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他似乎顯得不合群,或許這與他盛年到中年時期經歷過的某一段風波有關,這個風波使他在那段時間遭受到巨大的挫折,但積善之家必有餘慶,在這一波劫數過去后,他倒是一個人擁有了物質生活還算充裕的餘生。我的判斷大概是這樣。」由於我的性格並不喜歡鋒芒畢露和見面交底,所以我也並沒有將所有的判斷和盤托出,只是交代了一些模糊的描述罷了。
「車輛由於臨時召集,來不及進行全面整備,因此,大部分都還是停留在從各地奔襲而來的狀態。因此,在運輸的途中,或許發生了輪胎久用而老化,但備胎無法全面更換的窘境。由於經驗不足,他們擅自做了錯誤的決定:將車上的輪胎貨品用以替換——這個企業從事的便有橡膠製品業務,有輪胎在貨品上毫不足怪。然而,換上的輪胎,抓地力始終不夠,所以導致了他們難以操縱,最終釀成慘劇。然而,慘劇的火焰又把橡膠的痕迹全部抹消,令調查組也無法得出結論。這或許便是律師的一番說辭,最終將責任從老人身上卸了下去吧。」
再舉個現實些的例子:方才,我對一位河邊垂釣的老人做出了關於他身世的一些揣測。從僅有的觀察情報中,我推想他很可能坐過冤獄而導致社會關係被破壞,昭雪后也只能靠著撫慰金孤寂地生活。然而,我的推想也只盡於此,他為什麼會坐冤獄,他的家庭情況如何我都無從得知。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這兩句詩在這裏再一次得到了驗證。
「我試著探問過,得到的答案是這樣的:他始終沒想明白,自己當年是怎麼被認定為要負全責的。而且,十幾年的無妄之災,也使得他的思維變得極為麻木。甚至,連那位律師是如何為他做無罪辯護的,他也是渾渾噩噩地無從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絡腮鬍子顯然也沒有明白,所和圖書以他接下來說的,只是那次車禍事件的詳細始末。
「說起那個老頭啊,也算我的熟人,經歷也挺令人感慨的。」壯實的男性往嘴裏扒了一大口米飯,似乎是意識到在一旁的我並沒有進食的準備,於是從身邊的袋子中抽了一個橘子給我。儘管春天的橘子未必味道很好,但同門之誼畢竟顯而易見。待我坐在了旁邊,絡腮鬍子壯漢便開始向我探問:「小姑娘,那個老頭給你什麼印象?」
蘇東坡曾經感嘆,人本身宛如秋天的飛鴻,來去皆有跡可循;但人間的過往卻似春夜的一夢,醒來瞭然不記。我對這兩句詠嘆極為認同,尤其是每當我開動思維,探知了某些人不為人知的秘密之後。這些秘密身後的故事卻還如隱藏在幕後,令人無從推究。舉個簡單的例子,街上路過的一位主婦,左手食指尖裹著創口貼,那麼可以猜測,她很可能是穿針或是切菜時傷著了手指。但要判斷究竟是怎樣的情形造成了她受傷,除非看到傷口,否則無法判斷。
「我覺得,問題出在這裏。那位老人的企業能夠做到如此的規模,想必也用了很長的時間。然而,這麼長的時間里,難道他們負責管護車輛的部門,就一直沒有意識到輪胎並不適應路面的問題嗎?」
絡腮鬍子仰頭大笑:「果然不錯,果然不錯,嘉茂家的學問真是不可小覷。幾個月前,我看這老頭一條魚都釣不上來,便湊過去想給他支個招。沒想到,老頭在釣魚技術上實在是無可救藥,但和這個人倒是一來二去地熟悉了。」
這時,遠處一陣水響。那位老人的一支魚竿彎曲得很厲害。這次,老人沒有再錯失機會,最終,它提起了他的第一條斬獲。
「哦,是啊。小姑娘你這麼說,看來你就是嘉茂本家的人呢。」
