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真金不怕火煉
第十一章 大隧之中

「你也是快人快語,和你說話,也犯不著講那些討價還價的伎倆。沒錯,我要的便是那本族譜,在火災發生后我來過很多次,整座廢墟都翻過一遍,依然沒有找到。但我可以很清楚地確定,族譜依然在這座房子里。」
現在,深谷市的地下水路中,便有一位少年在飛速地穿行。他的姓名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如同過去的忍者一般善於偽裝,並且也身負著忍者般的驚人藝業。方才,我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你通過下水道去佐佐木家,是為了什麼?
「走好了您嘞!」這巡邏警的應變能力甚至遠不及我初見當時。這男孩把當時用過的招式又重來了一遍:也就是欺近一步,探手捎走他的帽子,然後將它甩出去。眼見這頂警帽以相似的帶著自旋呼嘯而去,巡邏警也以相似的大呼小叫去追逐,我的心下不禁感到了些許的落寞。
「你方才說了,族譜封裝在鐵盒裡,我這個檢驗地相的球體里裝的是磁體,對鐵器一樣會有反應。你已經把這棟房子裡外找了個遍,如果地上有什麼挖掘的痕迹,想必也逃不過你的眼睛。既然想定了這一步,你又保證族譜不會超出這片宅基,這不就是最後的可能嗎?」
他在答應為我帶路前,問話非常嚴肅: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當然要知道。畢竟我身上還肩負著岩井女士的委託。於是,他便動身,從下水道里奔向了佐佐木家那棟失火的獨立住宅——在之前便已判斷,這棟住宅寬闊的地下室便連接著城市的地下水路。由於我並不敢鑽進只能摸黑前進的地下,因此只能從地上趕回佐佐木家,比直通無阻的地下顯然多繞了不少路。
「這本族譜的原本,佐佐木家看得比性命還重,並且也有祖訓要求,它必須放在這個地界,也就是這棟宅子里。失火后沒聽說佐佐木家鬧出什麼動靜,說明這些人確認過族譜的安危,並且同意讓和-圖-書他繼續把族譜放在這裏。」
說是「江戶時代的動亂」的著名代表,但由井正雪掀起的動亂也終究不過是風聲大、影響大,實際行動只能說是微乎其微。大致原因是緣于天下漸入安定,戰國時代的浪人越發無處安生,成為了社會的不安定因素;而由井正雪作為兵法家,計劃利用浪人實現自己的政治野心,便開始了奪權的嘗試。他糾結的浪人一度在江戶川內煽風點火、興風作浪,當時剛繼任的將軍德川家綱便是利用這套逃生系統成功從城裡脫身。
「這裡是佐佐木家,你已經知道。要回答你『為什麼我在失火后依然會來這裏』的問題,我要先講明一些東西。佐佐木家是個很看重自己姓氏的家族,只要在這座城市打聽一下,很容易得到這個評價。但所有人都不明白,他們家到底為什麼如此看重這個如此常見的姓氏。」
說著,我推開門來到地下水道,將纏著線的磁流體球丟進了步道之下幽深的水渠里。
「那麼,地面上可不能用這個工具來檢測吧。地質鬆軟又不均勻,敲擊的振動很容易就會被吸收掉。」
「你要這本族譜又是為什麼?」
地下排水系統,最早可以追溯到1585年豐臣秀次修築八幡山城的時候。經過四百余年的發展,地下水路已經在城市的地底發展為一套完備的體系。在推理小說中,地下水路也被廣泛地用作謎題的構成要素。這一手法從偵探小說鼻祖輩的江戶川亂步便已發軔,例如他筆下的怪人二十面相便是個鑽地下水道的好手。一百年來百家爭鳴的推理小說創作中,同樣不乏利用地下水道完成各種各樣謎題的故事。
