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還有一個騎縫的鋼印嗎?這種凹凸痕迹,光憑複印這種手段是沒法解決的吧?」
「照片不是問題啊,撕下來粘上去就行了。」
「然後,將印跡用石墨粉等著跡物複製到要製造痕迹的平面上。本來,是用石墨粉或白堊土在木板或石板上這麼做,這裏就可以用鉛筆粉末。複製出痕迹后,接下來就是固定紙張的四角,然後用兩根針的尾端控製紙張,然後去製造摺痕。不過,鋼印的痕迹非常複雜,要用兩根針複製出這個圖形,恐怕得要兩三天才行吧……」
由良崎同學似乎習慣於不將桌上水杯的杯蓋蓋嚴實。我探出頭看了看她的桌子,上面果然有過大量被紙巾等物抹擦的痕迹。而現在的這張表格,上面除了因為濕潤而引起的褶皺,更是還有些異樣的顏色。看來由良崎同學打翻的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飲料或者茶葉了。不過,這張表格雖然重要,倒也並非無法補救。在兩年多的工作實踐中,植野前輩和近藤前輩也傳授給我一些應對這類突發事件的經驗。因此,我倒還並沒有亂了陣腳。
「淵子你看看你,居然會在學生會室睜著眼睡著……」奈惠對我的過度出神表示嘆息。「你的後輩都快被你嚇得哭出來了。」
「什麼問題?」
「奈惠,假設你知道這個方法,那麼我剛才問你時,你有了我告訴的思路,知道這種方法,那麼你會不會滿懷自信地把它說出來呢?」
「至於筆跡這一點,則是問卜中一項不為外人道的詭計——偽跡之法。問卜者有時會拿各種手寫的字跡向我們請問玄機。由於要讓解釋能夠適應大多數變故,我們拿捏用詞就必須儘可能模稜兩可。當然,這樣便會降低文字本身對於具體情況的匹配。由於問卜者心中的具體情形是特定的,為了能夠讓這種模稜兩可的解釋契合具體情形,我們便會利用問卜者將信將疑m.hetubook.com.com的心理,在某些痕迹上讓他對我們產生信任。這種『筆跡模擬』便是辦法之一,仿寫他們的筆跡,從而給問卜者一種心理暗示——我所寫的解釋,宛如出自他們自己手中。這就是偽跡之法的道理所在。」
「嘛……淵子,雖然我腦筋是不好使,但我這次並不是事件的責任人啊。」奈惠朝著由良崎同學努了努嘴。「或許,更應該讓你的後輩鍛煉一下吧?」
「這種東西,或許你們在平時接觸不多,但我在占卜和風水這一道上卻經常接觸。比如,神社的紙簽現在都是印製,但為了能顯出一點古感,往往便會刻意製造墨跡磨損或印刷不清晰的痕迹,這時候用的便是吸水綿紙。嘉茂家作為陰陽家,因為解簽的工作,也得以知道這種方法。對了,明石同學家不就是志賀神社嗎?單就這一點而言,如果明石叔叔,也就是宮司把方法告訴過她的話,她也應該清楚的。
「表格弄髒或是填錯了嗎?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有備用的表格就找一張重填一份,沒有就拿去影印室,讓那裡的老師用圖像處理軟體處理一下就行了吧?」
我在講述這些對策的時候,奈惠和由良崎同學不由得越聽越瞪大了眼睛。待到我結束說明,由良崎的臉色已然從懼怯變成了躍躍欲試;然而奈惠卻是將信將疑:「淵子你到底從哪裡學來的這些做手腳的本事?」
「我不是指這些啊。我是問,淵子你為什麼會知道那些方法的?比如說,為什麼淵子你會知道複製筆跡、在墨盒摻水,還有用吸水紙處理這種辦法的呢?」
《莊子》是唐土非常出名的古籍之一,在這個國度也頗為流傳。作為古學的愛好者,這個故事我也讀過無數遍。不過,人因為情境的變遷、感觸的差異等等,就算讀同一段故事,得到的領悟也不盡相同。比如,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幾天,主要的動向便是對即將到來的交換生仁科所自以為是的一番「功績」進行批駁。就我個人而言,推究事物的興趣遠不及推究人物的興趣。在觀看仁科那段自我標榜的視頻時,我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觀察「仁科其人」之上。正是在思考「仁科其人」時,我不由得把他和那段「莊周夢蝶」的故事聯繫起來。
