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城夢鄉心
第十二章 我在明,敵在暗

逝去的人是誰呢?擺放在所有人都要使用的后廳和間,說明是這座房子原本主人中最長的一輩。這樣便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屋中住著一對老夫妻,加上子女和媳婿,遺像來自老夫妻的長輩;一種是鰥居或寡居的老輩,接受子女媳婿的供養,遺像是老輩的配偶。要在這種情況下做出判斷,線索就必須從這裏來尋找——必須增設的老年向傢具。
「這支注射器並不是用來注射藥物的。」跳出這個條框,思維視野頓時會開闊許多。「我們不妨再去主屋看一看。八月的盛夏天氣,常年不通風的小倉庫,氣溫遠比大房間要高。他在行動前,躲在小房間里喝了些酒,但他為什麼不在大房間里,或者乾脆就在院子里喝呢?這兩種方式,都比悶在倉庫里要涼爽許多吧。」
推斷到這裏,一個疑問便產生了。這樣一位老年人,可能是我們要找的恐嚇者嗎?他的行動遲緩,需要用特製鞋櫃才能拿到鞋子,這樣的老年人有膽量趁夜翻過柳先生家的院牆,這是不可想象的。所以,翻過院牆的應該是這一家尚在中年的子輩。然而,這個注射器又要怎麼解釋呢?
儘管實施恐嚇時帶去的只是一小瓶塗料,但購買時終究要以大包裝攜帶,看來鳥居已經將不再使用的塗料棄置在了這裏。我們拉開胡亂掛上的鎖樞,沿著二輪機動車的車轍印來到了一扇門前。這並不是這座荒居的住宅正門,而像是存放粗笨工具的雜物間。眼見得即將目睹這一秘密的線索,連向以擅靜自居的我都有些躍躍欲試。
插座分為許多種。一是專門設置在一些位置,供特定電器使用的插座,這些插座一方面可以通過位置判斷用途,比如居室牆壁中上方的空調插座、廚房低矮處的冰箱插座等等。這些插座由於長期供專門電器使用,而電器是最後才撤走的,所以插座周圍的灰跡是有明顯m•hetubook•com•com痕迹的。比如一個三角形或一個圓形。
比酒精還不願意讓我們看到的,也就是從酒這條線索引申下去的社會陰暗面的東西吧。於是我向他們道:「是藥盒子還是注射器呢?」
我在明,敵在暗,這種感覺在著實令人十分不自在的同時,也令我在心底催生出「定要將這人的隱私揪出來」的競爭意識。另一方面,我對鳥居家「不惜事前作出涉嫌非法的威嚇舉動,也要阻止我繼續在白水湖一帶活動」的理由也非常好奇。於是,我試著提議道:「就算人去屋空,我們去看一看鳥居家留在白水湖的舊宅也可以找到線索吧。」
於是,在也有此意的柳先生的贊成下,我們不以遊說村民為目的地再次來到了白水湖。柳先生家已經聯繫了下妻的建築事務所換上了新的住宅門,始脫「穿堂入戶」之困。
因為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便是在逆著鳥居家小輩的思維而行。
「鳥居家的人在家裡的一位長輩去世后,產生了意見爭執:年輕的小輩不再願意一輩子在山裡種茶,他們想走出去,然而老輩並不同意。於是,小輩採用了先斬後奏的計策:老輩因為失去了伴侶,變得縱情于酒精,小輩便也逢迎這個勢頭,藉著某個由頭豪飲一氣,將他灌醉,然後將他徑直搬出了這棟老宅,帶去了城裡。為了讓他在途中少些口舌,還用了注射器將更多的酒精打入他的血液。待到他醒來,自己已不認得回家的路,小輩更是不斷將老宅中的設施拆下帶去新居,使那裡更加難以居住,這根注射器或許便是在當時充當這一用途的。」在觀看過這座無人居住的舊宅的點點滴滴之後,我說出了我的結論。
「注射器……看來就算我們不說,嘉茂小姐也猜到了啊。」池木先生搖了搖頭,回進屋裡,然後用地上的枯枝當做筷子,m.hetubook.com.com夾了一支一次性注射器帶出到外面。「我猜,鳥居家之所以如此疑神疑鬼,恐怕就是這個原因了。」
