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樹在這次見面中把自己的地位拉得非常低,一再向媽媽和我道歉。他的態度非常誠懇,並且希望也很明確,就是請我回到他家。當我問他那幾件關鍵事情時,他的回答就有些含糊其辭了。」
但是,要說這些地方警察顢頇,這樣的形容卻也不為過。在福爾摩斯時代,他也曾對不少地方警察予以讚譽。得到福爾摩斯讚賞的地方警察,都具有觀察力敏銳,行事幹練的優點,但深谷市的火警勘察員顯然沒法與福爾摩斯的期望相比,他們甚至連我都知道的一個常識都忽略了。
現象倒是很容易解釋,但裏面的道理卻並非一兩句話可以言明。為了讓對面的佐佐木母女弄清楚,我拿出紙張向她們詳細分析起來。
「吸到東西了嗎?」
「嗯。那麼我就從最直觀的結論開始說吧。真實的結論是,佐佐木正樹作為一個獨立成家的人,他的經濟狀況已經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而佐佐木家的其他人,其中便有不少他的債主。目前,佐佐木正樹手中唯二能打的牌就是他的研究和他的房產,而佐佐木女士,你是他打出房產牌的一把鑰匙。我這樣說的意思,你能聽明白嗎?」
「有些東西是燒不成灰的。」我這麼說著,便拉開了內側那扇一面被燒脫了漆的門。儘管過了近兩個月,空氣中的焦味和有害物質已經散盡,但火場的狼藉卻依然沒有改變:過火是一重破壞,施救時的滅火物質又是另一重。這便對痕迹勘查帶來了非常大的阻礙。我雖然不敢妄稱自己擁有比警察還高明的偵查手段,但既然有了親臨現場的機會,不在實地勘查一番,著實有違福爾摩斯的精神了。
每當我分析完一個疑點,岩井母女的臉色便慘淡一分。在我說完最終的猜測后,佐佐木由佳已經癱坐在椅子上,而岩井女士的臉色也是越發的難看。她們是不幸的,因為所託非人和*圖*書;但她們終究還是幸運地找到了能為她們看出門道的人。火災的引發至此便分析完畢了,但我的結論卻不止於此:我還需要向她們解釋,為什麼佐佐木正樹需要引發這場火災。
「果然還是看到了我想看到的東西。接下來,我還是回去,不打擾你探索那個盒子了。」
「關於這一點,也就是佐佐木女士您在婆家受到的惡語中傷來源,我現在已經有了結論。雖然火災發生的『丙午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飛緣魔』這個故事,但這不過是佐佐木家的一個借口。『飛緣魔』只是他們刻意製造流言飛語的一個送上門的借口。」
最終起火處是冰箱的背後——那裡平日里便積著灰,說明佐佐木家並不注意那裡的打理,在平時也不會有人去留意。將某種自身能被燒乾凈的材料做成短路裝置,在特定的時間啟動:電源來自地下室的供電,從總閘處開一條分支拉在短路裝置上;短路裝置通過類似保險絲的結構與冰箱電線連接——保險絲有電流過大時自動熔斷的特性,但為了效果起見,芯需要極細的良導電金屬絲,於是就有了那條突兀的銅絲。
各個消息源對火災的說法,都認為是「從冰箱後背處,由電路老化引起。」在燒成通體黝黑的客廳中,我很容易地確認了失火的冰箱,它和我先前預測的位置相似,並且現在已經挪開,露出了后牆最為濃烈的黑色。值得注意的是,黑色斑跡的周圍還有滅火物質的不規則殘留,與顯得格外顯眼的膩子粉的白色。這應當是事後進行火場勘查時確認火源而颳去滅火物質,又刮出牆體本色進行參照吧。
