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從這一手字里我們暫時無法斷定具體出自何人手下。但是,它是一種偷偷摸摸進行恐嚇的鬼蜮伎倆,柳先生家可是有家人在看守的。我們去過幾次柳先生家,知道這扇門是他家住宅的門,而非誰都可以正常經過的院子外牆門。要在夜深人靜時潛進柳先生家,一邊提防可能發覺的柳家人一邊暗算,再在天亮前溜走,應當是對這一帶非常熟悉的人。」
「也就是說,備選項還有很多?」
「這樣說來,這個人難道就是來自我們要去拜訪的第四戶人家嗎?」
【柳先生,白水湖有沒有這樣的人呢?】
【因為,我腦海中出現的這個人已經搬離了這個地方。】
【我只能說,符合嘉茂小姐這個描述的人,有過。】
柳先生說,他心目中的這個人是一位十幾年前住在這裏的茶農,他的姓氏是鳥居,平日里說話給人的感覺便是文縐縐,學究一般的印象。然而,他雖然世代種茶,卻在十幾年前舉家搬到了下妻城裡,從此也沒再回過白水湖畔的村裡。至於他的茶田,也作價處理給了其他茶農。在柳先生印象中,平日里的鳥居也有些神神叨叨,對某些話題有諱莫如深的感覺。
這樣的話,執行恐嚇的人是怎樣不著痕迹地在院子里的門上寫下東西呢?我突然有了一個設想:因為他要在門上寫東西,所以他才必須翻過院牆來到內門,單是要暗算一個鎖眼的話,外面的院門已經可以滿足要求。也就是說,他的目的更多的是警告於我。至於他要怎樣把塗料帶進去,這在「意志強烈」的情況下就可以找到解釋:他翻牆進去之後,帶上的是專門的有蓋瓶罐。
「我們方才就是在討論這個問題。也不一定就是第四戶人家,還有可能是同樣在我們預定中的其他人。在白水湖的這些人家裡,也有實際上算不上什麼話語人物,卻懷有『自己是本和_圖_書地排得上號的』錯覺,這樣的人也可能對柳先生家實施暗算。」
「是的。無法確定是哪一家人,甚至是我們去過的那三家也有可能。」
「世代在白水湖畔種茶的人們,閉塞的環境使他們得到教育的難度大了許多,文化程度的期望也相應得調低一些。然而,這扇門上的字依然讓我覺得有相當功底。除非天賦異稟,否則必然要受過相應的練習。池木先生,您曾經提到過白水湖的居民們彼此互通聲氣,相互間情報的掌握遠比城市的鄰居為多。那麼,柳先生有沒有在平日里掌握到相應的情報呢?比如某一家的人是人群中的博學者,某一家有人走出山裡去了知名高校,某一家有人寫得一手好字……這樣的信息呢?」
「恐嚇的句子中,特意強調了我是『外人』。對於白水湖這個封閉的區域來說,除了那十幾戶人家外的人都應該被算作外人,難道,這個村子里有什麼排外的內部自治組織嗎?顯然沒有。這樣來看,『外』只能是表明恐嚇者的心理。他認為,只有土生土長,知曉白水湖內部根由的人才有資格對現在的局勢發表見解,所以才在恐嚇詞中用了這個『外』字。」
【如果說話文縐縐的人只有這麼一個選項的話,我覺得,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顯然,嘉茂小姐過去兩天在白水湖的行蹤和所作所為已經在村裡傳開,以我所見,嘉茂小姐的形象便是『柳先生找來搜集把柄的狡詐策士』。剩下我們還需要接觸的人中,有人不希望面對這樣的嘉茂小姐,於是便採取了這種威脅手段。」
【有過?】
雖然我的作為在這個社會的氛圍下的確不受人待見,可暗地裡對別人家使用下作手段暗算的可就更加令人不齒了。但畢竟我在明敵在暗,柳先生他們面色凝重的理由我也自然清楚。不出我所料,在m•hetubook•com.com認為我已經意識到了現在的狀況后,池木先生難為情地對我說道:「此次事件,是我們把嘉茂小姐牽了進來,現在卻讓你受到了威脅。你的思維和智力給了我們很大的幫助,但我們不得不非常抱歉地中止我們的合作。」
