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或藏於心,或表于言
第十五章 裊裊餘音

「是這樣。」
「明石前輩的發言很大胆呢。」一旁的後輩,心直口快的湯谷祐里接道。但隨即便被旁邊的同級同學柳河直子暗裡扯了扯衣袖,暗示她這句發言已經屬於「對他人答案的評價」。於是,她為了度過話題,也說出了自己的意見。「我認為,不妨去申領社會救濟。」
「我在告訴倉木讓月這些結論過後,她也問過我要怎麼做。想來,此時她的心裏也是非常混亂的吧。她的旭子阿姨曾經養育過她六年,就算現在做了虧心事,但長期沒見過父母的倉木讓月,顯然已經將自己的仰親之情寄托在了山下旭子身上,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和她的旭子阿姨撕破臉的。」
以往,我都很樂意在解決事件的同時,為當事人尋覓一條我認為最為妥善的出路。但這次,我在「出路」這件事上當真感到了迷茫。
「在經歷這些事情之後,當事人們並沒有產生多少變化。據我所知,也就是這樣一些:一是倉木讓月不再進行那些露骨的賣弄,地下平台一些無恥之徒為『柚月醬』的消失而痛苦不已。二是我鄰里的那些孩子,有栖川偷玩的是電腦,一個直播沒了,很快能找到第二個,我倒是建議有栖川先生繼續管制;黑木家的孩子是專門要手機去看直播,料來是同學間的隱秘渠道傳播,既然斷了毒源,我便建議黑木家的大人,把手機還回去也沒關係;至於桃瀨家那個女孩,這麼做倒是少了一層她與倉木讓月在學校的孽緣,雖然人際上會有些淡化,但兩人的交誼終歸能正常一些吧。我所捕捉到的變化只有這樣一些,至於倉木讓月自己的貧苦生活,以及水戶的山下旭子,這些角度似乎並沒有因我的介入而發生改變。」
「可是……」
「以上,就是從我鄰居們的子女發軔,進而接觸到一個令人深思的家庭的故事。」在這個故事奏出尾聲之後,時間又拉回到此時的書齋。我正向在座的諸位友人和*圖*書進行這個故事的總結。
「在下寫的字比你好十倍,那個更加了不起的人的字比在下好十倍。你明年也要十六歲,按照家裡的規矩,你可要參加書道大賽了,在下可不想看到一個在書道大賽上丟臉的弟弟。」
「還可是?在下帶你過來是告訴你,就算是這樣一個你覺得不過是浮浪飄萍般的女孩子,也是撐起了一個家庭的了不起的人物!要不要讓在下把剛才的故事再給你複述一遍?」
「這個人已經是上一屆書道大賽的冠軍,你去找去年賀茂由香里奪冠的報道,你就會知道,你自己的字和她有多大的差距。」
在這次的事件過後,倉木讓月顯然不再需要通過骯髒的工作來積攢前往唐土的旅費的需要了。她已經知道自己的父母依然對自己有著感情,只不過是聯絡感情的渠道被原本是自己恩人的人切斷了。但是,切斷這一渠道的山下旭子就是真的十惡不赦嗎?她也有自己的苦衷,雖然做的事情對不起倉木家,但我作為局外人,著實不好對事件下一個論調。
在座的友人堪堪輪流發言完畢,剩下的是最後一人,小我一屆的霞浦高中書道社社長,中浜尚美。她長年練習書道,以至於說話的措辭都顯得有些古板,最為特色的便是她始終以「在下」作為自己的自稱。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后,她才意識到該輪到自己發表意見了。
「這樣啊……」奈惠畢竟也不清楚唐土的這些門道,因此對我的解釋也只是唯唯答應。
最終,大家都沒有對彼此的意見作出評論,當然,心底下已經各自為相互間的論調打了分數。不過,我卻覺得,有必要去再記掛一下倉木讓月了。在今天的聚會結束之後,我再次造訪了那片住宅樓。我曾經找到過她謀取收入的直播間,但那裡從她生病後便已人去房空,終究還是得從實際的接觸入手。然而,走到那棟住宅樓下,還沒走進單和-圖-書元,我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對年紀與我彷彿,頂多略小於我的男女,其中的女方我很熟悉,男方正處於被女方說教的地位,年紀和身材也比女方為輕,料來是女方的弟弟吧。
