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詞彙中,有個頗有些「另類」的詞,便是「星霜」,它的意思是「漫長的一段時日」。說它另類,是因為在兩個漢字組成的詞語中,表達「漫長時日」的,無論是漢語的舶來詞還是本土的和造詞,大都是「以兩個時間量片語合在一起」而形成,例如歲月、時日、春秋等等,但星和霜卻並不是兩個時間量詞,連其中一個都不是。然而,「星霜」作為一個和制詞語,其使用的頻度卻遠超于那些舶來的唐土詞。或許,「星霜」在意象的塑造上,要更加具體,更能帶起我們的想象力吧。
「確定,我親自在另一個隔間,隔著隔板聽到的。白露同學在和一個人以遠比平時為大的聲音在說話,白露的話和與我們交流時一樣少得可以,基本只有『反對』『拒絕』『不對』這樣一些簡單表明態度的詞語。最後,她有幾句長一點的話,是『我不需要你來管我的生活』和『我自己能照顧自己』,這樣我就確定她是在和家裡鬧矛盾了。」
「嘉茂同學,你有沒有跟白露說過什麼?」
未曾哭長夜,不足語人生。
星霜,繁星與霜露,一者代表日升月恆的永續,一者代表朝生夕死的短暫。二者結合在一塊,便有了「歲月變遷」的一層意蘊。對我尚未成年的年紀來說,可能「變遷」還沒能給我以特別深的感慨;但對於有一定年紀的人,「變遷」著實會讓他們大為喟嘆。不少著作便是感慨這種「變遷」的,例如唐土與和國各自的文學巔峰《紅樓夢》與《源氏物語》,都是盡言「變之哀」的佳作。說起來,我的身邊也正發生著一個「變之哀」的故事:一位曾經衣食錦繡的丐者,對過去有所緬懷而回到了那個驟變的發生地,也就是他的故鄉勝岡。這件事情與我們並沒有太多直接聯繫,在推斷出他的去向,為在霞浦收留他的救助站做了「有始有終」的解答后,這事本就該到此結束,可晴風堂的位置終究是我和圖書
上學放學路上必經的地標,不時就會遇見在那裡兼職收銀員的,就讀烏丸山高中的牧戶同學。有這麼一天,我忽然在晴風堂外,被店裡的牧戶同學叫住:「喂,嘉茂同學——」
「原來,是我在救助站判斷那位丐者先生的話,被救助站的工作人員當成『聰明善思』的故事傳播出去,然而聽者有心,你的同學將這個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白露,但白露恰巧又是知道這個故事的人,對嗎?」
「不,嘉茂同學,或許你時隔得久了,對人的面孔記得不太清了。我說幾個提示,你或許就明白了:其一,我們六人的團體中,白露和另一個同學,在第一次各校聯合遊行音樂祭上都是作為場務人員參加的;其二,除了白露,另一個同學的母親便是在本地的救助站工作。」
繩子將金屬磨出了缺口,說明繫繩的位置幾乎是固定的,也就是「它在丐者那邊是並非放在口袋中,而是系在頸中,靠金屬片的重力固定位置」。這個位置有什麼深意呢?一是指示使用的方向,不至於拿著一個圓環「無從下手」;一則是可以推測,它的使用,只需將金屬片放在胸前區域,至多偏移一條正常繫繩的距離,這讓我想到的就是「舉到眼前」。我用小刀將我仿製的金屬片同樣削出一個小口,按照那個操作放在眼前一定位置,果然有了發現:陽光被切口處鋒銳的金屬角所反射,映在了我的眼中,即使是清晨也非常刺眼;而地上,也因為這個金屬而有了個小小的光斑。我相信,丐者與意中人的密會,定然是在這個非常固定的場所進行,以至於他能非常清楚地記住到工廠的距離。只是「星霜」無情,等到他真正能發現他的青梅竹馬贈與他無數渡過困難的物品的時候,已經是物是人非了。至於「白露」的家人之所以讓她返回勝岡,也是要確認「這個傢伙是否是偷了我們家的物品」,但白露既然知道了和我一樣的hetubook.com.com情報,我所做的這些實證,以她的聰明與睿智也一樣能做到。她在明白了這些真意后,選擇的答案便是「不回勝岡」,有道是:
