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森舞以提供名義兼掩護證據的方式輔助神路幸名進行《那片雪》的創作,因而在她們二人之間建立了一層因緣。神路其人也沒有對天森的難題袖手,在她被某個團體委派了施算於我的艱巨任務時,她開動腦筋為天森設想了幾條策略。並且從結果論而言,她的設想還是派上了挺大用場的。
「……嗯,沒錯。」
「啊……的確是有。」奈惠猛然醒悟,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不過她隨即以為,這又是我要和她談成績,便又打起了馬虎眼。「淵子你也知道,我就不是那種記住考試的人嘛。」
「察覺……啊!」
「奈惠,我之所以肯定看過《夢與花》上連載的《那片雪》,就是因為不久前我剛買了它的最新刊吧。」
所謂理解誤區,便是交流的甲乙雙方,甲方基於自己的理解發出某種信息,並認為乙方也和自己的認知一樣;而乙方事實上又是另一種認知,並且認為甲方也會遵從自己的認知。舉一個具體的例子來說,假設一位天竺來的人初次到茨城,向我詢問「你知道宇野奈惠家嗎?」我自然會點頭表示知道。不過在這位天竺人眼中,點頭則是表示否認,恐怕這個人接下來採取的行動並非等我講述走法或是跟著我,而是直接去詢問下一個人,直到有人做出他認為表示肯定,其實是動作人表示否定的「搖頭」為止。
「我想想……地理好像是這麼說的沒錯。」
「差不多吧。」
「我們習慣的批改方式,正確的畫圈,錯的打鉤。而林老師來自『中國』,在那裡,批改方式卻是對的打鉤,錯的畫別的記號。所以,林老師按照自己的方式批改,在我們的理解中,卻是把對的當成了錯的。這位本地的統分老師也是一樣,所以就導致統分出現了差錯。」
不過話說回來,神路的這些對策恐怕也不是完全出於她自己的設想。倘若真的如此,她給天森和_圖_書擬定的預案應該更有針對性地提出這個問題——不讓天森在事發后多加逗留。畢竟她應該比較了解天森的性格,如果她出於自己的思考,應該能發現這個關節,並且我事實上也是多虧了她這一怕事的性格才得以揭開鞋箱暗算的全局。因此我有了這樣一個猜測:神路所擬定的對策,很可能以她閱讀中積累的推理作品為主,她只是將這些經驗總結並進行了適合天森操作的修改。換言之,如果是推理作品里涉及較少的東西,恐怕她的決斷便不會有這般明智了。
「林老師是一口廣島腔吧。」
現在的大背景是這樣的。我扮演的神路同學是已經在家長和老師處有案底的,從事見不得人的創作的孤僻者,因為時機問題導致一次考試並不理想。現在,老師和家長即將見面,而見面后必然會以這次不理想的考試為話題,這些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但如果事態發展下去,得到的只會是我的地下創作被揭露,而我不得不面臨更困難的處境。奈惠的問題,也就是我的任務是:如何在這些事實下改變事態的發展?