「近來,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位律師的幫助,他得以從牢獄之災中解脫出來和圖書。好在,律師的辯護,讓他洗白了自己的罪名,因此得到了一筆十幾年冤獄的補償款。十四年來,自己的事業自然灰飛煙滅,家庭也分崩離析,儘管物質上還算寬裕,但精神上著實是相當失落。但好在時間推移,慢慢地,他也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但是,我和他交談的時候,發現了這麼一個疑點:雖然孤單的生活不再是他的心結,但他卻總還是有著思索的模樣。
「本來,像他這種常年要用汽車搞大宗運輸的,肯定會為這種風險投下很高的保險的。像這樣的車禍,照理說,只要把那段時間周轉過去,等保險金到了,真正的損失就並不會很嚴重。然而,保險公司肯定也是不情願賠出那麼一大筆錢的。他們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讓第三方的調查隊出具了『責任完全在運輸方』的鑒定結論,從而讓他們援引各種免責條款把自己的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而且,收不到貨的那邊又是個惹不起的主,於是,按照這個第三方的報告,就把這位責任人給送進了班房。
「您是從眼色中辨別出的嗎?」
「十幾年前那天,老頭組織人去運送那批貨。由於那時他的事業正旺,來往業務也多,手下跑運輸的都很忙,拼湊出這麼一隊人已經很勉強,不免其中大多數都是缺乏經驗的外行。好在運輸畢竟只看內容物是否保質保量按時到達,送貨的是些什麼人並不重要。於是,這隊人便上路了。在一個山道上,天氣正晴,然而,這些車不知出了什麼狀況,竟爾紛紛撞在了一起,更有的直接衝出山道,後果自然無法想象。本來,老頭將這次事故當成意外車禍向保險公司索賠。然而,得到的第三方驗證結論卻是這樣的:事故原因認定為運輸車輛使用的輪胎不是山道輪胎,以至於在山道急轉彎處抓地不牢而造成事故。車隊里的司機又大多缺乏經驗,臨危不和-圖-書知應變,從而使慘劇更加擴大。由於在後續調查中,確認了這一批車輛屬於老頭的企業,日常養護也都是他們負責,所以老頭理所當然成了事故的責任人。等老頭應付了事故責任和這些死難者的撫恤,他的企業自然只能剩下一個空殼了。」
敘過來歷,我竟得知,這位絡腮鬍子的壯實男性也接受過嘉茂家的家學,他與祖父同輩,是我曾祖輩的一位長者的門生。他雖然學了些嘉茂家的陰陽風相之學,但並沒有像我們這般以此為業,他的本職是一家小企業的掌門人。現在,在嘉茂家學的背景下,頗生急流勇退之意的他已然把事業交給了自己的繼承人,而自身則寄情于山水之間。比如,現在他便在釣魚一道上很是熱衷。同樣得益於嘉茂家的雜學,他的收穫遠超旁人。從路過的人們和他打的招呼可以聽出,他便是這一帶聞名的爆釣王。他從我觀察老人的眼色游移中,作出了「我也是嘉茂陰陽學門人」的判斷,這的確無可厚非。
「老頭長年給行伍里供應棉花、蠶絲、橡膠製品、布匹等等。要拿個什麼詞來概括這類東西的話……或許『戰略儲備物資』這個詞比較恰當吧。十四年前,正是他這門子生意風生水起的時候,各個地方都有他收購、存放這些東西的倉庫。那年的一天,他調了一隊車,集中了各地庫房的一批物資,再運往指定的地方。然而沒料到的是,路上出了事。
「喂,你也認識那個老頭?」一個留著絡腮鬍子,穿戴著釣師特色的米色遮陽帽和馬甲的壯實男性叫住了我。他坐在河邊的板凳上,身旁的工具倒是齊備,但釣竿只有胡亂丟在河沿上的一支。他拍了拍長板凳的另一側,自然是示意我坐在那邊。「聽口音,小姑娘不是這裏人吧?」
