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花言葉
第十四章 離合的金合歡

我和奈惠終於坐在了返程的列車上。依稀相似地,我們在來時的列車上見過的那對母女,這次又依稀地在車站的人流中見到。根據我們的人情,一回生二回熟,見到她們重新和我們乘上同一次列車,儘管相互並不再是鄰座,但一股故人之誼也不由得湧上我的心頭。這三天的上野公園之行,令我產生故人情誼感覺的,不但是這一對母女,更有對我們關照有加的菱崎老夫婦;性情認真,心裏卻自有一套小九九的出雲;以及生性本善,卻運命多蹇的松谷母女。這些人都給了我很深的感慨——人生各有各的不如意,而目睹他人的不如意,在人心中不免又生出無常的感慨。
「但這件事應該早在菱崎家大人們的預料中吧?淵子不是說,出雲請求你用暗渡陳倉的計策帶她出去玩的時候,兩位老人還特地關照你多照顧出雲嗎?」
「沒錯,畢竟你離開家也是下了相當大的一番勇氣呢,明知道第二天就說好了會有一餐相當喜歡的岩燒鰣魚呢。」
自然,當時我並沒有向奈惠道出緣由,並且到現在,她依然被蒙在鼓裡。當時,她在扭捏著說出這個請求的時候,我就進行了這樣的猜測:她顯然是不願回家。故此,我請求父親對此進行確認。正好,宇野家的電話也不失時機地確認了過來,似乎事由是這樣的:
當然,這麼打發宇野父母是一時之計,但我在第二天,卻提出了那樣的要求。在我的分析里,或許應該這樣理解:我認為,那並不是簡單地搶白,而是像積怨爆發一般,選擇了一種有些極端的方式與她的父母對抗——那便是離家出走。當然,她不會明說,而是假借「去同學家玩」這個早已被她父母習慣的理由。在奈惠的計劃里,她希望的是在各個同學家輪流借宿,一人一天,以此來達到離家出走的目的。
「這並不是離開家,而是成立家。我說的,是https://m.hetubook•com•com憑藉一時意氣,而刻意與家裡切斷聯繫的那種『離開家』。這才是不可取的。」
「沒錯。然而現在總歸是能看出些端倪來的。比如你看石見,為了驗證出雲的然諾,不惜晚上一次次爬出被子去探聽出雲的動靜,之間二老也沒有管理。但出雲一旦發現自己失約,想到的卻是在我們房間立刻躲了起來。他們之間的性格或許已經可以看出些差距了吧?再看看之後,石見感冒了,老夫婦不辭辛勞地照顧他,他一點怨言都沒有;而出雲時不時地對我們抱怨著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母,似乎正是有當年次子的影子呢。」
「要我說的話,只能用這句話來總結了。」我嘆了口氣。「由布因為一時賭氣,離開了自己的家,然後自己過的暗無天日的生活,還導致了家庭的不和,以及後來她母親的出走。松谷女士一旦離開家,自己的命運也急轉直下,著實令人唏噓。松谷母女給我的感慨,就是家千萬不能離開。一時的負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我不是疑心過旅行中的錢嗎?淵子你說是你家裡接了一個大人家的委託,現在總有些進項,所以請客,所以我才信的啊。」
父母總是牽挂著孩子的嘛,不這麼說,要不著痕迹地勸她回去還真是不容易。或許,奈惠回到家后,又能吃上一餐鰣魚了呢。
現在,奈惠以表面上來遊玩的形式行了「離家出走」之實。並且,她既然特地找上了我,自然也是希望我能察覺,並且不加說破。然而,我又很不希望自己難得的友人走上這麼一條我心目中的不歸路,所以我必須不著痕迹地勸回她。於是,我向父母請求,和菱崎老先生取得了聯繫,打算用他家的事例對奈惠展開勸導。當然,在得知他現在在上野公園附近開著家庭旅館的時候,計劃自然而然地就改成了去上野看https://www.hetubook.com.com櫻花。