「你沒有注意到什麼嗎?」
隨即,她又一次按響了呼叫服務員的響鈴。
這便是兩次利用「理解誤區」的詭計。一次是「中國」,一次是「對與錯」。只要事先關照了林老師,這個局便不會被神路同學的家長看穿。而神路同學本身成績也不錯,畢竟是班裡三四名。憑藉這個成績向林老師求個情面,老師也絕不至於不通這份情理。當然,還有一個必要的前提,那便是需要神路同學的雙親不通英文。不過,通曉國中英文,已屆不惑之年的人士畢竟不算太多,我對這個計劃的成功率還是有一絲自信的。
「如果是淵子,面對這種情形要如何解決?」
「道理?」
「是啊。這有什麼奇怪的?」奈惠又一次將那沾滿白漬的口際和_圖_書轉向我。「最新的那期《夢與花》不就剛出不久嗎?我也買了的啊。」
「這就不正常了吧?」
「對啊,按照神路同學的性子,的確像是壓下不少任務到截稿前拚命的樣子呢。」
「那麼,就拜託淵子你了。」奈惠又把頭埋在了新送來的一杯冰淇淋里。「你說林老師礙不過班上三四名的人的情面,我覺得終歸不保險。所以,再加上個班級第一吧。」
我這麼推斷自然是有憑據的。因為現下,我正和奈惠坐在某家冰淇淋店裡。依奈惠的食量與興緻,進門的兩大杯水果聖代只能說是開胃。在她又一次開始挑戰(其實是穩操勝券)店裡的巨型拼盤后,作為進食的調劑,我們繼續聊起了神路的話題。在交談中,我忽然意識到了這樣一個問題:
「是的。」
「注意什麼?」
「這倒和你記沒記住關係不大。」我沒理會她的推卸。「這也就是說,神路同學不久前,正就經歷了一次考試和截稿日撞車吧。按照奈惠你的情報來推斷的話,恐怕神路同學的成績不會很理想吧。」
「這就行了,製造契機就在這裏。我們可以這麼說,『林老師是中國地方來的』。這句話沒錯吧。」
「嗯,是這樣。」
「那麼,你察覺到什麼了嗎,奈惠?」
「文化祭之前,你忘記了有一場小考了嗎?」
「如果我是神路同學,就會這麼做:憑藉自己一貫還不錯的成績找林老師說情,讓他在『我的父母單獨問及』的時候,應承一下。從我之前和林老師的接觸中,也可以確認他是個懂得話中有話的人。所以這個『應承』該怎麼表述,拐彎抹角一點,也不至於是什麼難事。
「嗯嗯……計劃我算是明白了。」奈惠點著頭。「神路同學向自己的家長說清這些並不困難,於是難點,就是打通林老師的關節吧。」
「那麼。『中國地方』也可以省略成『中m.hetubook.com•com國』,那麼,這句話也可以說成,『林老師是中國來的』。這樣也沒問題吧?」
考慮過這一節之後,便要設想如何讓家長與老師之間產生溝通障礙了。而且,還要在表面上不著痕迹,因為神路家家長的性格,恐怕必須得有讓他們滿意的結果才會罷休。也就是說,必須要在溝通中製造一個理解誤區。
「嗯,這種方言在這關東的茨城縣見得很少,所以大家印象都很深,不會錯的。」
「怎麼了?」
「而且,在那個國度,林也是一個很常見的姓。如果把『林(はやし)老師』這個詞置於那個國度,那邊的人會作出『林(りん)老師』這樣和我們相別的理解,但絕對不至於詫異錯愕,這便是道理所在。」
「《夢與花》裏面連載著《那片雪》,根據截稿日在出版日不久前的規矩,那麼不久前,也就是文化祭前一點的時候,神路同學便有一場加班加點的趕工吧。」
「而我面對父母,則會在事前說這樣的話:這次科目考試,的確題目也比較難,不過事實上的成績卻也並非這麼糟糕。原因在於,這份試卷雖然是林老師單獨批改,但統分的則是由他和另一位本地老師負責。之所以統分出錯,則是由於林老師是外地人,在自己的單科測試中,不經意沿用了自己的批改習慣。
「但奈惠你也知道,『中國』這個名詞,不單指我們的中國地方,也還有西面隔海過去的那個國度吧。」
