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藏於心,或表于言
第一章 知子莫如親

「近來,我和我老婆都發現,我們的兒子有些不太正常。」
這第一個推斷顯然是不成立了。不過我倒是立刻有了第二個推斷:這個孩子沒吃午飯,所以早晚兩餐才會吃得特別多。為了驗證這個推斷,我同樣以旁敲側擊的方式向有栖川先生詢問道:「那麼午餐呢?有栖川先生你是給錢讓孩子自己買午餐,那麼為何不用大號的便當盒在家裡多做些飯菜帶著呢?」
「你是說,我兒子趁我不在,偷配書房鑰匙開電腦玩遊戲?」
「青春期這個理由可沒法量化呢。」
我們的人生中,有各色各樣的體驗。有的體驗,我們樂於將之與他人分享。有的體驗,卻因為種種原因而不願在人前重複提起:有的是因為回想起來,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而恥于複述;有的是因為做的事情有害於他人而刻意免於提起;又或是,一些被叮囑了「不能對外人提及」的事情。這樣的經歷,我們往往稱之為「秘密」。
我慶幸我的縫補技術尚可,沒有拖到把我這些話都說出來便能結束話題。
每個人由於隱私觀念的不同,希望保守的秘密也有多少之別,但要說坦蕩到完全沒有秘密,這種人倒也不會存在。舉一個具體的例子,有的人把體重作為秘密,有的卻不這麼看。但要說一個無論問及什麼都會的形象,卻也找不出來。
「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嘛。」有栖川家的孩子今年也就十歲出頭,還在小學的年紀。按照生理的角度來講,此時飯量增大,往往代表著身體進入了第二個快速成長的高峰,也就是青春期。五六年級進入青春期也絕不鮮見,因此我認為,這算不得什麼大事。
「沒想到,真沒想到……嘉茂小姐,等你補好褲子,我這就回去抓這小子的現行!」
「他這時候應該不會以身犯險吧。」褲腿上的針腳也差不多完成了。「您的孩子自然也知曉您上班的規律,並且https://m.hetubook.com.com在他打算偷玩電腦之前,一定會觀察您的去向。您拿著一條褲子出門,顯然不是去上班,他也該猜到您是去補衣服。就算您的太太此時不在家中,他也不會冒這個險,頂著你時刻會回來的風險去開機玩遊戲的。甚至,有栖川先生,就算我發現了這些痕迹之間可能存在的聯繫,在沒有實證之前,也都當不得真。請就當這是您鄰居的失言吧。」
我向有栖川先生的褲腿看去,只見那裡有一道裂口,像是被某種鋒利但不尖銳的東西磨開的一般。好在這種問題倒也不嚴重,就算我這種不諳女紅的女孩子家,憑著母親教我的簡單縫補術也能應付得了。於是,我從裁縫盒裡找出一塊黑墊布,開始為他縫補裂口。有栖川先生也知道我這個好推究好答問的性子,於是在針線的過程中,他又開啟了別的話頭,為我排遣無聊。
「我們下午要會見一位要人,需要穿正裝過去。可我發現西褲的褲角被劃破了。我老婆今天值班,所以想請嘉茂小姐幫個忙,找一塊黑墊布幫我應個急。」
「是否超出正常水平,我可能無法斷言。不過既然有栖川先生做出了「到了青春期」的判斷,總有些特徵是可以觀察得到的嘛。比如說,孩子的身高體重這兩項指標是否快速增長呢?」
「是什麼事情呢?」