柳先生家雖然沒有安裝監控,但執勤人員還是有保障的。按柳先生的安排,每天熄燈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每天早晨五點就會有人出來打掃庭院或制茶,因此,留給恐嚇者的時間只有六個小時。如果是從外地驅車往返,在外面的路上容易留下痕迹不說,內部構造都摸不清楚,又要怎樣精確地把膠水注入鎖孔里呢?若是這個人在白水湖當地擁有提供歇宿的幫手,那也說明白水湖必然存在一名知曉端倪的元兇。
【沒有,我們今早發現這些危險信號后,也在內部進行了排查。我們家並沒有常磐先生說的這種寶石山塗料,也沒有其他地方發現有這樣的塗料。】
「這幾個字倒是寫的不錯啊。說起來,龜松家的兩個孩子長得那麼高,卻沒接受什麼教育吧?」
「嘉茂小姐,你看看這些東西。」池木先生說著,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物事。我看到的是一個被拆下來的門把手,上面插著一截鑰匙;周圍還有幾個拆下來散落的合頁。一大塊刺眼的木板倚靠在靜室的牆壁上,細看便是一個拆去了一切金屬部件的門。門上還用刺眼的顏色寫著「告彼外女,勿攬餘事」的字樣。
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也都有不願為人所知的故事。被人窺破了隱事,往往便會在心下生出怨恨和恚怒。這些負面的情緒鬱結在心中,以至於被窺破的人往往會對窺破自己的人產生不理智的行為。比如說,唐土有位曾經權傾一時的女性政治人物,她在年輕時出入浮華世界,在進入政界后便將之視為陰私,於是擅用自己的權https://www.hetubook.com.com力,迫害了許多知情者。這位政治人物最後當然沒落了什麼好下場,可見負面情緒的鬱結終究只能帶來惡果。然而,唐土也有一句「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俗話,在盛怒之下的當局者,決然不會有如我方才這般置身事外高談闊論的雅興。
塗料的線索先到這裏,接下來應該從字面尋找線索了。「告彼外女,勿攬餘事」,為何一個恐嚇還要說得這樣文縐縐呢,生怕我會嫌「不要多管閑事」的表述太過粗俗。然而,這不就是一個可以切入的點嗎?使用普通表達的不一定是普通人,但不使用普通表達的一定不是普通人。柳先生雖然沒有聽到這樣的傳聞,但他也說了,自己醉心於茶葉一道上的業務,對其他方面的信息可能只是雲煙過耳,而恐嚇實施者又只能在白水湖村內落腳。這個人只能是白水湖村莊中一個,並且他接受了教育,還有一段自己非常在意,不能告訴別人的故事。只有滿足這些條件,他才會在我僅僅露面兩天,接觸了三戶人家(其中兩家還不怎麼與旁人接觸)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做出這般手段。
「既然可以歸結為本地人,那麼相應地,用於實施暗算的工具,膠水、刷子、油漆桶、油漆,以及裝載這些的摩托或小卡車也是必要的。我們是否可以通過這些來推斷他的身份呢?比如說,膠水的味道可以判斷出它的品牌,而這一帶只有一家人有這種膠水;又或者油漆是某一家的秘制等等。」
這回,池木先生、柳先生和千鳥父女都陷入了沉思。因為膠水,鎖只能整個拆卸下來,內部結構還沒有破拆,無法確認膠水的信息。所有人的目光現在都集中在了油漆上。在黑紅的門漆上,黃黑色的油漆隱約散發出刺鼻的氣味。現在離事件發生還不算久,用小刀輕輕刮著油漆的濃厚區域,依然能削下未完全凝固的半凝體。https://www.hetubook.com.com