「觀察的結果,這一棟住房應該是三到四個人在居住。」在觀察之後,我們得出了結論。這是一棟三居室的布局,二樓根本沒有裝修,似乎被用於茶葉的儲存。除了客廳,有油斑的插座存在於兩個坐北朝南向陽的房間,第三個北邊房間的插座還顯得很新。兩個有人居住的房間都是雙人房的大小,所以便定在了四人。而考慮到后廳和間中擺放的遺像,這個數據因之被調整成了三到四人。
再看住房中辨別住人數目的痕迹。在碗筷、桌椅、床褥等等容易計數的東西都已撤去的情況下,原本應該從無法改變的房間數量、之前放置床褥的位置地板上灰塵明顯的多寡分界來判斷。然而,和式陳設的房間便在於,榻榻米撤走之後,灰塵的多寡並不代表床褥的位置。但是,這裏終歸是有能夠判斷出陳設的,無法撤走的東西——插座。
「這個和間,似乎可以看出一些東西來呢。」我指著壁龕的布局說道。在和式建築風格中,壁龕的位置往往擺放供品或是簡單的插花。這裏,壁龕的廚鬥上方是一片米黃色牆紙,稍高處有一條橫向的灰跡。這便是擺放某人遺像的最明顯痕迹了。
「可這和他阻撓我們的行動有什麼關係啊?」池木先生甫一出口,我和千鳥父女看向他的目光便已讓他明白了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
「原來如此,主屋裡肯定是存在某些過往,所以身為原屋主的他不願意進主屋吧。」
「這也不過是一戶普通的人家啊。」在提心弔膽地搜索過房屋之後,我們並沒有發現什麼「所有人都不願見到」的慘象,這裏只不過是一間生活設施已被搬空,只留下粗笨的物件,並且積了無數的灰。
於是,我們還可以做些進一和-圖-書步的思考:這裏雖然有酒味,卻沒有空的酒瓶。恐嚇者將剩下不用的塗料丟在這裏,卻將酒瓶帶出去了。鄉村可沒有什麼回收空酒瓶的地方,將酒瓶整理好,找個時間專門送去城市的回收站的,對鄉下人顯得「文明程度」過了分的行為更是不用指望。在這些情報綜合之後,我們或許可以得到一個設想——鳥居家的秘密,並不是他們自己家中有人沉迷於這些陰暗面,而是他將這座荒置十余年的住所提供出來,作為容留某些人縱情于酒精和藥物的場所。但是,這可能嗎?雖說茶農們彼此低頭不見抬頭見,但相對整個社會來說,白水湖是一個封閉的小村落,連巡邏警都不存在。每家每戶也都有獨立的住宅。就算住在城裡的鳥居是白水湖內某些人的藥物與酒精的提供者,但這些癮君子們也完全可以在自己家中縱慾,何必要掩耳盜鈴地前往荒居呢。
「為什麼他還是不願進老宅呢?」
鳥居家的荒居位於白水湖十幾戶人家聚居區的一角,因為無人打理,擅長攀援的藤蔓植物早已佔據了某幾面牆的大半,在其他棱瓦光鮮的住房的對比下顯得十分矚目。院落里可以見到一些新近有人活動的痕迹:堆積的灰塵從中被清出一條行走的道路,大門下的落葉被活動的門扇推出了一個扇形,院門已然鏽蝕的鎖樞下脫落片片鐵鏽,周圍的泥土上還殘留著新鮮的車轍印。更有說服力的是,常磐先生走近院門時,便點了點頭,向周圍同來的我們確認道:「就是這股塗料味,寶石山的塗料特有的濃烈異味,錯不了。」
「或許就是因為恐嚇者本身是對老宅充滿厭惡的吧。」
如果加上酒精的氣味的話,或許就有了解釋:注射器里並不是藥品,而是純粹的酒精。換言之,這是一種令人失去行動力的工具。
「我讓老柳先把這些東西搬回去吧。嘉茂小姐雖然肯定實m.hetubook•com.com施恐嚇的就是鳥居家的人,但我們也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裡。這一晚在山裡,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從那座山裡走了。」