所以,我從這裏判斷出,奈惠很可能在和她的父母賭氣,而自己離家出走。那麼,我又是出於什麼,將奈惠領到了上野公園呢?我沒有出遊的動機,奈惠對自然風物也沒有什麼欣賞的動機。然而,我對離家出走這件事卻有些特別的觸動:那是不久前,父親曾對我說過的一件事情。
「我一直在想的,就是,淵子,你為什麼帶我到這裏?」
「有那麼一些富餘是沒錯,但你為什麼能吃到孜然風味的岩燒鰣魚?你真當這種東西是在哪都能吃到的嗎?」
「難道是……」
我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判斷呢?當然不是單憑她扭捏的那一句請求就斷言,還有以下的一些旁證:比如說,如果她在來我家之前就做好了留宿的預定的話,她就應該帶來自己住宿的一些用品,比如洗漱用具、睡衣等等。就算她在遊玩時突然產生留宿的念頭,也應該回家去取這些用具。所以,我認為她提出留宿的請求並非為了加深友誼,而是出於其他的原因。
「為什麼我感覺,淵子你是另有所指的樣子?果然,你特地把我帶到上野,就不是讓我們安心地看一場櫻花這麼簡單吧?」
「你還沒從這三天里這麼多的蛛絲馬跡看出些什麼嗎?」
「但人總是有離開家的時候啊?比如兒子總要另立門戶,我們也遲早要嫁進別人家的不是嗎?」
父親的老師,菱崎老先生有兩個孩子,石見和出雲都是長子的孩子,但菱崎老先生的次子卻和大屋並沒有關係。父親告訴我,菱崎老先生的次子,在年輕時便認為父親向來有厚長薄幼的做法,因此從小時便和菱崎老先生有如犬猿之仲。待到成家的年齡,更是不顧父親和兄長的勸說,硬是入贅了當時和他打成一片的一戶權門人家。現在,隨著婚姻日久,妻子的強勢一直壓迫著菱崎家的次子,以至於他事事對妻子www.hetubook.com.com百依百順,甚至按照妻家權門的指點,三天兩頭地找上菱崎老先生和他的兄長,要求分得一部分的家產。
「奈惠,既然你認為我有點別有居心,那麼我也就說一說這個居心好了。」我對奈惠說起了那個菱崎老先生的兩個兒子分道揚鑣,結局各異的現狀。「在這個故事之後,我還有這麼一個問題想聽聽你的看法。你知道,出雲和石見是菱崎老先生長子的一對龍鳳胎,但你也看得出來,他們對石見的管束較少,對出雲的管束較多,你認為,石見和出雲長大后,會不會又是像他們的父輩那樣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呢?」
「所以,這便是我想說的真正的結論:終歸,小孩子的小算盤還是在大人的計算中呢。奈惠你也一樣,或許你現在想的,幾天以來一直想的,終歸都還是瞞不過你的父母呢。」
「他們……還小吧,這個時候可沒有人敢下斷言吧?」
「淵子想說什麼呢?」
「要說為什麼呢……奈惠,我們在這次旅程中,見識了三組人。一組是菱崎老夫婦,一組是出雲和石見這兩個孩子,還有就是由布和松谷女士這對母女。你覺得,他們這些人的生活,和你平時的生活相比,你更願意過哪一種生活呢?」
「然而我們說的是松谷母女吧?我就算再怎麼未卜先知,頂多隻能在事前知道菱崎家,碰上由布,只能完全是出於緣分了。」我們的話題漸漸觸及了奈惠的心病,因而她似乎也有點杯弓蛇影的意味在內。於是,我也僅僅用松谷母女的話題作為談資。畢竟,我對於自己的一步,總要想好三步退路。奈惠的反應也在我的預料之中,我自然準備好了應對的答辭。
於是,我看向了奈惠:「這次上野公園之行,你最深的感受是什麼?」
父親轉述,菱崎老先生自己曾反思,他對次子顯得管束較嚴,也是出於對長子教育的一些教訓的改進。沒想到https://m•hetubook.com•com,成器的反而是長子,對次子的管束倒成為了對他的枷鎖和刺|激。然而,次子雖然在當時負氣地離開了菱崎家,現在寄人籬下的生活,顯然不是現代社會所廣泛認可的。從這件事情中,我便有了這樣一個觸動:離家出走,終歸是沒有什麼好結果的。
