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花言葉
第三章 沉思的三色堇

「奈惠。」
「你看,神社除了巫女,還有宮司和神主。宮司的那副做派,可以說很不莊重。作為解釋,只能認為這座神社是他的家社。既然是家社,那麼這裏也還是維繫著正常的運營。而且,這位中年神主也在清掃神境,可以認為他也在服務於這座神社。論面積和主殿的大小,有這麼一位中年人,每天的打理便不成問題了。並且,這座秋葉神社沒有承擔大型祭典的能力,那麼他們只需處理日常的事務,兩個男性也應付得過來,所以,我可以確認,神社方面並不需要以如此『迫切』的姿態募集人手。而且,你注意到了異常沒有?」
「抱歉,你們是來這裏遊玩的吧?」她注意到自己正擋在了我和奈惠的視線前,慌忙轉了一個方向,讓出了石板鋪成的路徑。
「這也有可能是她當時有什麼心事,所以一時間沒能想到合適的表達吧。」
「或許是我一時找不到形容詞來描述。我想確認的是,當你以『景點的內部人士』身份接待參觀的遊客時,你心裏的希望,肯定是『希望遊客能在接下來仔細欣賞自己的景點』。是這樣吧?」
「怎麼?」
「迫切需求終歸是需要動機的。這座神社從地域和布局來講,也難以舉辦什麼大型祭典,附近的民眾若是要參加什麼祭典,去的也是淺草。可見這並不成為急募巫女的理由。然而,神社是特定宗教的活動場所,從現在來看,它承載的功能又比較單一,所以,排除了這樣的可能,神社方面募集巫女的可能也都可以排除了。」
「如此想來,我們似乎應當將她認定為這座神社的常駐巫女了。然而她依然有一些表現令人感到疑惑,比如她在和我們見面時的那一系列言行。一般來說,奈惠,假設你主持某個旅遊景點,或者說你擔當導遊的時候,在向遊客介紹自己的景點時,所運用的語氣是怎樣的?」
「為什麼?」
和圖書或許,奈惠也沒有注意到,我和那位老宮司的眼角都有些泣意。而特意送出門來的中年神主,已然背過了身去。春日的神社,卻透出如秋葉之名一般的愴哀。
「你對巫女這個職業了解多少?」
「那,淵子認為,她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呢?」
「是的,我們是遠道的遊客。」
「這就不好說了。」長時間的對話我們自然不肯久立,所以我們也是在偏殿的廊下坐著交談的。當然,我們的話聲儘管壓得很低,但在這僻靜的秋葉神社,依然還清晰可聞。我從宮司和神主的神色中,自然察覺到了我之前所言及的一切推斷的正誤。他們的神色表現出了對我的發言的極大震撼,並且向我投來了希望我予以諒解的眼色。刨根問底並非好事,我遵照他們的希望,含糊著矇混過了奈惠的最後一問,起身領著她走出了神社。
「那麼,我有這樣一個問題要問。巫女有職業和臨時兩種,這是肯定的。如果是職業巫女的話,她們的收入來源除了神社的供給,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為什麼要如此迫切地應募『巫女』?巫女在神社裡地位並不算高,而且,有那麼一位三十余歲的成功應募者,說明這是一件非巫女不可為的事,並且並不因為年齡而成為弱勢。如果要募集跳神樂舞的人手,方才那名三十多歲的巫女顯然早就不合格了。於是,我要問的是,如果是一件非巫女不可的事,那麼,按照不承擔大型活動的神社一般規律,這名三十多歲的女性顯然無法勝任;而如果並非專門面向巫女的需求,那為什麼又偏要寫上表明性別要求的『巫女』而非無論性別的『神職』呢?這座神社已經有男性的宮司和神主,也早已證明了,也並非單獨面向女性。所以,你對這個反常作何解釋呢?」