「是的。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小心一些,說不定裏面有些我們所有人都不願意見到的東西呢。」在勸餘人做好心理準備后,池木先生模仿電視節目里的警探,背靠門板,然後猛力往後發力。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扇門因為長年的鏽蝕也沒有緊鎖,他瞬間就被自己的發力壓進了門內。儘管他已經做好了對應準備,但門扇猛地撞上房牆,振起的灰塵還是讓他不停地噴嚏。
然而這裏的確出現了注射器。精神藥物是破壞人的認知與神智的,在需要謹慎小心的恐嚇行動前,特意跑去荒宅使用精神藥物未免顯得有些匪夷所思了。結合開門時聞到的那股酒味,我更願意相信,鳥居家的人在昨天恐嚇之前,喝了點酒來為自己壓驚壯膽——一個注射器可以長期停留在這破舊的倉庫,但酒味可就沒這個本事了,它在幾天後就會自行消散。
普通人家並不會使用許多的一次性注射器,隨意丟棄在地上更是不可思議。這裏出現注射器,在我們的認知中,這便代表著這裏的使用者有藥物依存症,而藥品甚至僅僅是「神經藥物」的隱語。然而,如果這就是鳥居家的隱事的話,他們會因此而未雨綢繆地事先恐嚇,難道會留下輕易讓人想到個中關節的注射器嗎?勢必不是。
接下來,這位老人是鰥居還是寡居呢?這個問題則要從床位的擺放尋找答案。在科學的觀點中,床位擺放為順應地磁流動的南北向是有利於睡眠的。然而,在迷信觀點中,女性頭北腳南而睡的「北枕」是非常忌諱的。有居住痕迹的兩個房間都是向南的,那麼,床位的擺放定然是床頭靠北牆,而腳朝向南面。如果這是一位鄉間的老年女性,勢必受到江戶和明治時期殘留的迷信影響www•hetubook.com•com,定然不會接受自己「北枕」的事實,儘管這在科學上是正確的。所以,這位老人是一位鰥居的男性,遺像是他的配偶。
「現在,我們應該怎麼做?」常磐先生和千鳥同學望著擺在自家靜室里的粗重物件道。
二是設置在床邊的插座。和式房間的插座對整體風格比較破壞,所以設置的量是能省則省。十幾年前手機依賴尚未產生,這種插座是供檯燈、收音機、剃鬚刀等需要經常切換使用的小型電器使用的。因為數量設置得少,必須經常切換使用,手部便不可避免地會長期接觸插座的白塑料面板,而手上是有油脂的,久而久之,便會在白塑料面板上留下痕迹。找出這些面板,或周圍的牆體上有黃褐色油斑的插座,便能判斷出哪些插座經常被使用。
在這樣自給自足的家庭中,必須有一套完整的生活設施應對各種情況。若是有兩位老年人生活,比起一位老人,必須增添的是什麼呢?結合和式風格的家裝,答案便是鞋櫃。和式的鞋櫃設計在玄關處,並且是可以後期任意增加和撤除的簡易堆疊設計。同樣的,由於老年人彎腰不便,老年鞋櫃的設計又有所不同——這些特製鞋櫃是刻意從一個高度開始堆疊的,大約有座椅高,就算底部的普通鞋櫃沒有摞到這個高度,特製鞋櫃也會依然從這個高度堆疊。由於鞋櫃的靈活可拆卸,同樣會在無法拆卸的玄關上留下明顯濃淡有別的灰跡。調查這個痕迹,便能確定可拆卸的特製鞋櫃到底有多少。我們得到的答案是,這裏只有一位老人居住。
這扇門的鐵將軍也同樣沒有把牢。但我們方一推開門,裏面的味道便將我和千鳥同學沖得退在一旁——這是濃烈的酒味,而我們的年齡與身份是不應該接觸這種飲品的。進屋的三位成年大人張頭探腦地望了一圈,出來搖了搖頭道:「裏面沒什麼東西,倒是有幾個更不想讓你們看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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