「我記得,嘉茂同學在照料進食過期食物入院的倉木讓月時,曾經斷定,她同時還肩負著不少正常的打工工作,對吧?」似乎是為了化解此時奈惠的尷尬,明石同學將話頭接了過去。「既然她已經沒有再去唐土的必要,我倒是覺得,她不妨把那種見不得光的生意繼續下去。她需要改善生活,又不想和山下家撕破臉,那麼,她的條件依然充足,水生意也沒對她造成什麼身敗名裂的影響,用那些錢來補貼家用,比正常的工作來得更容易,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那是因為那一屆的書道大賽在過程中便出了事故中止了。今年在下還要參賽,就是為了補回上一次的遺憾。」
「可是,姐姐你說的那個人,字不是比你好嗎?那個人若是參賽。你不還是拿不到名次?」
「被你看出來了呢,淵子。」她訕訕地笑著。
「可是她們並不符合社會救濟的條件吧。」一旁的柳河直子反對道。「她們的父母在唐土有礦場,收益按嘉茂學姐的說法來看非常不錯。申請救濟需要齊全的資料,她們也備不齊吧。」
長期接觸社會的中上層,讓千鳥夏實對交涉斡旋一道也有了不少心得,方才的發言的確是很有交涉藝術的一招。但現實是倉木讓月方只十三歲,剛到國中的年紀,若是用這種話語去交涉,「背後有人指點」的嫌疑顯然是甩不脫。不過,也礙於「不置評」的限制,這些我心裏的想法並未說出口去。
「我啊……我的話,還是會去水戶再找一回山下旭子,問問能不能通融通融……什麼的。」
(第三卷完)
「在下覺得,還是繼續維持現在的這種平衡比較好。」
一時間,房間里陷入了沉https://m•hetubook•com.com默。在座的幾個人思維方式各異,價值取捨不同,進而會採取的做法也不一樣。第一個打破沉默的還是我自己。
「我先說說我自己的想法吧。如果我是倉木讓月,我會用八個月前購置的那部,本用來做些不齒行當的手機,繞開山下旭子,將我轉告她的真相告訴我的父母。並且,希望父母在將我們需要的生活費由新的途徑轉到我這邊的同時,繼續維持存摺那邊的匯入,不要讓山下旭子察覺出破綻。這是我所想到的,我認為最妥善的方法。不過,我不希望你們對我的選擇作出任何評價,畢竟在這裏的討論,大家都無法拿出最標準的答案。」
「你顯然是沒想好吧。」
「為什麼呢?」
數落還在繼續,我也不便近前,只好先行退開,在一個較遠的位置觀察著這兩個視線封鎖了我進樓通路的熟人——中浜尚美和她的弟弟。沒想到,中浜家也和我那些鄰里一樣,出了個沉迷倉木讓月露骨直播的男孩。不得不說,倉木讓月的稀有性確迎合了不少人的口味。然而它終究不應留存在社會中。也難怪中浜尚美會在友人見面時提出那樣的看法——她只希望把露骨直播這一節生生從倉木讓月的生活中拔掉,別的她也不願去管。
「不評價是沒問題啦,不過淵子,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之前與倉木父母的聯繫不都是由山下旭子來進行的嗎?現在要繞開她,倉木讓月又要怎樣去找聯繫方式呢?」奈惠雖然極力忍住了對我的話語評頭論足的慾望,但她對我話中的不解之處,實在是按捺不住弄明白的衝動。
「那是你更加比不上的,更加了不起的人物說的。」女孩子微微嘆了口氣。「故事聽沒聽進去在下也不管了,現在要緊的是你的書道。中浜一家也是傳承書道的血脈,眼下卻出了你這樣字寫得歪七扭八的活寶……」