全國以秋葉為名的神社並不在少,要論這一個,也並非聞名。相比附近hetubook.com.com淺草的盛景,這裏未免便顯得有些荒涼了。就算是霞浦的志賀神社,倒也比這一家要繁盛得多。不過,既然是神社,鳥居、本殿,以及某些神具自然還是有的。不過,人煙的凋敝,以及秋葉的名頭,終究讓人聯想起唐土那位最負盛名的詩人「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的寥落之意。除開遊人和打鬧的近處孩童,神社裡穿著神職服色的,不過兩三位而已。
年齡彷彿五十齣頭的宮司坐在偏殿的廊下,擺出一副慵懶的神情;年紀大概在三十歲上下的神主則持著凈帚洒掃著神境的落葉。另一位年紀彷彿的巫女,則肅穆地佇立在正殿的注連繩下,長久地合掌祈禱。儘管是春天,但下午的陽光終究讓環境透出了那麼一股悲愴的感覺。神社的告示板下,貼著幾張已然透出風雨侵蝕的布告。有近來的吉凶日數,某家婚喪大事的邀約,也有本神社急募巫女人手,當地市政廳的一些公知通告等等。
「那是自然啊,難道還有把遊客往外趕的導遊嗎?」
「為什麼需要一個交代?因為一個人無論行動力大小,終歸需要解決自己的食宿。而她,似乎自己放棄了原來的食宿條件。中年人作出這樣的行動終歸是要有理性的原因的,而且,這也能解釋她心事重重的表現。她因為某個動機來到外面尋找棲身之地,進而向這個人煙稀少的神社尋求幫助。神社的主人收留了她,讓她扮作一名巫女,並且用那份告示作為理由。這樣,她身穿巫女服飾行動,卻不做巫女的工作,並且方才的一切,才都能給出合情合理的解釋。」
「既然這樣,這位女性的身份也不外乎兩種:一種是這座秋葉神社的專職巫女,一種是臨時應募的幫手。就一般的臨時應募而言,理想的徵募對象,其年齡應該更為年輕。比如高中畢業,或是神道專業的大學畢業才是最佳的人選。畢m.hetubook.com.com竟,巫女這個職業崇尚年輕,一般都設有某個必須離職的年齡上限,現行的一般是二十五歲。當然,也有一些神社設定為結婚退職,但這位巫女,從外表上看,年齡已屆三十,已早過了適婚年齡。可以說,她並不適合作為一名合適的巫女應募人選。
這時,年輕的巫女彷彿結束了長久的祈禱。她從躬身的狀態挺直腰身,束著手轉身朝向了我們到來的方向,並且向我們走來。當然,她的視線也捕捉到了路上的年輕神主和坐在偏殿廊下的宮司。她向神主和宮司分別躬身施禮,站立的神主自然還了全禮,但宮司似乎由於身份或是年齡上的原因,只是稍稍擺正身體,然後點了點頭。最後,她即將走出鳥居時,見到了正站在這附近的我和奈惠。
「謙和、平易,同時盡量積極……這樣?」
「但是,淵子你也說了,徵募的巫女都是年紀很輕的啊?」
「既然是這樣,假設剛才那位巫女是神社的常駐巫女,那就應該比臨時巫女有著更強的責任心和歸屬感。這樣的話,她在剛才和我們對話時,為什麼沒有使用任何迎客的答詞呢?她在方才,向我們確認了來此的目的之後,說的是『請我們原諒她的失禮』。但在這個時候,『失禮了,還請繼續參觀』才是更應當的表述,不是嗎?」
「在其位不謀其政,要麼是剛入職而尚未熟悉,要麼是即將離去,第一反應不外乎這兩種狀況。而且由於她還穿著巫女服離開,往往便會認為是前者。然而,她的動作並非剛入職的慌張,而是久經世故的沉鬱。而且,她身著巫女服離開的事實也與去職相抵觸。所以,我斗膽進行這樣的猜測:她並非真正的巫女。而那一張急募巫女的告示,也是為她而存在。
用過午餐,奈惠的性格自然不會午休,而我也不是特別在意是否得到睡眠。不過我們必須承認,賞櫻這件事終究還是利www.hetubook•com•com用一個整天最為合適,這個下午便興沖沖地趕赴上野公園,不免便有些操之過急了。因此,我們的打算便是去附近的神社——秋葉神社略作觀覽。同樣作為旅遊勝地,和上野地理上也臨近的淺草寺畢竟也是人頭攢動,單用一個下午終歸未必能領略那個大燈籠身後的全貌。