再具體到我們這個年齡層次上,秘密的形式又變得更加具體。比如說,我們某一次考試沒有考好,便希望能將分數保守住,不讓家長知道;又或是暗戀上了一個人,卻不願讓其他人知曉;再比如偷拿了家長的錢買自己喜歡的東西等等。不過,儘管我們希望極力保守住這些秘密,但自己的家長,尤其是生養我們的雙親,卻因為常年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知曉我們性格的一切,再加上生活閱歷比我們豐富整整一代,我們想要保守https://www.hetubook.com.com秘密的企圖,在雙親的眼中往往是徒勞的。有一句俗話叫「知子莫如親」,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嗯?」我心下暗自精神起來,這明顯已經不是青春期的成長了,顯然是這孩子已經背著他的父母做下了什麼事。我的第一反應,是這個孩子偷偷省下一些食物包起來,用來喂他遇上的某種無人領養的動物。於是我這樣問道:
「她是個商業大樓的合同工,類似於給樓里的單位和人員當傳達室或門房那樣的崗位,收入不高,但也清閑,就是苦在上班時間長,並且很多時候需要周末守在那裡。」
「這還真有關係了。我先說幾個推論吧,您看看有沒有錯:第一個推論是,有栖川先生您有一個十來歲的兒子並且從事公務員這樣的穩定職業,說明已經在那棟房子里住了很久;第二個推論是,住了很久的房子,鑰匙已經和在和鎖頭的摩擦間變得圓滑,不再稜角分明,這樣的鑰匙不再有劃破褲腳的能力;第三個推論,劃破您褲腳的鑰匙必然是一把新鑰匙,您又沒有新配鑰匙,甚至沒有察覺出鑰匙多了一把,這應當是有人偷配了一把鑰匙,然後偷換了您的一把原來的鑰匙;第四個推論,這把鑰匙您不常用,但有些時候必然又要用到。說到這裏,有栖川先生,您明白了嗎?」
「原來如此,我已經想到了一個解釋,不過我需要再驗證兩個問題。有栖川先生,您這條正裝西褲,是否在近來時常穿用?」
「沒關係,沒關係。我很感謝嘉茂小姐。幫我補褲子不說,還為我解答了疑惑。我也暫且先不動聲色,等下午上班后,我提早一點回去抓他就是。」
「當然啦,不吃乾淨我們也不會準備這麼多給他啊。孩子他媽每次都會問『你吃飽了沒有?』『要不要再添一點?』直到孩子說夠了才放心。」
「嘉茂小姐,有件事和*圖*書情想麻煩你。」周末,我在自家的庭院里打掃時,有栖川先生忽然來到我家屋外。他穿著一身正式的職場裝束,手裡拿著一條更為正式的西服褲子。我也知道,他就職于需要值班的政府部門,每周的休息都不固定,今天應當是他上班的日子。
「那當然啊,我也沒新配什麼鑰匙,掛鑰匙的位置也早就成習慣了……不過嘉茂小姐,你說這能讓我明白什麼?你說是因為鑰匙而劃破了我這件西褲,我倒也不會有什麼異議,但這又和我兒子的奇怪舉動有什麼關係?」
「對對對,你說的不錯,這段時間我們也正好是業務繁忙期,不斷有大領導到我們這裏,我們經常要這樣一身正裝地去上班呢。不過嘉茂小姐,這和我兒子的奇怪舉動有關係嗎?」
雙親能夠自然而然地讀齣子女的許多「秘密」,但也有些反例:當雙親思維遲鈍,子女的智力遠出雙親之上時,此時的長輩便再也不能「自然」地讀出小輩的心中所想了。這裏也有一個例子:在高一年級的暑假時,我在茶屋「漣」閑坐時,曾經為稅務官各務野雄一先生解開他女兒的一個不尋常舉動,這便是「長輩難以看透極盡精明的小輩」的具體事例。不僅是親人之間,就算是陌生人對上陌生人,對彼此「秘密」的探求,也就是所謂的好奇心,都是實打實地存在的。我們有興趣打聽一位偶像具體的收入是多少;有興趣思考一位明星到底是否有過情感經歷等等,都是出於這份「探知秘密」的好奇心。當然,在探知秘密時,雙親之於子女有著天然的優勢,但雙親碰上子女棘手的秘密時,便也要求助於外部的力量。探知秘密的能力,最為倚重的還是思維。畢竟秘密的保守方不會主動將真相泄露出去,一切都得靠無意暴露或搜尋出的蛛絲馬跡加以推斷。