「這些司機再怎麼不熟悉長途運輸,也畢竟是以司機為職業,也就是說,至少是有駕駛證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取得駕駛證所需要的知識至少也是齊備的。既然如此,取得駕駛證需要的技術本就該足以應付這段山路了,畢竟駕駛證的考試路況遠比這種普通的路複雜。所以,這種不可預料的因素應該是發生在駕駛技術之外,也就是某種未曾預料的突變。試想一輛從事運輸的貨車跑在路上,一個學習了駕駛技術的人坐在駕駛室操作著它,有哪一部分會產生他無法預料的突變呢?恐怕整台車上都不會有這樣的死角存在。所以,我最終做出的,是這樣的猜測:
「就說嘛。要說霞浦的話,小姑娘,你和嘉茂家是什麼關係?是他們家的門生嗎?」
「我是茨城霞浦人。」
這件事看來似乎並沒有差池。如果這些都是事實,這位老人要負責也是無可置喙的。但後來的那位律師又是抓到了哪一絲破綻,翻掉了這個案子呢?絡腮鬍子剛才說,即便是在翻案時,這個老人也是麻木不仁,可以說對翻案毫無幫助。也就是說,翻案的關鍵證據,還是在絡腮鬍子剛才的那一段轉述里。
「這個國度恐怕沒有太多的平地吧。要說從各地抽調的車輛,我認為絕對是山地輪胎佔大多數。更何況,拼湊完車隊后,總要進行給油、裝貨等一系列的整備工作。這時候肯定也得檢修輪胎吧?畢竟是給機要部門送東西,總得有個萬全的準備才行吧。
於是,絡腮鬍子也沒有理會我是否還願意聽下去,徑自開始講起這位老人的故事:「這老頭是槍杆子出身,後來藉著行伍里的關係有了妻子兒女,又轉業做起了給原來的東家供貨的生意。然而,十四年前,發生了一檔子大事,差點沒讓這老頭當場送命。
「當時不是任務重嗎?有可能一時疏忽,把平日里跑平地的車召集起來去跑山路了吧。倒也並不一定就是管護非得察覺的吧。」
「這麼想來,問題無非出在兩個角度。一個是某種天災和*圖*書
,一種則來源於車隊里的人。如果是車隊里的人有意搗鬼,那麼這個嚴重到無人生還的後果恐怕還得定性為恐怖事件。但按照調查的情況來看,這些人也不至於和這種危險勢力扯上關係,因此可以排除惡意。天災無法預料,車隊人的無心之失,這兩種情況的共同點便是『超出了車隊人員的知識水平』。這裏特別提到了一個情況,就是車隊東拼西湊,成員經驗普遍較低。或許,我們可以就此進行一個猜想:由於經驗不足,車隊在行進到那裡時,沒有預測到本該預測到的危險。而企業本部,也忽視了經驗不足的事實,按照平常的慣例,並未刻意加以提醒。
眼見得時間推移,我們在地面拉出的影子也愈加縮短。漸到正午時分,對於沿河上下的垂釣者們來說,也是一波歇息的高峰:正午水溫較高,並不適合垂釣。故而一部分只在上午垂釣的人們便在此時鳴金收兵,而打算奮戰整個白天的釣客們也各自拿出午餐進食。我留意到,方才那位老人準備的魚餌,用量大概得一個白天才能消化完。但他的身邊除了裝魚餌的袋子,居然沒有帶午飯的模樣。雖說不吃午飯算不得健康,但不少人還是依然形成了這樣的習慣。至於那些辟穀的修行者們更是水米不進。所以,我雖然因為那位老人在一片進餐的人中依然堅守釣竿而不免多看了幾眼,但終歸也沒太過奇怪。
「我認為,律師很可能便是抓住了這一點,或許他還調用了某些其他資料,證明了當時的一些情況,最終證明了老人的企業當時的確是以拼湊的方式組成了車隊。接下來,我們可以繼續推測:這位律師最終讓『事故責任並非企業』的辯題成立,那麼就需要有另外的擔責者。當年的現場勘查成為了多方認可的證據,那麼應該是負責的。那份調查報告沒有涉及其他外力因素,那麼我也覺得可以不用考慮其他外部力量的惡意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