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花言葉
第十五章 開到荼蘼花事了

「淵子姐姐過謙了。若不是姐姐當年讓我來到這座神社,恐怕現在的我,早就凍死在上野公園的小土窩裡了吧。」夕再一次牽起了我的手。「淵子姐姐,你在不少人的印象里,扮演的都是被人記住,但更被人敬而遠之的人吧?」
「淵子……姐姐,你也注意到了啊。」夕的眼中透露出了哀傷的神色。「當年,姐姐將我介紹到了這裏,我本以為,這是一段噩夢的結束。然而,還是一樣遇到了心傷的結果。」
「啊!」
「同樣是一個關於對先人緬懷方式的問題。」我沉吟了一陣,做了關於千鳥夏實的一點敘述。「有這麼一個跟我年紀彷彿的女孩子,她的家裡是個很有名氣的望族。有一天,他的祖父在公眾場合失態,從而使整家名聲敗落。這個女孩的父親,受不了這樣的落差打擊,找了一個非常荒唐的借口離家出走。祖父苦心撐持了整個家庭一陣,也終於在心力交瘁下去世。現在,這個女孩子必須挑下這個名家門楣的重擔,輔助她的只有一個忠心的管家。你認為,她的精神狀態是怎樣的呢?」
但現在,出雲終究轉進了大屋裡,我也無法再去探究菱崎家現在的內情。於是,我又踏上了去往秋葉神社的道路。神社的景緻還是依稀而彷彿,肅殺中透出一股蕭索。
「所以,我又基於這個荒誕的揣測得出一個推想:很可能,女孩子的父親早年的出走便是『給管家騰出空間』,而祖父則是彌合管家來到女孩子身邊的突兀的存在。在一定時間的磨合之後,祖父也可以放心離去,轉而形成由管家輔佐女孩子,最後支撐起整個家名門楣的格局吧。最後,我的結論便是:父親很可能便是在出走後,改頭換面,用管家的身份重新來到女孩子身邊,這對父子的目的,或許便是想用另一種極端的方式,刺|激家裡依賴性過強的繼承人女兒更快自立。然而,或許和_圖_書畢竟是父女間養育之情蒙蔽了正常的判斷力,女兒還是不自覺地又依賴上了管家,這便是淵子姐姐最後為她指出的癥結所在,並給了她改進建議的吧。」
於是,夕開始講述起她的猜測:「淵子姐姐自己就是一個很明智的人,肯定不會拿和我選擇的道路類似的故事作為事例。所以,故事里的女孩子肯定不是像我這樣,選擇了自己承受並踽踽前行的道路。淵子姐姐十分認同我的選擇,那麼厚此薄彼之下,故事里的女孩子自己選擇的那條道路,恐怕淵子姐姐並沒有那麼認同吧。淵子姐姐拿出這段故事,或許姐姐自己就在故事中扮演了某種改變道路的角色吧。
這個孩子明智至斯,竟而已經看出了我長年懸而未決的一個疑難——我到底該怎麼看待我的推理能力?它的確給人帶來了不少幫助,也對不少人產生了負面的影響。如果我沒有使用這份能力,其他人各自走上本來期望的道路,我幫助過的人無法知道我的存在,不會對我懷有感恩;我影響的人沒有我的影響,道路自然走得更好,所以,我曾經質疑過我的推理……不過,夕卻斬釘截鐵地對我說:
我點了點頭。
夕的思維簡直令人驚訝。我在十一歲的時候,恐怕還沒有她這般敏銳的對人識見和分析問題的能力。「故事里的女孩的父親出走先於祖父去世,那麼,她更親近的養育者便應該是祖父。然而,忠心的管家倘若到了祖父的年紀,料來也早該引退了。所以,女孩子依賴的管家頂多隻能是在她父輩的年紀。然而,這樣便會出現斷代差:本來對祖父輩更親,但他一旦離世,瞬間又依賴起了父輩的管家。依賴的性格不可能存在自立的時間,所以,這個管家有著和故事里的女孩某種特殊的緣分。
一個正在清掃神境的瘦小身影察覺到生人的眼光,猛然抬起頭來,正與和圖書我投去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她的面容較一年以前,已然白凈許多,但特徵依然足以讓我確認,她便是我認識的另一位故人——松谷夕。她似乎也認出了我,畢竟我的面容和言行也算得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一種。她的身材由於未到發育期,依然顯得瘦小,但她的言辭在神社一年多的迎來送往,顯然已經世故了許多。