「很有可能。在之前的故事中,我們知道他在三十年前和心上人兩小無猜,因為變故而彼此分開之前,兩人見了最後一面,那時女方將這個金屬板贈給了男方。在這種場合下,送出的東西絕對有重要意義,這是雙方不言而喻的。之前的推理也告訴我,男方很有可能在發達的時候,家中就經營著冶鍊廠,這個磨掉的『KO』的含義他也該清楚。只不過,他在那個時候因為種種原因,並沒能在當時順著這個指示找到埋藏的東西。三十年後,雖然古董還能保有原來的價值,但其他物品卻大多鏽蝕或毀壞。按照估計,這些東西若是完好,保證他的生存著實是沒多少問題了。現在,他從一幅光影不同的畫里突然得到啟示,返回勝岡成功找到了三十年前本來留給他的東西。在三十年後,他即便想通了其中關節,也在返回之後待了好幾天,甚至引起了巡邏警的注意,才把埋藏的東西找到。我想,這個關鍵,有可能就是和『星霜』有關。
「哦,有沒有聽到,她為何與家裡發生爭執?」
「是啊,雖然我覺得窺探別人的秘密很不應該,但我不希望白露同學這樣消沉下去,還是以前那個話語不多,但能和我們說得上話,能一起開心的白露同學最好了。」
我那天並沒有進晴風堂的打算,而僅僅是從敞開的店門前走過,牧戶也無非是從店門口看到了我的身影。她和我的閱讀品味並不同,我喜歡的古籍漢典她都不感冒,晴風堂也不會經營什麼牧戶認為能夠吸引我的古籍,我並不清楚她招呼我是何用意。
光線方向代表著太陽直射的方向。按照之前的說法,此前,丐者與意中人的相會一直是偷偷進行,包括他後來尋覓的行動。他的行動會被巡邏警發和_圖_書現並注意,說明之前的時候,他去尋覓的時機一直都在巡邏警開始執勤的時段。巡邏警執勤也是各地統一的早上七點到凌晨零點,那麼他發現問題之後,要做的修正就只有一個,那便是「在大清早再去觀察」。
「為何一直等了三十年?這三十年中,無論是他神志清醒,對世界還充滿違逆與抗拒情緒的時候,抑或是他放浪世間,落拓浮沉的年代,他的足跡理當無數次踏上過這片熟悉的土地。在畫中,他有足夠的對當時場景的記憶,但他對細節的記憶是模糊的,在那幅畫中的右半邊,工廠上方沒有煙囪,空地上空無一物,可見他去過無數次,絕不是在三十年前,冶鍊工業火熱的時候的場景。所以,這幅畫中的場景應該是他記憶中保有的模糊印象,而他在復現這個記憶的時候得到的啟示,比之他在腦中復現的情形,也只多了『左半邊的圖面』而已。左半邊工廠里現代化的設施,在當年也不會存在,唯一與右半邊有差別,還能作為啟發的,我想也只有光線的方向了。」
「難道,他從那塊金屬片上發現了什麼東西?」牧戶問道。
——歌德《威廉·邁斯特的學習時代》
看來,白露在不知不覺中,也把自己的性格因子傳播到了周圍的人身上。她在之前的交流中,患得患失的性格留給我非常深的印象。現在,就連牧戶也覺得,「變遷」不好,還是想要回以前那個白露。於是,我向她確認道:「你們在洗手間里聽到的,白露『和家裡吵架』的情報是確定的嗎?」
「原來如此,看來是那位丐者在勝岡找到了什麼東西吧。」我將我在救助站里做出的結論又複述了一遍。「他在我們這裏的舊冶鍊廠觸景生情,聯想到了自己當年在冶鍊廠的情況,似乎有什麼發現,於是奮不顧身地返回自己的城市。說起來,這些天,勝岡的報紙似乎也有些不小的動靜呢。報紙上有個系列報道,說是巡邏警抓住了一