我似乎恰巧便在推斷的能力上有些建樹,以至於在附近也小有名氣。不和_圖_書僅是在宇野奈惠、明石雅這樣一批社交圈中,在鄰裡間也算是答疑解惑的「萬事屋」。例如,附近住宅里的小孩丟了一個皮球,我的建議自然便是「在床底下找找」。問題難易有別,從問話人的神情上便足以體現出來。此時,我正站在家門口,和附近的有栖川先生對話。我們同為一片獨立住宅區的住人,平日里也打過不少照面,因而彼此間也沒有過於講究禮數。
「有栖川先生,您的孩子每一餐都是將飯菜完全吃乾淨嗎?」
「不正常?是怎麼說?」我確也不耐于單純地坐在院子里做簡單的針線,於是嘴上也開始應和。
「我不知道有栖川先生的兒子具體沉迷什麼,但這些跡象可以表明,您的兒子在早晚餐吃了很多,然後省下午飯錢做某些事情。您和您夫人的工作都是在外居多,尤其是周末整個白天的不在,更容易讓孩子鑽到空子。他也知道您已經提防他的沉迷,於是偷配了一把鑰匙,藉以偷渡您設置的物理防線。不過,他可能是出於省錢的考慮,並沒有找質量過關的配鑰匙匠人。以至於他自己在偷試門鎖時,發覺開合很困難。於是,他為了自己方便的考慮,便將新配鑰匙還給您,自己用了原配鑰匙。按照有栖川先生的說法,書房鑰匙看來也只會在您和太太都出門時使用,即便是用來不順手,您也不過是認為,這僅僅是鎖頭生鏽的緣故吧。」
「嗯……那麼有栖川先生,您的工作我知道是在政府上班,您的夫人呢?她的『沒有固定休息』的工作是什麼呢?」
「嘉茂小姐,那我就具體地說一說,你聽了可別笑話我們家。」有求於我的有栖川先生著實是下了決心,不惜拿出實際情況也要讓我相信他的處境。「我們的孩子,原來的早餐是兩塊麵包,一個煎雞蛋,一杯牛奶。在發現他食量增大后,我們又加了一塊麵包和一根火腿腸。晚餐的菜就不說了,米飯的量由和-圖-書原來的一碗增加到兩碗。再加上給他買中餐的錢也增加了,嘉茂小姐,你覺得這個增量是不是已經超出正常水平了?」
「我就是想說,這孩子就算吃這麼多,卻一點沒長個子,也一點沒長肉。去年是三十多千克,今年也就長了一千克左右。」
「他的飯量感覺增加了挺多。」
拿著我補好的褲子,有栖川先生便朝著自己家走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只能在心下祈禱,希望那個孩子不要被他的父親抓住——畢竟,他已經不是沉迷電腦這麼簡單的問題了。找一個技術庸俗的鎖匠配鑰匙的錢,一兩天的午飯錢便已足夠。他早晚餐多吃已經被他的父母注意到並且不斷迎合,說明時間已久。這些省下來的錢,按照沉迷電腦的說法,自然也是投入到網路世界里了。父母看到無經濟能力的孩子將錢財投入網路,這心情會是如何?我想已經無需我諱言。
「啊,嘉茂小姐,初聽上去這的確是好事不假,但我總感覺有些不對勁。」有栖川先生叉著腰道。「起先我們夫妻倆的意見也像你這樣,認為孩子已經到了青春期,是需要更多食物補充營養的時候。於是我們給他的早晚餐都多加了飯菜,中午的飯錢也額外多加了一些。我覺得我兒子吃進去的飯菜,已經遠超出青春期這個理由所增加的量了。」
「嘉茂小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就別拿這事揶揄我了。」同樣是鄰里,相處得比較和睦,所以他也在話語中帶上了些許自嘲。「我們家就我和老婆兩個大人,兩個人的工作還都沒有固定休息,中午更是顧不上給孩子做新鮮飯菜,沒轍,只能給錢讓孩子自己到食堂里買東西吃咯。」
「有,而且關係非常大。或許我問完第二個問題,有栖川先生您就已經明白真相了。這第二個問題是:您現在掛在皮帶上的鑰匙,在您穿西褲時也是掛在同樣的位置上,並且您近來也沒有新配什麼鑰匙,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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