於是,我終於跨過了市役所的警戒線,進入了失火的佐佐木家的宅基。由於失火僅發生在住宅主體內部,作為配套建築的工具房並未被波及。工具房一般存放用於和*圖*書園藝的工具,以及若干粗笨而不適宜放在家中的物件。這裏久疏清掃,積灰不少,不過倒是很容易看出,地上顯然額外開了個入口。工具房的架子上就有手電筒,我順手拿了一個,便跟著走在前面的男孩下了地下水道。一段不遠的路程之後便是一扇虛掩的暗門,現在也虛掩著。推門進去,便算是真正進入了佐佐木家。
「我的確也早已得知了這點。當時我甚至查考了他們姓氏的溯源,也就是歷史上的京極家。不過最後得到的線索,無非是一個人在水災時蒙枯枝相救,於是改名佐佐木的故事。雖然故事像那麼回事,但仔細想來,也無非是一個糊弄人的假面罷了。」
「佐佐木家的祖輩,便是由井正雪當時的副手,丸橋忠彌的後人。他們在動亂后不得不改名換姓以避免追查。」男孩在說這些話時,眼光沒有絲毫的游移,顯示出他早已對佐佐木家的一針一線了如指掌。「至於丸橋忠彌是誰,你有沒有聽過什麼傳聞?」
我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男孩便拿出了一根黑漆漆的短棒,在地下室權作實驗台的桌子上敲了兩下。敲擊除了使木質的桌子發出悶響外,短棒自身受到的反作用力讓它發出了金屬的振鳴聲。兩下敲擊的部位有別,仔細分辨木質桌子的悶響,便也能聽出其中的差異。男孩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說——這便是檢驗有無空心構造的工具,若是有這樣的構造,我早就能發現。
「你那時檢測地底的工具,不妨再用一次。」
「不錯。我為他弄來研究的材料,其中一部分在地下秩序里更加快捷和便宜;而他則拿出一些經濟上的能力,為我豢養我的兄弟。」
「丸橋忠彌的後人也一直沒有忘記顛覆統治的使命。儘管在現在,他們的宿命和我背上的那些都不復存在,但彼此利用資源的模式卻依然延續了下來。以前,復讎者hetubook.com.com籠絡賤命,賤命求得生存,這就是當時的利用關係。而佐佐木正樹,就是我現在的恩主。」
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想借重我拴在羅盤上,用以勘察地磁變化的重垂。重物便是封裝有染色磁流體的球,我曾經用它檢測地底是否有隱藏的空間。不過,在地底既然已經有這樣大的一條地下水道流經,我在地上檢驗地磁變化顯然便不會奏效。然而,這個倒來的難題反給了我另一個思路:佐佐木家的祖訓只說,族譜要安在這個地界,但這個地界卻可以說是「上窮碧落下黃泉」,那麼,它為何不可以在水中呢?
他說,自己這一個月來已經將這座失火的房屋翻了個遍。以他世代忍者的能力,顯然能想象他將房屋內部翻箱倒櫃來了個徹底的搜檢。若是房屋內有什麼死角,他若是沒法發現,那我在一時半會間就更無法明白了。
等我再次回到佐佐木家,在小區前還沉著陰鷙的男孩早已換上了一幅樂觀好奇,宛如鄰家調皮小孩的表情。他早已站在一個窨井蓋附近。
「沒有根底和苦練,要學談何容易。」他搖了搖頭。在確認了周圍無人後,他發出了卸下面具后的低沉語調。「從這裏可以進佐佐木家的地下室。」
「你若是把房屋翻了一遍都沒找到,剩下的可能不就只有『物體之中』這一個可能了嗎?它可以埋在這片宅基的某個地方,也可能嵌在牆體里,都不是一時半會能找到的。」
「的確可以再用一次,不過,我們為什麼不這樣用呢?」
「你說的不錯,這種故事,他們家一天可以編出幾十上百個。嘉茂,佐佐木家上一代是開商行的,但再上一代、更往上的祖輩卻並不靠這個行當。這又要說到另一段歷史了。你很出色地複述了江戶幕府成立時的那些安全措施,那麼這些安全措施在江戶二百余年裡的唯一一次使用,是在什麼時候呢?」
「幾和*圖*書十年後的由井正雪之亂。」