佐佐木家的住宅並沒有兩套分別的漏電保護裝置,就算有,只要總閘的保護不觸發,客廳冰箱發生漏電也不會波及地下室的電路。然而,地下室的電路卻在總閘保護未觸發的前提下事
https://www.hetubook.com.com實上失效了。這間地下室的建造,也並非先有大宅后再行擴建(那樣會在工具房中留下痕迹,至少我能在進入工具房時看到鋤頭鏟子,以及刷牆用的石灰膩子粉等等用不完的建材),而是與本體同時建立起來的,因此也當在電路設計時被考慮進去,不存在「仰仗其他電路」的可能。從這裏便可以斷定,這次短路,很大可能並非過失產生,而是一場人為製造的短路事故:利用某種手段,使冰箱后的電線在一個特定時間短路,而短路需要的電源也不是來自供電,而極有可能來自地下室——那裡存放著諸多實驗器材和實驗工具,有一個製造短路的電源並不足為奇。
「不好意思,請您再解釋得清楚一些。」
接著是火勢蔓延的速度。一般來說,廚房的冰箱附近放著的是非易燃的石質料理台,僅有些個頭微小的餐具算是易燃物,但也因地處廚房而保持濕潤。我翻找了幾個案例發現,冰箱電路失火會使夜晚本該正常運作的冰箱發出異樣的響動,火災初始時燃燒電線的橡膠皮也會發出刺鼻的異味。儘管佐佐木由佳當時很可能身處地下室,但這兩個異常也該是能察覺得到的。她要到火勢整個蔓延開來,甚至燒得地下室的內門都發燙了才察覺,這也只能說明火勢蔓延得相當快,已經超出正常過失起火的速度了。
「我後半句的意思是說,這場火災到底還是人為製造的。」我嘆了口氣,向岩井母女說出了我在佐佐木家的廢墟中的發現。「佐佐木正樹家的火場,真正的起火原因是一個人工短路裝置,延時啟動的。至於火場看起來像電路老化的失火,則是因為電線皮早已被割去,並且用藥劑處理使之看起來像是老化。」
「那我先上去給你把個風。」
「借口?你是說,流言是佐佐木家刻意m•hetubook•com.com製造的?」
「很好。」
「嘉茂小姐,我們可是越聽越糊塗了,你能不能為由佳和我從頭到尾解釋一番?」
「沒錯。因為佐佐木家內部已經非常不合了。而且,這些流言飛語,其實是對你有益的。」
我接下來的計劃,是返回佐佐木由佳所在的小區,向她母親岩井女士打聽一下佐佐木正樹在會面時的表現。會面地點便約在小區對面的那家餐館,岩井女士和佐佐木由佳一起前來。
然後是地面上的痕迹。如果是冰箱電線短路失火,那麼冰箱的其他部分也會因為電線的漏電導熱而變得滾燙。在火勢助推下,冰箱會燒得面目全非。但我卻在火場發現,這個冰箱卻還保持著完好的形狀,沒有被燒得只剩個鐵框架;反倒是旁邊的地板被燒得脫漆。這倒更像是說明,火是由地板上的某物引發的一樣。
「那麼,我的任務便到這裏了,而且我也該返程了。」
「那我先上去給你把風。」男孩說著,便搶在我前面走上了斜坡。在得到他的信號后,我重新通過工具房回到了地面。至於那個男孩,他在送我出去之後,便將工具房的門關上,隨後就是一聲落鎖的響聲。料想他已經開始準備打撈水底的異物了吧。
在某個特定的時刻,地下室的正常供電被切斷,電源開始向短路裝置供電——佐佐木由佳在族譜一事上與佐佐木正樹賭氣,住進了地下室。地下室是常年要開燈的,供電被切斷只能是佐佐木由佳就寢熄燈的時候。這時延時裝置開始生效,內含銅芯的保險絲在送電時也熔斷自身,最終在短路后引發火災。由於佐佐木由佳在地下室,客廳地板上或許也被刻意放置了促使火勢擴大的易燃物質的粉末。
「我向他問,我們回去住哪裡,他的回答是『先住在我父母家,等保險賠付完畢后,我們再把房子重建起來。』我接著問『我在婆和-圖-書
