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說法有區別嗎?我覺得都應該是一樣的啊。」
「在第二種情況下,說話者的語氣變得隨性和急促了。從這裏透出的,我認為是對住宿的迫切需求。如果她是一位代人求宿的,事情倘若緊急至此,似乎已經可以認定為她的失職了。由此,我更願意斷定,她只能是分頭求宿的一批外地人之一,而且因為尋找住宿已經奔波了不少地方。她可是一位女生。本來,這種求宿的事情應該在事前有所規劃,或者在到達后讓隊伍里的男生來做。現在,已經從她的話語里感受到了迫切和焦躁,旁證的是這個集團里,一定還有比她更為勞累的男生。如果是一群女生分頭奔波,年紀尚小,加之人生地不熟,出行之前,監護人們肯定也放不下心的。便像我和奈惠前來,也是事先聯繫了菱崎老先生一般,像這樣到了地方才去尋找住宿的,我覺得,是一群人即興出遊,不經計劃,而且隊伍里有男生的情形的可能性很大。由此,我才會將石見的客房安排出去。而且,出於認為她們滿身疲累的考慮,有點潔癖的我恐怕並不願意把自己的客房交出來。
「並非如此。家庭旅館並不會對外做廣告,所以來到旅館詢問空房情況,如果以住宿為目的,無非是兩種可能:一種是她本身便是旅行者,和同伴分頭尋找住宿的地方而碰巧來到了這裏;另一種則是她本身並非旅行者,而是為認識的旅行者朋友解決住宿問題。無論哪一種情形,我們都可以確認,問話人熟知即將到來的旅行隊伍的人員狀況。」
「空口無憑地說恐怕並不好解釋啊……這樣吧,出雲不是說,在旅館里也見識了不少住客嗎?那我們這樣假設,如果這座菱崎家的大屋,六間客房都空著。出雲在某一天坐在前台,這時候,有一位女性住客,比如就當是我或者你宇野姐姐這樣的形貌的女性,走進來,向你詢問和_圖_書
客房的問題。這是很正常的情況吧?」
「出雲,或許,『同』也未必會那麼大。在你認為的『小異』裏面,很有可能便藏著非常大的文章呢。」
「因為能見識更多的人啊。」出雲以昨天,她和我們去上野公園,見到了由布的事情作為例證。誠然,由布的生活比起正常讀小學的出雲要特別許多,也難怪她會興味盎然並且認為這次隨行是值得的。然而,她似乎忽略了一個前提,那便是她必鬚生在這個旅館之家,才能認識「能夠讓她遇到並了解由布」的我與奈惠。於是,我試著啟發出雲:「出雲的父母,或許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才會讓出雲和石見在這麼小的年紀就布置客房並迎送客人吧?正是由於我們選中的是出雲的房間,才會有後來遇見由布的故事,不是嗎?」
我被推進了廚房,出雲正幫著她的祖母打下手。待我說過原委,她欣然便接過了新鮮的鯉魚,讓她的祖母把之前不新鮮的魚即刻收了起來。順帶著,她還將我拉到了屋外,悄聲地對我說道:「嘉茂姐姐,我有一樣東西想送給你,可以請你先在房間里等一下嗎?」
「嗯。不知道未知的人是什麼人,所以始終準備一套普通客房嗎?」
菱崎老先生從事了大半輩子的教育事業,自己孩子的成長,他焉能不上心?而且,這也應該是老先生所選擇的,一種較為科學可行的育人方法吧。本著這個可信度,我還是打算勸誘出雲去接受它。於是,我向出雲探問道:「出雲是不喜歡這種被迫等在大屋裡,侍候著不特定的上門客人吧?那麼,能夠自由自在地去外面玩,便是出雲所希望的嗎?」
