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樂趣也需要他人的尊重。因為閱讀和尋覓書籍是需要入神坐照,以通感作者的,圖書館和其他公共閱讀場所貼出的無數請入場者保持肅靜氛圍的告示便說明了這一點。然而,書店雖是個閱讀的好地方,但它畢竟是個商業場所,沒法像圖書館那樣能有勸諭到場客人肅靜的立場。於是,來到晴風堂的客人當中,便頗有些令人不悅的存在。有的是舉動冒失驚擾他人,例如那位心急火燎購買黃頁的客人;有的是行為低劣令人不快,例如用空手套白狼計策賺零錢的團伙。不過最為常見的,還是以自己渾然不覺的高聲驚擾旁人,例如:
你希望它那扎血的刺可以考驗並證明你清白,但它被啄食的成熟審視你,然後移開。
and clear you,
母子之間說著充滿特殊關愛感情的對話倒不是不妥,但在公共場合,外人聽來便不免覺得刺耳和肉麻了。然而,就像是在公交工具中吃大蔥水餃惹來滿車異味一樣,打電話,尤其是跟心愛的人煲電話粥的人,對周圍人的不悅也是渾然不覺的。眼見得這個年輕的母親笑逐顏開地聽兒子講述自己經歷的故事,不時發出「真棒」「不愧是咱們家的兒子」「你真厲害」一類的明顯違心之語,閱讀區的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然而,我們這個國度的人們,普遍的素質還是較高的,畢竟母子對話的情誼並不適合走過去勸諭,這麼做甚至反會招來她和周圍那些敗類同類的嗔怪。因而,大多數人選擇的還是皺緊眉頭忍受。
「怎麼,我說錯了嗎?諸位也該是知曉底細的人,也都知道那個叫『亮』的小孩根本毫無可取,但在這個高聲放肆,擾人清聽的傢伙面前,卻還要違心地奉承這小孩子『聰明』,真是可笑,大人的世界也還真是充滿了假麵皮呢。」藉著自己的年齡,我在語言上極盡譏誚刻薄,為的就是讓他們更加失去思考。
Its pecked-at riphttps://m.hetubook•com•comeness that scans you, then
「常客小姐,你的做法雖然結果上為店裡帶來了安寧,但容我倚老賣老說一句,這樣太損他們的面子,對各方都不好。」此事過後,店裡恢復平靜,但店長卻把我請到事務區,向我道出了他對我做法的不認同。「我們是做生意的,客人的誤會和蠻不講理早就習慣了,若是他們報復心重,記住了常客小姐,在你想不到的時候對你暗算,這你可就得不償失了。」
「你是誰?瞎說些什麼啊?」這回,倒是方才那個大嗓門的女性坐不住了。她指著我,面色強妝平靜。然而她既然起了反應,加之其他同行人也都沒再對我的話嗤之以鼻,我反倒能確信這就是答案。
儘管店長老於世故,多歷人情,但還是招架不住蠻不講理和輪番上陣。這一番狂轟濫炸,讓店裡的氣氛更加喧鬧和不快,閱讀區的幾個人甚至收拾了書本,起身離開了店裡。櫃檯處的店員無可奈何,只好不斷向離店的客人鞠躬致歉。
「非得要我說出理由嗎?你的同行人里,左手無名指戴著戒指的夫妻總有那麼一兩對,為何你卻把戒指戴在表示未婚的拇指上?你若是家裡有人照看小孩,何必要他把作業拍照發到你的手機上檢查?只有你一個人照看小孩,你給他配手機還不擔心他沉迷遊戲,放他一個人在家,自己出來玩到裙邊濺泥,你對他的管教真的上心嗎?」
「絲蘿不是無根草,到底攀附在土間。諸君若是尚有駐留的雅興,也請別擾了他人的安寧啊。」成功逐走那個女性之後,我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回到了坐席上。這鴉集蟻聚的烏合之眾也是一片掃興,紛紛走出了書店。