「你看她的手上就知道了。」奈惠看向了由良崎同學。見到她把手背在身後,奈惠無奈地走過去,抓起了她的一隻手,將手上的東西在我眼前展示。「你的可愛後輩出了點差錯,把一份表格搞砸了,本來是跟你報告,但你這出神出得太不是時候,弄得她以為你在生很大的氣呢。」
「這張表這個樣子也沒法交上去了……乾脆和躑躅崎那邊承認一下我們的工作失誤,讓他們再寄一份來吧。」
「哎……淵子你出神太嚴重了,這不是那種隨便應付的表格啊,你看。」
這個問題則是問住了奈惠。同樣的,她思索再三,最終也只能點了點頭。
「那就從權一些,讓他們發電子版或傳真,我們自己來列印就行了。」
「拓印雖然能複製下這裏的痕迹沒錯,但我們得到的也只不過是一個拓片。得到拓片之後,又要怎麼把這個凹凸痕迹在那張新表上再現呢?」
「就算我出神是事實,但我不覺得我的面相有多麼兇惡吧?或許我沒聽到由良崎同學對我說的某些話,但無視怎麼會把人嚇哭呢?」
霞浦高中學生會似乎有著隔代的相似性。我便如向上兩屆的植野前輩那般,在處理問題上更傾向從權的對策,推崇「招無定法,合宜而用」的法則;然而大我一屆的近藤前輩則奉行規矩至上的原則,做事講求程序一絲不苟,現在以由良崎同學領銜的未來一屆成員似乎也有些這樣的影子。
這張表是躑躅崎m.hetubook.com.com高中通過函件寄來的又一封表格,內容是那位仁科浩二的正式交換生登記表。按照處理程序,這張表要經過學生會的蓋章后,送到檔案室存檔。由於是交換生事宜,所以表格內容經過了主管部門審定而得以全國統一,不過上面的一些特殊信息卻遭到了破壞。其原因便是由良崎同學桌上的水杯。
這個問題問住了由良崎同學。她思索再三,最終只能搖了搖頭。
「這就是道理所在。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不管鋼印,直接複製好其他的痕迹,交到檔案室便是。就算檔案老師質疑照片上騎縫的痕迹,仁科人還沒來,死無對證,我們大可以用『這是躑躅崎高中方面為圖省事,直接使用了用過的照片』搪塞過去。既然知道這是走個形式的存檔,事後也不會有人去查,為什麼還要死摳一板一眼呢?」
仁科因為自己的「名推理」而洋洋自得,殊不知千裡外的霞高,嘉茂淵子正看著他的作態而為他可悲。然而,嘉茂淵子也是個時常搬弄唇舌之人,並且也頗有一些因為唇舌而對他人產生重大影響的經歷。或許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又有人看著霞高嘉茂淵子的行止,而為她的無知而可悲吧。想及這些,我不禁冷汗涔涔,脊背上驀地襲過一絲涼意。
「沒用的,淵子,你沒細看照片上還有什麼嗎?」由於奈惠的提醒,我看了看照片。除了仁科那張自以為是的老臉以外,還有個細節終於讓我知道了這張表格事關緊要的理由——照片的一角,連同表格的一部分被加蓋了騎縫鋼印,右下角還有躑躅崎高中的公章。這兩個印跡,加上手工填寫的字跡,使得這張表格在霞浦無法複製。
「但是,這裏還有仁科的照片啊……」
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仁科的心性,便頗有些身在夢裡而渾不自知的感覺:他自我感覺良好地認為,村前是那起事件的責任m•hetubook•com.com人,並且用他手中的宣傳資源固化了這一錯誤判斷。這就像一個氣泡,我們隔得太遠,沒有距離戳破;躑躅崎高中有距離戳破,但他們沒有看穿這是泡沫的能力;村前或者其他躑躅崎的明眼人即便看穿了泡沫,但他們身在泡沫之中,卻沒有觸摸到泡沫的外壁進而戳破它的能力。
