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柳毅傳·七子之歌
第六十二章

鎮海王冷笑:「終於想到了?你的好叔父錢塘君身邊,不就是有這麼一幫奇奇怪怪,自行破界而來的異域生物?」
他的樣子有點奇怪。
但是黑暗中沒有迴音。
宮人連忙拿厚布去遮住那面銅鏡。
這時候,一直站在拔步床外間的豹臣才走進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它每撞一下,不遠處,床上的九娘便在睡夢中發出一聲痛苦的吟哦,臉色白了一分。
「是這些鏡子?」
「殿下,殿下。」雙雙拉住他,「您不要這麼急。聽說,想要徹底驅逐這異域怪物,非得要血親的心頭血不可。大王慈仁,所以才不告訴您。」
哥哥,你張開眼睛看一看啊,哥哥……她更加拚命地呼喚他。
豹臣大吃一驚:「異域怪物糾纏九娘?」
哥哥卻只心疼地看著那個假貨。
她再怎麼呼喊,他也聽不到了。
豹臣的神色忽然慢慢凝滯:
她心急如焚:哥哥是被那蛛女欺騙了嗎?那個躺在床上的女子假裝自己騙了他!
他再顧不得其他,便往九娘住的宮殿。
直到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闖進殿來。
九娘這才鎮定了一些,繼續溫馴無限地繼續趴在他懷裡,似乎是太過疲倦,很快就沉沉睡去了。
誰都看得出來,豹臣雖然口稱不信,不過強作鎮定而已。
等幔布披上,九娘重新平靜下來,鎮海王才道:「豹臣,不能直視這張臉太久,它會從鏡子里鑽出來的,一旦它逃了出來,九娘肯定會被它吞噬。」
九娘房中,被幔布遮著的銅鏡開始猛烈地震動起來,發出「砰砰砰」的聲音,似乎鏡面下有東西在劇烈地撞擊著鏡面。
一片黑暗。
可是,這個容貌和她一模一樣的女人又是誰?
聞言,豹臣忽然想起來,之前雙雙說,想徹底驅逐異域生物,需要血親的心頭血:「如果是要我的心頭血,我不需要徹底恢復,和圖書我現在就可以……」
「比如,錢塘君、洞庭君的心頭血。」
而躺在他懷裡的華服女子,容貌與她一模一樣。
豹臣喃喃:「這是……什麼東西?」
鎮海王嗤笑:「錢塘水族都能因為作惡而墮成妖魔,他們的主子又能是什麼好東西?我們真妖魔坦坦蕩蕩,照拂百姓。他們做妖魔,倒遮遮掩掩,比我們還心狠手辣。」
鎮海王道:「你們這位叔父還真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連親生侄女都下得了狠手。哦,也或者是洞庭君下的手,為了遮掩他好弟弟親自發兵的事實。」
豹臣便拿了一面鏡子,掀開幔布:只是一面普通的銅鏡。
「哥哥……」她聲音微弱地呼喚,卻反而因濃重的內傷而嗆了一口血。
陰鬱俊美的黑袍男子,取代人腿的是布滿烏鱗的蛟尾。
那個可憎的,囚禁了她和兄長數百年的強大敵人。
哥哥卻好像視而不見,竟然帶著一些眷戀,貼著那巨大蜘蛛。
不對。他之前見過沒有魔主氣息,似乎是自行而來的異域存在。
鎮海王劈手奪過豹臣手裡的銅鏡,把其丟給宮人:「遮起來!」
甚至,他還更進一步地看到,九娘身上有無限的黑氣,連著房間內被遮起來的鏡子。
是啊,審判。南國正在審判錢塘水族,說是他們矯詔而行,偽造書信,欺上瞞下。錢塘君是清白無辜的。
但他沒有立刻全信,心急如焚:「我之前都沒有注意!我要去看看九娘。」
「雙雙,帶他出去吧。聽說你現在已經能看到陰世的陽光了?」鎮海王意味深長道:「好事。你晒晒陽光,走走花園,把身子徹底養好吧。九娘要驅逐異域生物的希望,可能還要寄託於你身上。」
鎮海王甩著尾巴,鱗片摩梭地面,沙沙地遊了過來:「有異域生物想竊取九娘的身軀,一直糾纏她。我和-圖-書把它從九娘體內驅逐了出去,封印在鏡子里。」
她欣喜若狂,更加用力地探出頭去,甚至扯得穿透身軀和四肢的鎖鏈帶來劇痛也顧不得。
豹臣後退一步:「不、不可能。叔父他、他為什麼要害九娘?九娘是他最疼愛的侄女……」
哥哥……她驚喜萬分,努力地把臉貼到透明的牆上,拚命地叫他。