推理作品我也讀過一些,就我個人的品鑒而言,相比佔主流的帶有死亡與犯罪色彩的正邪對立設定,我更喜歡拋開這些套路,利用日常題材創作的作品。儘管一部分書評者並不將帶有思維成分的日常作品算作正統推理作品,但我依然如沙海逐金般追尋並推崇著日常系的推理。不過,換到大眾口味的人群,就比如寫大眾風戀愛小說的神路,她恐怕對於這些本就藏https://m.hetubook.com.com諸名山的日常系作品並無所知吧。也就是說,她閱讀的推理作品,大多數都是本格的犯罪推理。
「奈惠,這一科考的是什麼?」
當然,這建立在擔任不同科目的老師之間並不互通消息的前提下。雖然不互通消息本該是常態,但偶然在教員室里聊天,出現「『某某同學這一科成績不錯啊』,『誒,但我擔任的這一科並不理想啊,你看……』」這樣的對話,然後被另一方記住並在懇談會上說出,倒也不能排除這一可能性。不過,林老師任教的是英語,算是相對獨立於其他科目的一科。因此,其他老師不會主動地與英語老師聊起某位學生在自己這科的表現——尤其是對方還是這名學生的班主任。而林老師自己,本就能拿到班級里同學在各科的成績排名,無論大考小考。因此,他也沒有必要和其他老師挑起這個話頭。經過這麼一番考量,我方才排除了這個可能。
「林老師啊……這可有點難辦了。如果是別的科目的老師,辦法倒是很容易。」或許此時的奈惠與我結識未久,還不甚明白我這句話前半句的言外之意吧。不過後半句的理解倒是並不困難。倘若是其他科目的任課老師,來不來班級里與家長見面還是未知數,如果這位老師同時擔任其他班級的班主任,不到場的希望還更加大。如果為了保險起見,編造一個事由拖住老師,便是阻止家長與老師之間溝通的基本策略。
「的確讓你說中了。」奈惠咬著勺子點著頭,這時的她似乎把精力集中在了冰淇淋上,所以她徑自發出回答的聲音,而並沒有把頭轉向我。「神路同學最近確實沒精打採的,從其他人那裡打聽消息,也的確是她這次的成績並不理想。」
「英語啊。畢竟是那廣島腔的林老師親自教的嘛。如果不是班主任的課,那麼這種單科考試也未必會在懇談會上被提出來吧。畢竟連任課的老和*圖*書師會不會來班上都說不定。」奈惠仰頭回想著考試的細節,直到穿進冰淇淋的叉子因為融化而碰到了杯口,發出的聲響才將她重新拉回到品味冰淇淋上。「不過話說回來,也就因為是班主任,所以才能確信會把這種單科考試說出來吧。」
奈惠似乎也察覺到了。因為在這個關節即將到來的,是期中的懇談會。這是為數不多的家長與老師直接見面交流的機會,對子女學業關心的家長們都對此極為重視。因此,近期子女的成績必然會是一個重要話題。神路同學的父母便是這樣的人,而神路同學恰巧又因為截稿日和考試時間撞車,導致最近的這次測驗成績並不理想。兩相合計,可以想象神路同學回家后又要面對父母的責罵了。而且由於神路同學本就有「前科」,她的父母只要再買一冊《夢與花》,便能抓住神路同學依然在創作戀愛小說的證據,從而把天森同學的掩護拆穿。
理解了理解誤區,接下來就是尋找製造誤區的關鍵點了。旁邊的奈惠見我已然是一副進入自我思維模式的表情,便自顧地品味起了冰淇淋。而當我抬起頭時,正好與奈惠不經意間投來的目光相對。她微微一笑,一副表情像是在說「你已經思考出門道了吧」。然後,她便換上了一副聆聽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訴我,「說吧,淵子。」
「廣島是古代的安藝國,安藝國算是中國地方吧。」
「所以,神路同學的危機感,也並不是因為單純的考試考砸了。畢竟之前她也有過不少次因為撞車而考砸的經歷,承受失常成績的心理準備應該是有的。所以她應該是為地下工作有敗露之虞而消沉。」
「嗯,有道理,有道理……」奈惠繼續面對著冰淇淋咀嚼著。突然,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將頭轉向了我。奈惠居然在冰淇淋的誘惑中仍然面對我說話,我似乎也從這份異常中感覺到了什麼。果然,奈惠接下來的話是一句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