我依稀記得,一年多前,花店在往這裏送貨時,會在地上遺留大量的殘破花瓣,而菱崎家則會取用適量的花瓣用作自己家土壤的肥料、以及空氣清新之用。現在,走在大屋前的路上,我依然能聞到隱約的花香。從香味和依然在路邊泥土道上的花瓣來判斷,似乎這次,菱崎家取用的花瓣是荼蘼。荼蘼總給人以「春盡」的情思,它的花語也是「末路絕美」。菱崎家裡,隨著年輕人的長大和老人的進一步老去,原本的人際總在發生著悄然的變化。在我一年多前的印象中,出雲便已是個很有主見的孩子。現在正到叛逆期,或許她會更多地宣揚自己的觀點,以滿足自身的張揚欲吧。
「嘉茂……姐姐?」
「姐姐改變了故事里女孩子本來選擇的道路,可以說,淵子姐姐的價值觀我有一個大概的了解,對熱愛生活的,努力和堅毅的情感最為認可。或許可以猜想,故事里的女孩子自己之前選擇的道路,或許便和這個最為認可的價值觀有些許的背離。那麼,從父親出走、祖父逝世的結果來看,她只能依賴那位忠心的管家了。」
「淵子姐姐……在一年前的接觸時,你給我的印象就是十分擅長思維呢。」夕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所以,現在的淵子姐姐也一定伏下了後面的敘說吧。我在神社也見過了不少來來往往的客人,雖然比不上淵子姐姐,但也算有一些看人的經驗和自信了吧。」
「今後,我想做的就是像淵子姐姐這樣的www.hetubook.com.com人,成為其他人眼中的『淵子姐姐』。」
「女孩子家的那位管家當得起『忠心』的評價,那麼想必,在女孩子的家裡服務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然而,在這段時間內,女孩子一直被父親或祖父養育著,如何能對管家產生依賴感呢?所以,只能是父親或祖父有意地給予管家接近女孩子,並且給女孩子留下深刻印象的機會。這樣看來,便可以證明,管家和女孩子家的父祖有比主從關係更緊密的羈絆,否則她的父祖不可能放心讓一個管家給本家將來的繼承人灌輸足以影響其價值觀的理念。女孩子對管家產生舐犢之情,還需要時間這個要素。這樣一來,父親在女孩子心目中的印象就必須進一步淡化,才能讓年紀彷彿的管家在女孩子的心目中產生『填補缺位』的功效。
「啊,是我。一年多了,沒想到出雲還記得我呢。」
「嗯,夕……我個人對這個態度很是欣賞。接下來,我或許想用一段時間講一個故事,對夕來說,或許也有一些意義吧。」
「我接著往下猜,發現了一個異常。女孩子的父親在祖父失態后出走,理由還特意被強調了很荒唐。那麼,祖父的失態便不該是出走的直接誘因,否則父親的理由完全可以更充分。而且,父親出走還在祖父去世之前,因此也不是門楣的原因。理由很荒唐,那麼想象也完全可以荒誕。往荒誕的方向發散一下思維,或許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線索:女孩子的父親和那位管家除了年齡相似,或許有某種層面上的聯繫。
「但是,在我的眼中,淵子姐姐是帶我走向了比我希望的更完滿的道路的恩人。或許,當時的奈惠姐姐,還有剛才故事里的女孩子,也都是這麼看淵子姐姐的吧?所以,姐姐的眉心,那一道憂慮,我覺得是並沒有必要的哦?」
奈惠因為一時負氣,選擇了離家出走。好在她也不希望自和圖書己的真意被察覺引發尷尬,才找上了善於察言觀色的我。於是,我本著借用菱崎老先生家裡的事例現身說法的初衷,以遠遊的借口將奈惠拖到了東京上野。機緣之下,菱崎老先生次子命途多舛的事例沒有用上,倒是更適合的,同齡人松谷夕的事例成了勸返奈惠的最好例子。在此之後,奈惠與她的父母打開了心結,最終言歸於好。並且,因為這次無言的幫助,我似乎在奈惠的心中,也有了無可取代的地位。