「它們竊走、共享了九娘的生命力,和她糾葛得太深。如果直接消滅它們,恐怕九娘也要跟著沒命。」鎮海王指了指大大小小被布遮住的銅鏡:「這些鏡子還不能離九娘太遠,因為它們還在和九娘共享生命,把它們挪走,九娘得不到生命力的補充,立即就要衰亡。」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這是異域生物。」
「我不信。」豹臣心亂如麻。
他將信將疑地舉起鏡子照了照。鏡子里照出了他自己的臉,看起來沒什麼不同,只是眼珠布滿血絲,臉色白得跟鬼一樣,而且好像離鏡面特別近。
當她有所動作的時候,眼前的黑暗裡,一堵牆慢慢亮了起來。
鄭夷則來輪班守著沉睡的九娘。
「異域生物……」豹臣知道鎮海王沒有騙他。因為他也看得出來,剛才鏡子里有著九娘外貌的詭異生物帶著濃厚域外氣息。
牆外,一個臉色蒼白,穿著華服的女子躺在黑袍男子懷裡。
豹臣的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法力也恢復了不少。
額頭還撞著鏡面,鏡面上傳出了「框框」的撞擊聲。
但是豹臣卻很清楚,因為是九娘親筆寫的書信,是他看著她托書生送出去。當日,也是錢塘君親自領兵來的。
他有備而來,這一次運起法力凝神細細打量,才發現九娘的「蒼白」比起中毒,更像是詛咒纏身——她的生命力十分衰弱,似乎被什麼東西分走了。
他終於好像察覺了什麼,朝這堵透明的牆走了過和圖書來。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時,銅鏡里的那張臉又湊近了一些,彷彿緊緊貼在了鏡面上,想要從鏡面上鑽出來。
他匆匆闖入寢殿的時候,鎮海王又來照顧九娘。
豹臣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險些失手跌了銅鏡:他和九娘是孿生兄妹。他們兄妹的五官其實很像,只是一個帶了英氣,是男子的清俊。一個柔美,是女子的清麗。
豹臣還想:他這段時間身體虛弱,原來看起來是這樣可怕憔悴嗎?
鎮海王瞥了他一眼:「你們總說我們是陰世妖魔。我們再怎麼樣,陰世也好歹是本界領土,我和白首鵬王召喚的異域天魔,也都帶著我們的氣息,可以被我們控制。豹臣,你也曾在陰世待過數百年,剛才的這張臉,可曾有陰世任何一位魔主的氣息?」
他身邊,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忽然,她凄惶地叫起來,雙眼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一面梳妝台上的銅鏡。
「不是你的血。」鎮海王說:「這種濃度的龍血,你的修為不夠。要的,是比你們更濃郁的,有血緣聯繫的龍血。」
她穿過透明的牆,死死地盯著這一幕。
她當然知道,這個黑袍男子是她名義上丈夫的人身。
「我在的時候,它不敢現身的。那是你的錯覺。」鎮海王一下一下地拍著九娘的背脊,又對宮人發怒道:「我叫你們把這些鏡子都遮起來,怎麼這裏還有一面鏡子沒遮!」
雙雙低聲道:「殿下,審判,您忘了?」
它的眼球布滿血絲,臉白得像幽魂一樣,把臉擠在鏡面上,五官變形,張開被血糊糊的嘴巴,似乎無聲地在說著什麼。
但是下一刻,哥哥卻面露駭然,倒退一步。
可是,異域生物在沒有召喚的情況下,想自行到他們本界來,幾乎是不可能瞞過人的。落在陰世,自有魔主察覺。落在天庭,天庭hetubook.com.com眾神也不吃素……
「牆」是透明的。
宮人趕緊重新為銅鏡披上厚厚的白色幔布。
「你們手下也有不少域外天魔,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你們自導自演?」
豹臣默默無語。
雙雙頷首:「大王法力通天,也只能暫時剝離封印那異域怪物,卻不能真正為九夫人驅除那怪物的糾纏。」
這不是他的臉……是……是九娘的臉!