「那淵子你說這個有什麼用?馬上就到截止時限了吧?」
「哦……果然還是你那些占卜的門道呢。」奈惠點著頭,似乎對我這個解釋表示了認可。「不過,最大的問題你不是還沒解決嗎?」
「所幸,這些水跡還沒有波及這枚公章。」我對奈惠道。「奈惠,麻煩你到負責文書的同學那裡去一趟,拿這種的空表格的電子版備案去影印室列印一張,這。另外,再去書道社把中浜同學請來,我和她一起研究研究,要摹寫這個字跡也不是什麼難事。至於這個公章,既然沒污損,切割下來也不是難事。印出空表格之後,再剪下這一塊貼上去,最後彩色複印,並且在墨盒裡兌一點水,最後到化學實驗室去找一點吸水綿紙處理一下複印出的公章圖案,應該便能臨時糊弄過去吧。」
「倒不能說是在哪裡學的吧。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地應該想到嗎?」我拍著那張被水沾污的表格道。「既然肯定它沒法再上交,又要在今天下午之前交一份檔案上去,這不就是所謂的急中生智嗎?這種表格是全國統一的格式,所以空白表格我們這裏肯定也有;表格上的字跡,這裏也不缺擅長書道的人才,我自己仿寫也問題不大;印章既然沒被污損,自然也可以複製下來,公章雖然不允許私刻,但事急從權,翻印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何況這隻是存檔,事後這種東西沒人再會去看。這樣一想,提出那些辦法不就是很順理成章的事嗎?」
「話說,既然我都已經把解決問題的思路告訴你了,並且也實際示範過和圖書
了,你就不能開發一下你的腦筋?」我沒好氣地看著奈惠。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這是唐土的古籍《莊子》中的一句。說的是莊周夢見自己變成了蝴蝶,在這個夢裡,他甚至忘卻了自己是莊周。莊周在醒來之後,提出了這樣一個疑問:究竟是莊周變成了蝴蝶,還是現在蝴蝶正做著變成莊周的夢?
奈惠從由良崎同學的手裡取下那張紙,攤在了我的面前。目光才掃過標題,我便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而此時的由良崎同學已經縮在了奈惠的身後,看來她或許便是這個事故的直接責任人了。
我詰問奈惠,就算知道複製鋼印的手法,但忽略了時限這個前提,這個道理便宛如泡沫之夢裡的仁科一般,自以為得計,但事實上依然不可行。然而,我真正想向她傳授的並非是我和植野前輩的那種隨性,而是方才,我示範的那種完全推翻之前思路的「捅破泡沫」的方法。不知由良崎同學是否能明白這番真意呢。
「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個複製這種痕迹的辦法。」我從學生會室的工具包里找出了針線。「這是我在風水學中鑒定版刻真偽時學到的一個版刻的偽造方法,化用一下用來複制這種鋼印的痕迹料來也還可行。第一步也的確是拓印,無論是陰文或陽文,總之都能得到一個比較準確的印跡。
現在才是開春的季節,大家都還穿著厚實的衣服,料來不至於漏風啊?我回過頭來,發現奈惠正以一副既好氣亦好笑的表情盯著我,手裡拿著剛才劃過我脊背的鋼筆帽;旁邊則是雙手背在身後,一臉怯生生模樣的由良崎同學。
「唔……複製凹凸痕迹的話,難道要拓印?」
「不行的,嘉茂前輩……剛才檔案室的老師已經打電話來催過了,今天下午就是必須上交的截止時間了。」
「那麼,由良崎同學覺得,這個鋼印,要如何複製到新的表格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