我認為,小孩子們的這個把戲終歸是難以瞞過兩位老人的。老人們並沒有說破,但從他們對我們的事先關照和事後感謝,比如之前的交代和現在的餞行就能看出,他們對自己孫hetubook.com.com子孫女自以為得計的「秘密」實際上洞若觀火。然而,兩個稚氣的思維卻依然將它們當作秘密,不禁令人有些發笑了。出雲將禮物和送禮的緣由講明之後,對我又抱怨了一句:「要不是家裡的大人非得讓我們做這種麻煩事,也不至於要讓嘉茂姐姐費心了。」
「這就是我所說的,在出雲認為『大同小異』的地方做下的文章啊。誠然,這些模擬的人都是住客,樣貌可以完全一樣,從前台的角度看過去,目前的情報只有進門詢問空房情況的這一句話不同,的確正是『大同小異』。但加以推敲的話,我們便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報,進而作出因人而異的回答。首先,可以有一個很明確的推斷:一個未成年的女生來到家庭旅館,提出了兩間空房的需求。這說明這位女生必然有同行者。」
「為什麼呢?」
聽完我的分析,出雲怔怔地呆在床上。雖然我在此行中不少次發揮了我的思維能力,但像這樣隱隱在說教於她還是第一回。旅館的前台同樣是一個能見識千人千面的地方,出雲恐怕一直都小瞧了這個差使,也恐怕,她到現在才窺見了父祖輩讓她和石見這麼做的真意的一角啊。
「既然是嘉茂姐姐和宇野姐姐,要兩間的話,自然就是準備我的那一間,還有和它相鄰的那一間啊。」
「這是宇野姐姐的腔調吧?那也是一樣安排啊。」
「假設,這兩位住客中的一位,比如我,向坐在前台的你進行了三個版本的提問。」我站起身,向還坐在客房床上的出雲進行了實地模擬。「第一個是這樣說的:『您好,請問還有空的客房嗎?』在得到你肯定的回答之後,繼續補充『那麼,我需要兩間客房。』這時候,你會怎樣為她們安排房間呢?」
隨後,出雲拿來的是一個小掛飾,式樣大概是淺草饅頭的模樣。按照出雲的說法,這個禮物是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成全她和石見約定的感謝。在我去補辦紀念品的當口,石見終於醒了過來。出雲負責照顧他病情的時候,順帶依照我的交代,把我的紀念品當做禮物應付過了之前的約定。現在,石見已經恢復了意識,正由菱崎老先生在照料。於是,認為自己的心結解開的出雲,便將之前,石見在類似情況溜出去玩,回來時送給她的一個掛飾送給了我。掛飾是淺草饅頭的模樣,石見在那次,應該也是假著為客人作淺草寺導遊的機會,跑去那邊偷玩了一天吧。
「現在都快正午了吧?按理說午餐也該基本上桌了,我們吃過之後,稍事休息,馬上就要返程了吧。」
「那麼,假設我換一個說法,進門時是這麼說:『還有空房吧?來上兩間。』這時候,你又會怎麼安排呢?」
「這個分析有意義嗎?」
「是的。」
「不然,差別大了。如果我是出雲的話,如果對方按第一個人那麼說,我會安排兩間普通的客房。如果像第二個人那麼說,我安排的會是一間普通的客房,再附帶石見的男生風格的房間。只有像第三個人那麼說,我才會在一間普通的客房之外,把出雲的客房安排給她。」
「假設,再換一個說法。如果那個人進門說的是『打攪了,請為我準備兩間空房。』你又會怎麼做呢?」
「嘉茂姐姐,我也在旅館住了很久了。說實話,客人雖然各有不同,但終歸是大同小異的。而且,客人也不會住上太久,接觸得不多,看起來其實也差不多。」
我心下對出雲擺資歷的話語不禁莞爾。雖然她所說的是實話,但這或許只是不擅長察言觀色的眼光所得出的結論罷了。我所在的陰陽學世家接觸的人同樣不少,而這個職業又特彆強調見微知著。因此,即便是外觀極為相似,比如同來的雙胞胎,我們都會以吹毛求疵的眼光去發掘彼此間的區別。至於來到旅和圖書館,魚龍混雜的住客,在我的評判標準里,自然是相去天淵。出雲將住客籠統地認為「大同小異」,我也只能對這個觀點表示遺憾了。