「哥哥,我在這裏…!」
手腳無法大幅度擺動,一動就傳來穿骨扯體的痛楚,聽到叮咚作響的鎖鏈聲。
「不行。把鏡子挪得太遠,你的生命力就更衰弱了。」鎮海王哄她:「喝完葯睡一覺罷。我來想辦法徹底除掉它。」
這一切一定都是陰世的陰謀!她要想辦法離開這裏,告訴哥哥真相……
他的眼睛灰濛濛的,他的清俊臉龐黯淡,他周身的靈光一明一滅地閃著,似乎經歷了什麼巨大的打擊。
這個女人的氣息和她沒有一點兒差別。
她似乎是被穿透手腳的死死釘在了這片黑暗裡。
然後,她眼前透明發亮的牆一下子黑了下去。
鄭夷看了看還在沉睡的清麗龍女,他低下頭,看著鏡中這張憔悴的臉,露出一個奇異的嘲諷。一字一句道:「真九娘?異域生物,你在九娘的身體里待太久了,居然可笑到真以為自己是九娘了?」
「為什麼不消滅?」
豹臣離開后,鎮海王沒多久也走了。
鏡子里這張臉五官偏柔。
他越走越近,他終於走到了牆前。
等等……不……不對……這不是他的臉!
確實,那詭異生物沒有任何魔主的氣息,肯定是自行穿梭異界而來的。
九娘這才鬆了口氣,惶然哀求道:「夫君,把它挪走……」
可是他一點兒也聽不見,目光只看著那個躺在黑袍男人懷裡,容貌跟她一模一樣的女人。
他的目光漸漸聚焦,倒映出了一個她。
她迷惑地盯著這一幕。和圖書
女子慢慢清醒了。
豹臣道:「如果是真的,九娘自小與我相依為命,從娘胎里起,我們就沒有分離過一天。這點犧牲又算什麼?」
「怎麼了,愛妃?」
哥哥,我在這裏呀……九娘在這裏呀……那個不是我,我在這裏,你看看我啊……
鄭夷隨手掀開帘子,看到了那張憔悴的臉,它看見鄭夷,便忿怒地張口流血的嘴:叛徒,我哥哥不會被你們欺騙一世的!我才是真九娘!
九娘躺在鎮海王懷裡,卻一點兒也沒有好轉,更加面白如紙,正閉眼小息。
豹臣心裏信了三分:九娘明明喝得瓊漿比他更少,他中毒都很快便蘇醒了過來,九娘卻如此虛弱,本就很不合理。何況之前看到她那面色蒼白,神態大變的樣子,就很不尋常。
豹臣一霎時如遭雷擊。
鎮海王看了一眼他和他背後的雙雙:「看來雙雙已經告訴你了。哎,你知道了也罷。你好歹是九娘的兄長,也該叫你知道。你餘毒已清法力恢復得差不多了吧?你是真修,看這些東西應該更清楚,自己用法力抹在眼睛上看一看就知道了。」
他身邊爬著一隻巨大的蛛女,上半身是嬌柔的女子,下半身卻是有著數對複眼,螯足倒刺如鐵的巨大蜘蛛。蜘蛛尖腿上還穿著數個頭顱,在慢慢咀嚼,蛛身上滴著生人的血。
「鏡、鏡子。它,它又盯著我了!」
「但是如果不遮起來,那些異域生物經常在鏡中出沒,又嚇得九娘日夜不寧。」
但是目睹了錢塘水族死後變成那詭異模樣,以及這確實無法解釋的異域生物——只有他叔父錢塘君身邊跟著自行而來的異域之人。
那封書信應當還在錢塘君、洞庭君手裡,上面還有九娘的法力,粘上了叔父的眼淚……只要九娘活著一日,信上面的法力就不會消散,信上叔父的眼淚就會被九娘的法力好好黏著。
他又驚又怒:「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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