這該死的都護府,竟然奉唐號!甚至自稱唐國!
沛使在許多個夜裡睡不著覺,屢屢披衣而起,夙夜憂嘆。
受降城、棠城、欒城的城守甚至親自前來。因為這些城鎮居於南郡,大道又已經修築完成,所以能享到如此便利。
這對於都護府來說倒是有些新鮮,讓人想起來了烏蘇拉、萊赫等共和國對於戰艦、商船的權力聲明——只要上了甲板,一切權力便屬於船長,船長本人則對共和國負責,即便船隻停泊在別國的港口,也依然參照此例。
和圖書今,面對周朝這樣的國家,都護府自然不甘願直接俯首稱臣,但卻沒有制度可尋。
沛使已經看出來了,都護府現在有立國之實,徒缺名號之義。
不料沛使對此極為憤怒:「我堂堂沛人,中土昭烈!諸夏貴胄!怎麼就成了歸義人了呢?」
海圖被沛使撕作十六折,他希望用其中的三折與都護府交換。
這西土小國,文物風氣之濃,竟然不輸諸侯與周,實在難能可貴。
陳從哲抄著手,懶洋洋地一抬眼皮:「你們要不是自己也看過,怎麼會知道他是敗類呢?」
兩個老東西還在吵吵嚷嚷,說什麼「這種人竟然為一國使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沛人對於都護府的物價沒有提出什麼意見,但對都護府商人稱量金銀的天枰頗感興趣。
「狗頭軍師。」沛使心中不屑地冷哼。
章白羽恍然大悟:「哦。」心中感嘆沛使果然坦誠。
沛使仔細盤算了一下,有哪些事情可以讓步、哪些事情不能、要怎麼和周使周旋、要怎麼討好拉攏都護府的看客、最關鍵的是,怎麼說服那個狡猾透頂的都護。
各地唐人開始陸續進入臨湖城。
沛使很淡然地說,昨天甲區失火,正好把海圖燒了,他現在暈船沒好,想畫也畫不出來,不過假以時日,說不定也能想出來。
沛使被罵的莫名其妙:罵我不讀書,這倒沒什麼,我的確不讀書呀。但是我好好地,怎麼就變成敗類了呢?
周使的旁邊,那個又矮又小又難纏的陳從哲正對他交代著什麼。
選擇的人還要接受都護府的盤問調查。
他似乎在試探都護府對外來使者的態度,或者不如說,在試探都護府有無這方面的交往經驗。
沛使也看著周使,眼裡則閃爍著狡黠與無懼。
沛使倒是對於各種各樣的國家名稱沒有太多的畏難情緒。
好在這都護府遠隔異域,周朝水師又手短夠不著。
都護府的商人稍微盤算了一下,就給出了比較準確的結果。
都護府實在要叫唐國,沛國也有辦法應對,比如稱為「西唐」、「後唐」都可以,畢竟都護府遠離諸侯,這種事情也主要看沛國如何說便是了。
沛使對於都護府唐人的素養不由得肅然起敬。
沛使對於西部兌換金幣、銀幣的歷史很感興趣,應該是想要通過這份手札來推測西部的金銀礦的出產,以及財貨貿易的導向。
沛使對於都護府周圍的國家,也開始了解了起來。
都護府回應他:「拿沛人的東西來換,不然不給。」
而沛使,就到了這樣的時候。
周使看著沛使,眼裡只有清澈和堅定。
想奏樂,可是沛使不會樂器。
當然,要說沛使是目中無君無國之人,倒也是污衊他了。
食貨郎通過沛使和別人的談話中,推測出了沛使很在意這份《金銀手札》。
悠悠等了許多天,終於等到了辯禮的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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