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以我之眼,見君所見
第十二章 受訪人 近藤里緒

從個人層面,前輩是如何評價嘉茂同學這種和您迥異的處事風格的?
「具體來說也是變化著的吧。我的家教環境使我認為,凡事按照規矩來,才是最穩妥,最不會出岔子的方式。雖然比起植野前輩,我這麼做使得某些具體的事情做起來效率有所降低,但『不出錯』的信心還是實實在在的。起先,看到嘉茂同學的風格和植野前輩相似,我還沒有確信她的能力,便對她有些懷疑,擔心她能力不足,草率地做事容易犯下不少錯。不過久而久之,我已經確信,她的能力還在植野前輩和我之上,她這樣做完全有她的自信,我也不必擔心了。」
「那麼,簡單證明一下。那輛慢車車身都是灰,說明至少幾天都沒開過了。要是開了出來,這幾天都下著雨,雨水就能幫他洗一次車。如果車輛停在防雨的車庫,開出來前見到滿車的灰,再粗枝大葉,也會順手拿水管沖一遍吧?所以只能說明,這輛車這幾天都在接受大修的手術。然後是那輛快車,白色尾氣無論怎樣都是故障,而新車不至於如此。所以必然是剛洗過。同樣的,在雨天還堅持洗車,說明很看重車的保養。很看重車的保養還不得不把車開得飛快,終歸是有苦衷的吧。」
「近藤前輩的比喻,明石同學或許很貼切,但我可不這麼覺得。」旁邊傳來了不知何時就站在那裡的嘉茂淵子的聲音。「要我來說的話,近藤前輩反倒是那個來回穿梭的司機,這個還沒駛出我們視線的,倒是更像我一點。」
「前輩依然是在諛美著嘉茂同學呢。」
「這是嘉茂同學所做的假設,和我所做的假設前提不一致罷了。」近藤前輩指出了其中的問題所在。「我所做的假設,是這兩個司機的經驗水平一致,而性格不一致;嘉茂同學的假設,是這兩個司機性格一致,而經驗水平不一致。所以,就算嘉茂同學這麼說和-圖-書,也並不能駁倒我的論點呢。」
所以,同為學生會成員的明石雅也一直很尊敬這個能將這種精神傳承下去的近藤前輩。不過,她也很清楚,近藤里緒絕對也明知嘉茂淵子的風格更似於植野勝人,要說沒有一點憂慮是不可能的。於是,她在一天放學后,在校門外迎上了正走出來的近藤里緒,向她作了如下的發問:
「我的模式,或許就像這輛跑不出速度的車一樣,不至於慢得不能走,也沒法那麼快地到達目的地。我擁有的自信,只不過是『這樣開車絕不會出事』罷了。而嘉茂同學的風格或許就像那輛高速穿梭的車一樣,外人看來很危險,來回穿梭的路程或許也長了些,只能說,在不出事的前提下能夠更快到達目的地。不過,以嘉茂同學的技術,就算穿梭,在她手下也和開這種慢車一樣吧。」
「這個傳聞還有後面一半吧?」近藤里緒微微抿嘴,看向了明石雅。「關於嘉茂同學如何回答,貌似分了兩種吧?」
「……的確有這樣的傳聞。」
近藤里緒是經營一個遊戲會社家族的千金,這個會社運營的遊戲當中,就有那個嘉茂淵子非常熱衷的歷史武將收集遊戲。以至於在她剛進入學生會的時候,近藤和她的上一屆會長植野勝人就常拋出稀有卡的賄賂激發嘉茂淵子的工作動力。不過隨著工作日漸熟絡,嘉茂淵子越來越主動地參与工作,也越來越成為眾望所歸的下一屆學生會長。現在,近藤前輩倒是和一年前的植野前輩那樣,悠遊自得地進行著她升入計算機系見長的大學的準備。
「那麼,反映在開車上,敢於用那種花式技巧開車的,必然有足夠的技術自信做保障。而這种放慢速度開車的方式,不正是經驗不足,生怕出事的表現嗎?所以,我倒是覺得我的對應關係更有理一些。」