從他站立的位置來看,我本以為是要鑽窨井蓋進去。可他並沒有向我扔來電筒一類的光源,也沒有作勢要打開井蓋的意思。從他的眼神中,我絲毫沒有讀出「我來帶路」的打算。再想起佐佐木由佳從火場逃生的自述,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在當時火勢正急的當口,佐佐木由佳顯然不會直接從窨井蓋下鑽出來。這隻能說明,佐佐木家的地下室另有一個沒有窨井蓋的出口。那天我用滾動的磁流體球測試地底的空間,可惜並未檢出洞口。這個男孩卻已經翻過了院牆,站在了警戒線內。看來是我當時的運氣不佳啊。
「你們的利益鏈條倒是很明確,不過,這和你帶我來到這裏的初衷相比恐怕不值一提吧。你將這些信息坦誠相告,只怕是已經劃下了讓我為你找到那本佐佐木族譜的價碼。」
大隧之中,其樂意融融。雖然現在並不能使我感覺到融融之樂,但在這掘地及泉的去處,著實需要潁考叔那樣的思維啊。
「為什麼這樣用?」
眼下的形勢也已容不得我推辭:處於相對密閉的環境,光線昏暗,旁邊的男孩又是個實力遠不合乎年齡的辣手。加之他也已經向我提供了許多情報,就像先讓女記者上車的計程車司機一樣,他也用「等價交換」的道義逼迫我必須為他解決問題。
「原來他有時會到這個小區,便是向你進行有無的交易吧。」
藉助手電筒的光線,我確認著佐佐木家地下室的狀況:除了一張簡易的木板床,一台大功率的換氣設備,其他陳設都透著醫學實驗的氣息:實驗台、木製架子、玻璃器材、操作器具、測量儀器等等,都說明著這裏的主人沉迷事業。地下通風不暢,本不是容易產生危險物質的實驗好去處,但屋主人竟用通風設備強行為這裏創造條件,可見佐佐木正樹著實是個對此極為痴迷的人。這裏的電路因為火災而無法m•hetubook•com•com使用,一個多月乏人打理,木架上早落滿了灰塵。至於設置的兩扇門,一扇是方才進來的門,沒受到火災波及,還保存得比較完好;另一扇則隔離了地下室和著火的客廳,在過火一個月後現在早已破敗不堪,門朝向客廳的一側連油漆都燒了個乾淨。
一座城市,除了地上的繁華,還必須有時刻不停在運轉的地下系統作為保障。地下空間既有淺層的停車空間、地鐵站,也有深層的資源儲備、防空工程等。不過,與人們的生活最為密切,並且也最為龐大複雜的,還是地下的排水系統。
「這一手,要是你的部下真正學到了家,我恐怕是拿不回那支錄音筆了。」
「小孩子家的,這麼晚了,趕快回家吃飯了——」沒等我會意地走過去,一個嘶啞的嗓音又搶在了我前頭。這個聲音我一聽便也認出,這還是之前被這男孩戲弄過的巡邏警。待到他走近一些,眼中登時光芒大盛:「好小子,又是你!」
「嗯,有一個傳說是講,丸橋忠彌是長宗我部盛親的次子,這一家自從關原被德川滅亡后,便一直圖謀顛覆其統治。」關於由井正雪之亂的傳聞有許多,但在這個男孩口中問來,自也有他的具體所指。我在能回憶起的傳聞中便選擇了這樣一個。
「為什麼這麼說?」
「丸橋忠彌後人的說法終究是個傳聞。佐佐木家每個人都知道這本族譜的存在,並且故老相傳,這本族譜中便記載著佐佐木家為何要尊崇自己姓氏的秘密。佐佐木家一方面傳下尊崇姓氏的規矩,另一方面,誰也都想知道為什麼祖上要這麼做。至於我為什麼要看那本族譜,一是為了日後多幾個價碼,二是我與他家世代淵源,或許秘密中也會藏有什麼對我有用的信息。」
「這個出入口設在工具房,你用磁流體球在地面上測試當然發現不了。」我當時的檢測倒也沒有逃出他的眼光。「這個門的鎖形同虛設,你只管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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