「倉木讓月原本是不知道這些的,在你告訴她真相之後,這www•hetubook.com.com樣的行為就算礙於當年的養育之情,倉木讓月不發作出來,但這終究會在她心裏留下芥蒂吧。」
「姐姐你又是從哪裡聽到這些故事的?」男孩子的話音中明顯透著不服氣。
「我或許無法想象倉木讓月肩上所承受的重擔,但我認為,一味忍氣吞聲也不是上善之策。」家道殷實的千鳥夏實這樣開啟了自己的發言。她的家境非常富裕,對這種貧乏人家的生活並沒有切身的體驗。「直接地交涉也好,間接暗示也好,我認為,還是應該再去一趟水戶,向山下旭子透露出『我倉木讓月已經知道你做了些什麼』這樣一個信號。當然,用不著現在就魚死網破,只是一個『施壓』的表示,把選擇題丟回給山下旭子來做。她要麼放棄中飽私囊的操作,重新達成彼此間的默契;要麼和倉木讓月明白地談判,算清楚每一次唐土匯來的錢款要如何分賬;要麼就是繼續昧著良心把錢黑下去,這麼做便是她自己選擇了絕路,卻也不用讓倉木讓月背著良心債了。」
「現在,倉木讓月知道了真相,那麼她無論採取什麼行動,都會使自己得到一些,同時又失去一些。如果對得失的估計無從確定的話,那麼,還不如保持現有的這種默契。倉木讓月在山下旭子走後依然生活了三年,她可以說已經有了照料她家庭的能力,不需要再去施加什麼力量,她也一樣能維持現在的生活。嘉茂學姐為她做出的努力,讓她一方面失去了直播的外快,另一方面卻又免去了她前往唐土的必要,我覺得這才是穩賺不賠的選擇:她只需保持其他的平衡不變,這一塊的時間便實實在在地省了下來。」
不知覺間,話題轉到了我身上。賀茂由香里便是我在參加書道大賽時的化名。沒想到的是,我參加的那屆書道大賽后,下一屆,也就是中浜尚美的那屆書道大賽竟然因故中斷,這便讓我有些詫異。或許,這個倉木讓月事件的餘音,卻正是另一起hetubook.com•com事件的開始吧。
「也就是說,即使是現在,倉木家的父母寄回國內的生活費依然通過子賬號,被山下旭子全部截留了,是嗎?」明石同學問道。
「看到了嗎?你偷偷看的那個女孩子,就住在這樣的地方。」話音中透著的儘是不悅。「得虧發現你用手機看這些鬼東西的是在下,要是被媽媽發現了,你還不知道要被罵成什麼樣子。」
「這個問題倒是不難解決。倉木家的父母在唐土的聯繫,顯然得用唐土的電話地址。而在故事里也談到過,唐土對於個人信息的保護其實做得挺不到位,不少個人信息被有保密責任的地方刻意泄露給無關人員。並且個人信息的買賣隱然還形成了市場。就拿倉木父母的信息來說吧,他們在唐土使用了假名,辦理了唐土統一的身份證,這就是個人信息了。他們在岳東省開辦礦業,又需要種種許可和審批,遞交的材料里個人信息肯定不會少,也因此有了泄露在外的可能。我認為,找一個售賣個人信息的二道販子,向他買下姓名為楊樹森、楊樹林的個人信息,再通過我們在政府查詢時得到的,他們兩人唐土那個統一身份證的編號,他的手機號應該就能確定了。」
「這可不好說呢。她們的父母去唐土已經九年,撫養費被人惡意切斷,在法律上講,已經構成『失去生活來源』的條件了。我說社會救濟已經是退了很大一步了,像山下旭子這樣的,為了自家人的安危,不顧另外幾個人的生死,這種人我是不認為有什麼可同情的。」
「所以,我在這件事情的最後,並沒有回答倉木讓月詢問做法的問題。因為我自己也害怕,一旦回答欠妥,她將會失去她現有的很多。現在,我想把這個問題放在我們之間討論討論,如果我們每一個人分別扮演知道真相后的倉木讓月,我們會讓倉木讓月採取怎樣的做法?」
「可姐姐你自己不也沒拿到書道大賽的名次嗎?」
「奈惠,你的答案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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