家受到的那些流言飛語怎麼辦?』他的語氣就不再肯定,只是閃爍其詞地應付說『我已經和爸媽說過,讓他們不要對你懷有成見。』」
「這倒不用著急。黑田,我還想到火場去看一看。」
「那些燒成灰的東西有什麼看頭?」
首先,我在牆上的火燒斑紋里發現了有別於正常起火的痕迹:正常的電路老化,火跡最黑的地方在離電線最近的可燃物,也就是電線的外皮。安排給冰箱的插座電線總是貼近地面,但不會完全靠近地面。這就導致燒起來的時候,從電線到插座的一段勢必成為黑跡的最盛處。然而在我勘察這片黑跡時,它的最盛處卻非常不明顯,僅僅是一大片從中心向四周輻散,並逐漸減弱。這種痕迹,其實是老舊的冰箱在長期使用后的灰塵形成的:冰箱內部的製冷劑在長期使用中散逸出來,在冰箱的后側以及緊貼的牆上凝結並吸附灰塵。這些物質同樣是有別於牆體的可燃物質,又是無規則的均勻散布。於是在燃燒時便產生了那樣的痕迹。
最後是現在業已相當成熟的短路保障系統。在安裝獨立住宅的電路時,總歸會有電路的入戶總閘門,並且在那裡一定會設置一個防漏電保護裝置:以前是發生危險后就要更換的保險絲,現在更多採用空氣開關。部分戶型較大、設計年代更近的房屋甚至會有兩道這樣的保護裝置:總閘門上一道,每個房間還有一道。在火情發生后,這裏不再有人居住,沒有重新拉回空氣開關的必要,並且火情發生后,也要保持相應的狀態供勘察員勘察。那麼無論是保險絲還是空氣開關,都應該是熔斷或者跳閘的狀態。我在客廳里找到了佐佐木家正常設置的電路總閘,並未發現短路保護措施啟動的痕迹。但我在勘察火場前,和乾著忍者般行當的男孩在地下室勘察時也試著打開那裡的電燈,結果卻並未打開,當時我認為這是觸發和圖書漏電保護后應有的狀態,但現在想來卻未必如此。
「嘭——」一聲沉悶的響動之後,我手中的磁流體球顯然是貼上了什麼東西。
「佐佐木小姐,首先說說我的結論吧。你的丈夫並沒有摘野花的行徑,他有時會前往那個名聲不佳的小區,是基於以上的事實。」我將與佐佐木正樹會面后,我去那個小區探訪的經歷向兩人做了個略述,並且給出了我的結論——佐佐木正樹因為研究而痴狂,甚至利用地下手段來獲取受限的材料。在這段簡短的彙報后,我將話題拉回到岩井女士那邊:「佐佐木正樹先生在和你們的見面中,又作了怎樣的發言呢?」
現在,刻意縱火的行動可能已經被描繪出來,接下來就是在火場為這個假說尋找證據。很幸運地,我在火場發現了沒燒乾凈的金屬絲——通體光亮,了無黑斑。發現它得益於我剛從黑暗的地下室出來,使我對異常的光亮有了瞬間的高敏感。正常的火事勘察從屋外進入屋內,光照條件並沒有改變多少,恐怕他們因此而漏過了這條線索。在火場,只有很少的金屬能夠在烈火中不被燒出黑斑,金銀銅這三種導電性最佳的金屬便是這極少之列。金作為貴重金屬,不可能用在電線裏面,也不可能用在客廳的其他地方;銀的色澤有別於金和銅,和大部分金屬一樣是慘白的色澤,加上出現在電線里的情形僅限於少數高需求地方,一般不用於居民電路;所以我傾向於認定它是一條銅絲。銅良好的導電性使其廣泛用於電線,因此在電線短路的地方發現銅絲,火事勘察員怕也就是這樣放過了。但我既然發現這條突兀的銅絲——火災可以使電線燒去外皮,但並沒有能力讓扭結的電線發生散逸。於是我在腦海中形成了一條設想:
「含糊其辭?比如說呢?」
「磁體只對鐵鈷鎳起反應,地下水道的水渠底也不會有鐵質水管,至少它是一樣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