「什麼故事呢?」
「我如果和夕是同樣的年紀……不,恐怕即便是現在的我,單憑我之前的那一席話,也是沒法得出這麼一篇猜測的吧。」可以說,在推理能力上,我一直還沒有碰到過能與我頡頏的同齡人。但這次,一位比我更年幼的孩子,成就居然還在我之上。這令我既驚訝,又由衷地慶幸。驚訝自不待言,我所慶幸的,則是肯定了我在一年多前所作出的舉動的正確性。
不知不覺間,時光過去了一年多,我已經習慣了一名高中生的身份,也潛移默化地轉化為了高中生活的模式。升上了高中二年級,我成了霞浦高中的學生會副會長,也多了不少和其他地方的學校交流的機會。比如,我曾經去長野參加東國各大學校在幾個教育集團寡頭攛掇下的兼并會議,那並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不過,也並非沒有積極印象的外出,比如去東京的一所名校訪問,他們的舉止的確給人以風範和楷模的感覺。順帶著,公務的計劃壓得並不是很緊,我得以抽出了一些閑暇,再度走在了熟悉的上野地區。
夕也是一個要強的孩子。她在老宮司和神主的面前沒有露出她的孱弱,而是拼力地工作,以期報答他們收留自己的恩情。然而,她又目睹了老宮司病逝,並且在他臨終前,得知了自己生母的噩耗。她將這些委屈的負面情感壓抑在心裏,始終找不到宣洩的人。現在,www.hetubook•com•com這位瘦弱的小巫女,已經撲在了我的懷裡泣不成聲。
「……不過,淵子姐姐。我並不是一味只知道哭的小孩子。我必須感謝的人還有很多,現在的我,只能將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做好,這是神主先生告訴我的一句話。宮司先生走之前,給我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在這裏好好學習,好好生活』。我覺得,只有這樣,才是對有恩於我的人們最好的報答。」前一秒還在啜泣的由布,又換上了莊重的語氣,正坐在我的對面對我陳述著她的人生感悟。
(第七卷完)
眼前的女孩子正是菱崎出雲,現在的她已經穿上了國中的服色。我和她在菱崎家的大屋門口,也就是那個花店倉庫的后牆下會面。便如我之前所言,之前有過不算淺又不算深的交情,再相見時往往便有濃郁的故人之情。一陣寒暄之後,中二年紀的出雲顯然變得更加忙碌,匆匆辭別之後,便轉進了她的大屋。石見和菱崎老夫婦似乎也各有要事,在這段時間並沒有進入我的視線。
這間偏殿的陳設非常簡樸,如果是在神社年久的老宮司和中年神主,理當有更多的家居設施和箱篋。所以,我認為這便是屬於她自己的房間。然而,這個房間的高處擺著兩個神龕,而神龕下方則是兩個供物三方。其中一個三方下面刻著我依稀有印象,並且在進入神社神境時又一次確認過的秋葉神社神紋。而另一個三方則用簡單的摺紙做成供養,上面放著糰子,並且供奉著一束玉蘭花。其中的含義,似乎已經不用再明說了。
「承蒙淵子……姐姐的指引,讓我在這裏尋到了安身之處。」在偏殿的房間里,她又一次以正規的伏地禮向我致意。按照她的講述,她承蒙老宮司的幫助,已經以他的養女的名義入了神社的神籍,並且也在附近的學校重新開始了學業。這的確算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我頗有感觸地向四下打量,並且驗證了我的一個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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