和_圖_書個在本地廢冶鍊廠徘徊的可疑人物,但在調查之後並無證據,只能不了了之。廢棄冶鍊廠是勝岡之前的工業重要企業,但在近來其他產業興起之後,這個工廠也逐漸凋敝荒蕪,終至廢棄,現在這個地方,已經只剩廢舊廠房和搬不走的笨重設施,並無經濟價值。這個人此前數日一直在廢棄冶鍊廠附近徘徊,巡邏警發現其在各處似是比照各個視角,以為是在踩點,但巡邏警盤問之後發現他也說不清自己的來歷和理由,又沒有證據證實他做了不法之事,只好任由其行動。他同樣在巡邏警的介紹下,到了那邊的救助站安身。但那邊的救助站也發現,這個人語言表達能力不清,但有著極強的繪畫水準和每天出門去廢棄冶鍊廠附近的行動規律。
他能發現什麼呢?我自己做了個實驗:我見過那枚金屬片,知道它的大小,自己便仿造做了一個;我的手機上也保存著那幅畫的掃描處理照片,我可以知曉他記憶中場景的具體|位置,也就是「他站在工廠外的哪個位置取景」;所幸我們霞浦的這家當年規定「一城一座」的冶鍊廠現在只是做了些適應現代化要求的改裝,並沒有廢棄或拆除,外觀大體還和場景中一致,我得以確定那個地點;最重要的是,我能從那個金屬片的位置上,確定他到底看到的是什麼——這塊金屬片歷經30年,仍然能為他找到答案提供幫助,而三十年來的「星霜」已經將它曾經擁有的雕花磨平,內環也因為長期掛著繩子而磨出了一個嵌口,那麼信息就不是這兩個因素提供的了。清晨,太陽光從東邊射來,我依稀知道了什麼……
「沒有啊?」我反思之前在晴風堂和救助站,與白露相關的人打過的幾次交道,在這些場合,我都是以個人身份出現,也並沒有將告訴其中某些人的信息透露給其他當時不在場的人。不過,這些知情人之間的互通聲氣,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只是有這麼個流浪漢模樣
和-圖-書的人在一個本就不起眼的地方徘徊,就算是被巡邏警發現,也不至於上了新聞。就是在巡邏警沒把他當回事的時候,他卻突然從地底下挖出了不少廢銅爛鐵,其中還有不少堪稱古董的東西,他雖然神智迷糊,表達不清,但他終究是受我們法律保護的國民,按照律法,這些都歸屬於他,等於他瞬間便坐擁一筆不小的財富。消息傳出去之後,有人想上門收購,占他不懂交涉,不懂古董鑒定的便宜,但他好像在這一點上又有很明確的觀點,無論是誰一概不出售。」
「她不僅告訴了白露同學,也告訴了我們這個群體的所有人。不過,我倒是不認為嘉茂同學你的做法有錯誤,只是……只是你看,白露同學她現在這個樣子,心神不寧,情緒起伏,我們作為朋友,看在心裏也很是難受。她雖然話語不多,但我們的學習真的是蒙她太多的照顧,此時實在是很想為她做點什麼。然而,她並不肯向我們解釋她今天為何是那樣一副狀態來到學校,就連『她和家裡吵架』這一點,還是我們偷偷跟著她去洗手間,隔著隔板門偷聽到的。」
「喂,嘉茂同學,過來過來。」她吸引到我的注意后,馬上壓低聲音,用動作招呼我到她身邊。我依照指示站到櫃檯邊上,她湊到我的耳邊,說:「跟你說,白露同學那邊好像和家裡吵架了。我們今早發現,她像是哭了一場似的來上學,妝容很凌亂。」
「這是什麼原因?」
「也就是說,她並不想讓你們知道這件事情。」
He knows you not, ye heavenly powers!
Sat weeping on his lonely bed,--
Who never through night's heavy hours
「好像是『家裡人讓她回勝岡,她並不肯』的模樣。」
Who never eat with tears his br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