「可是,迎接嘉茂姐姐的人是爺爺吧?我覺得這隻是他看到石見的房間已經有人住過,所以才讓姐姐住在我這邊的。」
「至於第三種情形,體現出的鑒別點則是『沒有詢問空房的有無,直接提出了準備空房的請求』。對於家庭旅館這種建築來說,外部是看不出到底有沒有空房的。而且,這種直接提要求的說法對於這個文化而言,也是不會在生人照面中出現的。所以,我認為前來求宿的人必然是和旅館有淵源,知道旅館一定經營狀況的熟人。也就是說,她要麼是經常來往的熟客,要麼是在附近的熟人。如果是熟客,又是年紀彷彿的同性,我當然願意將自己的那間客房交出來;如果是附近的熟人,我對她的性格必然也有一定的了解。這是她願意代為求宿的住客,又默認了我會接受才直接向我提出準備空房的請求,我自然也會認為未來的住客是值得相信的。至於為何配一間普通客房而非同時搭上石見的客房——只是因為出雲的客房和它並不相鄰罷了。」
「能有什麼大文章?」
樓下,不知不覺,奈惠已經在喊我們下去吃飯了。
「正是有了這個條件,所以每一種說法里的『兩間』都可以認為是確數,而不是隨口的約數。首先,我們分析第一個說法。這種說法是最普通的,女性面對生人時所使用的口氣。可以認為,這種說法代表的是絕大多數來到家庭旅館投宿的住客。這種說法表明,問話人和旅館並無交情,只是隨手找上來的。而且,問話人的話語透露出試探和謹慎,說明她對這項工作的態度還是負責和認真的。結合前面說的那兩種情況,如果她是分頭來尋找住宿的,那麼旅行還沒有消耗她太多的精力,說明這個團隊也是文靜地hetubook.com.com出遊,並未在旅途中瘋鬧。這樣的團隊,成員間的關係較疏,家庭、密友這樣的關係就不用考慮了。可以認為,這樣的成員關係,人與人之間並不知根知底,所以對旅館方面來說,人也是不特定的寬泛。如果她是代為求宿的本地人,同樣一來和旅館不熟,二來和住客也不熟,同樣要面對不特定的寬泛。所以,這種情況下,我選擇兩間普通客房,這是最能適應大多數的情況。
「哪裡。菱崎家說要給我們餞行,現在還在準備午餐呢。說起來,你這兩條魚還來的正是時候,趕快送到廚房那裡吧。」奈惠把提著兩條鯉魚的我往廚房裡推。「出雲剛才還在抱怨她的奶奶,說既然要做一餐隆重的,就該早點說才對。本來菱崎老先生已經去普通地買過一次菜了,她剛才不得不又去了一次。因為去的晚,買來的魚便不怎麼新鮮。現在你手上這兩條正好能救急啊。」
「但是,我覺得這也是一種緣分啊。你的爺爺或許也有,把我們這樣年長一些的女生介紹給你的想法呢。我和宇野姐姐,不也是形形色|色的人當中的一種嗎?」
「當然不是。手上的魚,也就是路上碰見了一些有淵源的人,然後順手接受了一些他們出自感謝的饋贈罷了。」或許,那個絡腮鬍子的確和那位老人有著頗深的淵源。在臨走前,硬是將兩條自己水桶里的鯉魚串起來塞到了我的手裡。儘管,他的名義是邂逅後輩同門的照拂,但可以明顯看得出,老人釣到了自己的第一條魚,他反倒比那個收竿的人還要興奮。
「淵子,你怎麼……還買活魚當紀念品?」奈惠指著我的手詫異地問道。我的手上提著的東西並非只有正常的紀念品。我左手拎著的東西裝在購物袋裡,但右手提著的卻是兩條明顯不能當做紀念品,並且霞浦也非常常見的鯉魚。
她點了點頭。於是,我繼續問了下去:「為什麼比起待在家裡,更喜歡去外面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