「還是淵子直接說淵子想說的吧。」
「那麼,就拿由布來說,她過慣了的是在上野公園小偷小摸求生的生活,但她去了秋葉神社之後,顯然對神社的生活更感激,並對宮司先生非常感恩。這是一個更珍惜新生活的例子。再拿松谷女士來說,她在離開家尋找女兒之前,自然有穩定的生計,然而在此之後,寄身神社籬下,又在最終打定主意離開神社后慘遭不測,這樣相比,顯然又是之前的生活更加可取。這兩個例子之中,你又聯想到什麼呢?」
「不能這麼說吧,淵子?我過慣了我的生活,自然會說喜歡原來的生活方式,但你讓出雲和石見他們來選,他們也會選自己的方式啊?」
的確,這次出遊的目的地是我選定的。不過,這並不是什麼正常情況。可以這樣分析:我沉迷於那個遊戲差不多一年,現在正是狂熱的時候,或許現在的我正就是一個特別想御宅在家的遊戲年齡。難得一個沒有任何壓力的春假,我居然主動想跑到有的是機會去的上野公園,自然很是荒謬。所以,我和奈惠此次的出行,對我來說,自然有一個特別的動機。
奈惠人際廣泛,交友繁多,我也只不過是與她過從較密的友人之一罷了。在電話里,我得知,我們也不是宇野家首先想到的地方。不過,他們聽到女兒在我們這裏,倒也放下了心。但他們在提出希望我們勸返她們的女兒回家時,我們則出於遠近之別,遵從了與我們家立場更近的奈惠的意願,將「奈惠已經請求留宿並被我們答允」的事實告知了宇野家。
「那淵子,你繼續說下去吧。」
和-圖-書惠由於我的幫助,更大程度上或許能說撞大運地,考上了霞浦高中,因此這個春假間不免都顯得有些飄飄然。進而,她便不免有些聽不進父母的管束。這天,宇野家的父母又在自以為苦口婆心地勸導之後,被他們的女兒用「去同學家玩」搶白,然後便溜出了家門。
其次,是宇野家打來的電話。奈惠去交往密切的同學家玩並非新鮮事,按理說,她的父母不應該對此感到焦急並四處打電話求證。但是,事實是她的父母向她各個來往密切的同學家都打了電話,並且第一個打去的電話並不是我家。這令我感到事情或許有著這樣的隱情:奈惠向她的父母,或許她的父母也默認,她本來的目的地並不是我家。然而,奈惠卻首先選擇了我這裏,這代表著什麼呢?所以,我相信,要麼是奈惠自己,要麼是奈惠和父母之間存在著某些隱情,奈惠沒有找上本來她最願意去的同學家,而是去了我家。或許,她應該是認為,我最能體察出她的真意吧。假設,她去了意向中本來該去的那些同學家,在自己提出留宿的請求時,倘若被問到「為什麼不帶衣物」或是「為什麼不回去拿衣物」這些問題時,不免便會有些尷尬了。
幾天前,奈惠一個人到了我家。我本以為,這次她只是像往常一樣來我家裡遊玩,但這次,到了晚上,她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露出回去的意思,而是扭捏著向我提出了借宿的請求:「可以今晚住在這裏嗎?」扭捏並不是她性格的常態,我隱約間意識到了一些異常。到了第二天,我便向奈惠提出了這個建議。
奈惠也不是像我一樣的和文化狂熱者,這次去的秋葉神社和上野公園,對她也不是什麼心儀已久的盛景。我在心裏模擬的她的答案,恐怕還是剛到菱崎家時,菱崎老夫婦調理的那一味岩燒鰣魚。不過,她並沒有即刻回答出這個腦中預想的答案,而是歪著頭思索了許久,才給出了她看似答案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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