明石雅好不容https://www.hetubook.com•com易將若葉青的情報整理到了筆記本上。她覺得,儘管若葉青的評價相對於其他幾人,中立和客觀性有不小的提升,但她便如這個季節的綿綿細雨一般,潛移默化地被嘉茂淵子所影響。比如,在她的新作《細流清去》中,她已經敢於面對自己的生活,將自己家庭的不堪化作一個故事寫了進去。正視生活,這是明石雅和嘉茂淵子都一致認同的態度。但就明石雅「收集各方面的評價」這個初衷來看,若葉青的回答顯然還是不能讓明石雅得到真正的滿足。
「我們看剛才那輛慢車,因為速度不快,所以我們都確信,車上其實有不少灰吧?這說明車主並不重視對車輛的保養,從性格上看或許有些粗枝大葉。當然,這隻是一個假定,旁證的線索則是平穩地靠中軸行駛。一般來說,這種慢速行駛如果發生在靠邊的車道,更應該說明的便是這輛車有可能到了目的地而減速備停,又或是因為油料耗盡而不得不迫停路邊。像這樣在靠近中軸車道行駛,我認為,可以相信車主還沒有到達目的地而停車的必要,也沒有因為什麼車輛故障原因而不得不停車的必要。
眼前的兩位少女也都才智過人。嘉茂淵子這番話若是說給宇野奈惠,在場的三個人都能保證,她想上十天都未必能轉過其中的關節所在。不過這兩人自然很快明白並同意了嘉茂淵子的證明方式。明石雅繼續問道:「那該怎麼證明呢?」
「那麼,我就這樣證明吧。先假定這樣一個前提,這兩個開車的都是車主,這樣才能由車的信息推斷人的性格;其次,我要證明這樣的觀點,開慢車的那個人其實性子很張揚,剛才不得不開得很慢;而開快車的人其實性子很規矩,剛才是不得不開得很快。如果這個證明成立,也就等價于近藤前輩的比喻要進行立場反轉,也就是我的https://m•hetubook.com.com比喻反而成立。這樣可以吧?」
「那麼,在兩個司機經驗水平一致,僅僅因為性格原因不同的假設下反駁這個論點,才能讓近藤前輩信服,是嗎?」
「然而,我們畢竟不懂駕車的規矩,也沒到允許開車的年齡。就算嘉茂同學用這些知識來解釋,那也在我們的理解範圍外,還是有些難以接受啊。」
「不僅是我,換作學校里的任何一個人,我覺得,他們都會贊同近藤前輩的說法。」
「對了,我好像記得有這樣一個傳言,說是如果有一個同學問『能不能成立社團』,植野前輩會回答『校規沒說不能就行』,而我會回答『在校規允許的範圍內才行』吧?」
「是的。」明石雅也點頭微笑道。「傳聞說,如果是嘉茂會長的話,如果是真心,她會讓校規不讓的也能變著法辦起來;如果不是真心,她會讓校規讓辦的也辦不起來。」
終於,就像幾天來的細雨終於放晴一般,明石雅將目標轉回了嘉茂淵子的身邊。她的心裏也如豁然放晴般地意識到,自己的目標選擇也有一定的偏差。一直以來,她出於「關係好難免說好話」的憂慮,沒有選擇和嘉茂淵子接觸極多的那些人。但她現在能夠肯定,嘉茂淵子的人品,倒也不至於讓她身邊的人會為了她而說違心的好話。於是,她從地位出發,先找到了曾是嘉茂淵子上司,已經引退的學生會上屆會長近藤里緒前輩。
本來是詢問近藤前輩的計劃,途中又被嘉茂淵子搶去了話頭,結果還是又一次讓她的詭辯得逞。明石雅雖然被這個論據所說服,但她依然沒有忘卻自己的初衷。在徵詢近藤前輩對這個詭辯的看法時,近藤前輩有意無意地提起了一個話頭:
「自然。」
「是的。」
不過,就像植野勝人敢於交棒給行事風格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近藤里緒一樣,她也毫無保留地在任期結束后立刻將決m•hetubook•com•com斷權交給了同樣和自己風格迥異的嘉茂淵子。因此,甚至招來了疑問:嘉茂淵子接任會長之後,局面會不會又一次回到植野前輩時的那樣自由呢?如果那樣的話,近藤所做的努力不就又一次白費了嗎?