「異常?」
現在的信仰心逐漸淡薄,氏子和社家已經不能作為期望。更何況,秋葉神社的地理位置臨近極負盛名的淺草寺,這樣一來,對秋葉神社的信仰心更是無從談起。神道背景的女性若要應募巫女職位,自然也是更傾向於名聲更大,並且四時都需要頗多人手的淺草神社,秋葉神社更是無從談起。然而,秋葉神社急募巫女,應該也有一些道理在內。
「既然是惻隱,那麼這位女性的身上,很可能藏有某些並不令人愉快的隱情。而她現在在神社,很可能便是將這裏作為自己臨時的棲身之所。這個年紀的女子,若是單單出於隱姓埋名,如果有充足的行動力,大可以遠走高飛。然而,她的行動透露出她還有很多牽絆,這反映出她只是在近處尋找一個寓居之所,行動力依然有限。那麼,神社貼出那張應募巫女的告示,很可能便是出於這樣的目的:給附近,尋找這位女性的人一個交代。
「那麼,請原諒我的失禮。」巫女又躬身施禮,隨後便出了神社,下了石階轉過一個彎,隨即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之外。
「這一點也得看具體情況。你注意到了神社的告示板嗎?那裡貼著各個地方的各種告示,其中就有他們神社募集巫女的告示,而且他們的用詞是『急募』。一般來說,神社募集巫女不外乎三個來源:氏子和社家的女兒,神道背景且有意向的女性,最後才是社會公募。從這一份告示里可以看出,秋葉神社對於巫女有較為迫切的需求。」
「事出必有因,毋寧從這樣一個角度想。這位巫女便如奈惠和-圖-書你所言,方才的表現給人以滿腹心事的印象。我們不妨做這麼一個推測:她的心事到底是什麼?我們剛進入神境的時候,她正在主殿前長時間地虔心祈禱。然而,這個時候,那位男性神主正在洒掃。就常理而言,打掃神境應當是巫女的工作,她這樣拋棄本務,如果她還在正常的工作狀態,恐怕宮司和神主都會有所怨懟吧。所以,我的推測是,這位巫女並非處於正常的工作狀態,而這與她的心事恐怕便有很大的關係。
「為什麼要寫這樣一張告示呢?很可能便是因為惻隱。因為在事實上,這個年紀已經沒有再成為巫女的可能和能力了。所以這個事實,很大程度上是出於人情。但這位女性顯然沒有和宮司或神主的交情,從她僅僅向那兩人作禮節性的問候便可以看出。沒有交情,卻讓神社作了這樣一個大人情,除了利益上的考慮,便只能是惻隱了。
「當然沒有。既然做了職業巫女,自然就和神社聯繫在了一起。所以,只要神社不廢,巫女的收入自然都是由神社負責的。所以,除非是謀了其他工作,巫女也不會去其他地方兼職的。」奈惠的這一席話語氣很是確信。
「的確是有這樣的可能,不過我們可以至少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她並不是這個神社的常駐巫女。如果她從前便供職于這座神社直到現在這個年齡,那麼少說,她也該有十余年的工作經驗了。十余年的迎來送往早該令其形成無意識的條件反射,也就是說,再重的心事也不至於干擾她的回答。之前,奈惠你也已經確認,巫女若非職業,則必然是臨時,並且巫女並不會因為更低的工作條件而跳槽。所以可以肯定,她只是這座神社臨時徵募的一名巫女罷了。」
「這可是我們的特色,當然很清楚啊。而且我去過的神社也不少,要論認識的巫女也有很多呢。」
「還是淵子來說明吧。」奈惠顯然難以想明這其中的關節,最終放棄了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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