這一天,我正按照之前的計劃前往茶屋「漣」,開始我們勸說第四家目標的計劃,但直到我自己走進茶屋裡,都沒見到千鳥家或是池木先生出來迎接我。相反,連原本預定留在白水湖的柳先生都來到了這邊。現在,這些事件相關者都聚集在茶屋深處的靜室里。認識我的茶屋工作者將我引到了那裡,我看到的是清一色面色凝重的表情。
【雖然一切都符合,但,他到底是十幾年前就搬走了,現在的白水湖對他幾乎是一點瓜葛都談不上。】
「為什麼?」池木先生問。
「他的確居住在外面,可是,柳先生說,他處理掉的僅僅是他的茶田,而他世居的住宅呢?柳先生並沒有提到。有句俗話叫『搬走的房子搬不走的人』,就算這棟房子十幾年沒有人打理已成荒宅,但它依然是鳥居將自己算作『內部人士』的心理據點。而且,在物理上,它也是鳥居前來這裏進行恐嚇時所使用的根據地。」
「寶石山塗料。說實話,這嚴格來說不是油漆,而是做藝術牆壁時使用的有色塗料。寶石山塗料里有便顏色、味道、凝固時間和這裏的都對得上的一款。」常磐先生忽然站出來充當了「博物通」的角色。「我們這裏裝修的時候使用的就是這種塗料,當時濃烈的異味就和現在這股異味如出一轍。不過這種塗料使用面積實在太廣,除了他、我們店裡,會使用它的地方也著實不少。」
再試想一下,高牆大院中,要翻進去寫幾個字終歸不是那麼容易吧。如果是按照笨拙的方法,就是先翻進圍牆,然後從圍牆的低矮處將塗料桶接應進來,塗畫出恐嚇信息后,再一步步倒退回去。這樣做的話,由於顏料桶的晃動和收工后刷子的擺動,定然會有顏料掉落在陸上。關於這個問題,我直接向柳先生問道:【在這之後,你和你的家人們有沒有在院落里找到油漆的液滴呢和*圖*書?】
【今早,我家的門被人用膠水暗算了,只好把整個門一併拆下來。然後便發現,這門外側還寫著這樣一排字,顯然是針對嘉茂小姐你了。】
近來,我在為柳先生解決一起因為鐵路決定廢線,而使他的產品外銷受到影響的事件。目前的解決思路是由我們出面,邀請生活在鐵路站點——下妻白水湖周邊的村民們一起加入請願的行列。到目前為止,我們拜訪了幾家人,雖然獲得了他們的支持,可獲得支持的模式著實令人不敢恭維——這些人起初都對請願的事情反應冷漠,直至我在他們的對話中發現了他們目前正為之犯愁的生計問題,加上柳先生和同行的池木先生因勢利導,方才加入到這個計劃中來。但是,他們的情感中,給予幫助的是柳先生,而在一邊神言詭語的我,卻因為「窺破了他們的心事」而不受待見。
我沒有繼續回答池木先生的問話,轉而望向了那塊被拆去了一切金屬部件的空門板。由於要打開它,所以拆下了門鎖;又由於要運輸,而拆下了合頁。現在它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門,透過留下的痕迹,可以看到內部已然因潮濕而發黑的木質。它算不上什麼高檔產品,就連外面的油漆層也顯出些許的斑駁。再細看「勿惹閑事」的警告,站在無危險之虞的地方觀察針對我的信息,我竟爾也換上了些許欣賞的視角。
「可是,這是朝向柳先生的威脅吧?就算內容是針對我的,但受到損失的是柳先生,為此感到過意不去的應該是我才對啊。」
「這是怎麼了?」
「可是,他自己不也早就搬出去了嗎?」
池木先生把我的話傳譯給了柳先生。他在客座上想了一陣,搖了搖頭:【沒有,我來這裏這些年,並沒有這樣的傳聞。不過也有可能是我只在乎茶葉行情上的事情,對這個方面沒有留意吧。】
「是啊,山裡面的孩子要上學,難免比城市裡多些交通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