「如果連信任自己的後輩都做不到,還對得起坐在會長席上的一年嗎?」這個回答並非出自她的原創,而是在一年前,她也曾經這樣問過她的會長前輩。
近藤里緒的性格特點是做事認死了規矩,這一點同她隨性的前任或後任都不一樣。舉例說明的話,比如有學生詢問「能不能成立一個古文學社」,植野勝人會回答「校規沒說不能就行」;近藤里緒則會回答「在校規允許的範圍內才行」。這種工作風格難免令她所在的那一年學生會和社團活動變得壓抑了些,但畢竟這麼做,使得這一年裡,衝突和校規違反事件降到了冰點,所以成績也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的。
「也不是諛美。對了,明石同學,你看經過我們眼前的那兩輛車。」這時,她們的眼前正有兩輛小汽車並排駛過。首先是一輛以相當慢的速度,在最靠近中軸線的車道上平穩地開著,這輛車外表看去似乎有些時日,有明眼可見的土灰痕迹。不過似乎因為內部保養得很好,竟爾在運行時沒有一點噪音。此外,旁邊的一輛車則迅速從右側超過了它,這輛快車成色很新,或許正是剛上路不久,車主意氣風發的時候。不多時,它又換到了左邊車道,超過了一輛在右邊車道行駛的車,帶著一長串明眼可見的白色尾氣絕塵而去。
「決定性的證據則是車輛內部的平穩運行。我們聽不到噪音,排出的尾氣也是無色的,這似乎在推翻之前的假設,其實不然。要讓車殼沾上那種數量的灰塵,行駛里程絕不在少。這個裡程,內部結構不出一點故障絕對難以想象。所以可以大胆猜測,因為車主的恣意使用,導致了內部https://m•hetubook.com•com某樣配件的損壞,以至於必須返廠。再結合無聲慢速的狀況,便可以判斷出,這是返廠修理時更換了發動機的緣故。新品發動機需要有一個磨合期,必須緩慢行駛以讓它進入工作狀態。我們看到的便是這個時候。如果再仔細觀察,或許我們會在那種車的車身上找到『入合車』的標識吧。藉此,我得出的結論便是這位車主性格張揚,不注重細節,導致汽車的使用壽命短縮,不得不返廠。返廠更換髮動機后,才不得不忍著衝動慢速行駛。
「那麼,我問你這樣一個問題。近藤前輩在學生會工作了三年,而我才只有兩年。排除個人因素,就單純的經驗積累而言,近藤前輩勝過我,這一點無可置疑,沒錯吧?」
「至於那位開快車的司機,車輛成色很新,所以無法確定是剛洗過還是剛買來。它排出的尾氣帶有白色,說明水蒸氣成分比較大。尾氣的來源無非是氣缸內部或是氣缸有漏洞。由此推知水蒸氣要麼來自燃料,也就是汽油的含水量過大;要麼是氣缸冷卻水通過裂縫進入氣缸。汽油不是隨處都能買到的東西,總得去定點的那麼幾個加油站,對具體的車主而言,也非常容易形成購買習慣。如果質量有問題,長期下來必然會影響駕駛體驗,車主也早就應該發現並且改換。所以我更傾向於是後者,某種原因使得外部的水進入氣缸。不管怎樣,這都該是一個故障,而在故障狀況下還開得這麼快,說明這個故障是不久前發生並且被當場察覺的。而且,車主應該知道附近存在維修點。所以不得不儘快趕路。為什麼我判斷他性格規矩呢?畢竟發生異常的是尾氣。開車途中察覺到尾氣的異常可是相當不易,必須通過車內後視鏡才能做到。而一般的行車過程中,有一定駕齡或是自信的,都會忽略車內後視鏡。只有細心遵守行車規矩的人才會去看。由此,我更願意相信這倒是一位很守規矩的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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