Its blood-prick that you wish would test
「你什麼意思?」對方也知道若是揪住我的衣領,站在我
和_圖_書這邊的書店就會立刻報警。這裡有監控視頻為證,一旦他們先動手,以我高中生的身份,他們反而會陷入麻煩。於是,他們只好越發地提高音量以期將我懾服,但這種徒有音量、毫無底氣的話語從來不會讓我害怕。
「自然是請這位養子不教的無德之母離場的事情啊。」我刻意將聲音拖長、音量放大,有意激怒那一群傢伙。果然,這群人紛紛上火,衝到閱讀區前對我怒目而視。
「沒什麼意思,只是在想,一個連婚都沒結的女人,和一個家裡沒人帶的小孩,這兩者之間,我是不覺得他們的對話能算是『母子對話』呢。」
「哦,小姑娘,你好,你是那次特殊活動上的……哦,沒什麼。」他定了定神,既然認出了我是當時為店員解開「不存在的活動」之謎的人,便也知道我找他是另有深意。他很快恢復了營業式的和善、微笑面孔,對我說道:「我能有什麼幫到你的嗎?」
「好的,我去請店長挪步。」說著,他便將我的話帶給了店長。這時,女性的手機響起了提示音,似乎是她的兒子將作業發了過來。周圍人的言語攻擊也以此告一段落,紛紛圍攏到女性那邊。不過,這回女性倒是不太願意讓周圍的人看到這個作業了,只見她一隻手捂著屏幕上方擋住面前的視線,另一隻手操作屏幕查看,她的同伴倒是對此知趣,從原本聚攏的排布散在了附近。不過,店長也藉著這攻勢稍戢的空當來到我這裏,他似乎對我的面孔也有了些印象。
可惜現在是個將閱讀極度快餐化的社會,「作家」群已經不再是受人愛戴和推崇的職業,取而代之的是僅能被稱為「文段製造者」的人大行其道,深奧雋永,回味悠長,要細細品味才能體察其中意蘊的妙文已然難覓其蹤。若是以更加易懂的例子來說明的話,就好比茶與飲料的區別:茶需要熱沖熱飲,從精心沖制、小口啜飲到入喉回甘,全程的漫長都是茶道和*圖*書
的體現,一步一步都有其「寂寥幽玄」可循;而飲料則無非打開瓶蓋,傾瀉而下,一時間味蕾大快,但也就僅此而已。
方才的結論只是將她逐走,並不是真正證明了「二人間不是母子」的論斷,儘管「女性未婚」和「小孩無人照料」是事實,但也有「女性被人始亂終棄,只好獨自照料非婚生子」這個足以令人憐憫的可能。而最關鍵的論據,在於她「沒有讓旁人看到自己的手機屏幕」這點。一般來說,手機屏幕也不會設定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她收養的小孩的蠢笨愚拙也是周圍所公知,那麼作業看也就看了。她之所以不願讓別人看到手機,旁人也自覺知趣地散開,自然是必有原因的,而原因,也只能是「她把不宜見人卻又必須讓自己牢記的東西放在了屏幕上」,這個東西,最容易想到的便是「收養記錄」。有道是:
「書店裡讓不讓高聲講話我不清楚,但如果剛才的對話並不是『母子間講話』的話,恐怕書店那『歪門邪道的禁令』,還是要遵守的吧?」
「能否請你讓店長移步到我這裏?我的立場或許更便於制住這些人。」我低聲向他耳語道。由於激烈的言語攻勢還在持續,低聲說話完全不用顧忌被發現,店員走動也是店內再正常不過的現象。這個背後的援軍並沒有被發現的擔心。
誠所謂「群雌粥粥」,一旦說話的人多了,特別是女性,整個場合下的聲音就顯得嘈雜和紛亂。起先只是一個人打電話,聲音尚且難以為書店裡的其他人忍受,更何況是一伙人同時議論,不啻是要將這裏化作菜市場。就連原本難以有立場勸阻的店方也忍耐不住了,原本待在二樓事務區的晴風堂店長也來到一樓的櫃檯邊,聽店員彙報過後,來到了正議論紛紛的人群面前:
這讓我著實有些看不過去,眼見得當班店員正是那位因為之前臨時當班,得以讓我解開一場本不存在的「特惠活動」的兼職大學生,與我相識,我便向他用https://m.hetubook.com.com手勢打了個招呼,請他「到我這邊來」。他似乎也認出了我,於是推開櫃檯擋板,走到了我面前。
「沒關係的,店長先生。」我自己早就有許多遭受冷眼和鄙夷的經驗:國中時的同學,占卜時的問卜者,盡多對我的使壞和挖苦,我也早習慣了在這種壓力下生活,也從父親那裡學到了一些應對之策。「我還有撒手鐧沒拿出來呢。」
但好日子並沒有持續哪怕一分鐘。在等待孩子給作業拍照併發送郵件過來的當口,這個大嗓門的女性又和同伴們聊了起來:有的奉承她的兒子是如何聰明,她則禮儀兼虛偽地謙遜幾句;有的則和她聊起與她兒子見面時的舊事,她則不厭其煩地補充細節豐|滿羽翼。總的來說,以這個電話為話題開端,這群書店的不速之客儼然是沒把這裏當做一個理當肅靜的地方。他們的年齡相若,話題多圍繞子女進行,彼此間還常走動,料來是一群年輕卻又愛炫耀的父母,視傳統的人情世故為無物,非常樂於張揚和跳脫吧。
在這樣一個社會下的晴風堂,也相應地做了一些改動,例如在經營範圍上更加傾向通俗讀物,在網上開設了網路書店,實體書店中開設了閱讀區等等。好在它依然堅守傳統,使用木質店內裝潢與木質書架,使得書店依然透著古典氣息。因而,即便是書店裡並沒有我所喜歡的古籍漢典,進去尋覓一番也是自有樂趣。
「客人們,我們店裡還有其他客人,能否請你們稍微壓低一些聲音呢?」
這句話倒是可以預感到刺耳話音的結束。畢竟使用手機拍照,再發給另一台手機,是無論如何沒法保持對話的。更何況,這位女性是要檢查孩子的作業,手機屏幕的解析度,想要一眼看清字跡也是不太可能的,非得點開郵件,放大附件中的照片確認才行。果然,這句話之後,約莫估量了電話那頭的答應聲后,這個惱人的聲音也該告一段落,閱讀區的人們的眉頭也是一松。
我每說一句,眾人hetubook.com.com的眼光便往她身上一掃。既有她的那批熟人,也有書店店長、店員以及其他顧客的生視線。當每一句的判斷都能從她的身上找到論據,而我所說的事實越發得到印證之後,她再也忍受不住,丟下這些人快步離開了店裡。
「人家是關心子女,有什麼問題了?」這些人果然蠻不講理起來,令人著實憂心其素質是否與受過的教育相稱。這夥人仗著人多勢眾,對好言勸說的店長也沒放在眼裡。而且,有這麼一個人用歪道理強出頭后,之後的人也紛紛跟上,紛紛指責店長的不是,認為他「不該破壞母親和兒子的交流」,渾不顧這個交流已然結束的事實。而忸怩作態的女性也配合地妝出一副受委屈的模樣,由一個同行者攙扶著,用幽怨的眼神透出對店長的埋怨,以鼓舞同伴用更犀利的言辭向店長發起攻勢。
「啊,小亮啊,你的作業做完了沒有?媽媽現在在書店給你挑選書,你把作業發過來讓媽媽看看好不好?」
晴風堂,一家有著多年歷史的連鎖書店,其「晴風」的名號來源於唐土古人形容讀書的感受「如座沐晴風」。以字面理解去闡釋詞義的話,晴風便是指陽光明媚的天氣下感受到的風,在心下模擬一下,讀書若是讀出了那種感覺,還真是相當不錯。
「你書店裡不讓講話嗎?就算不讓講,這歪門邪道的禁令還能有人家母子間講話重要?」果然有人開始強出頭。
moves on.
——謝默斯·希尼《山楂燈》
「喂,小亮嗎——」一個忸怩作態,極盡溫款之能事,聲音卻大到霞浦晴風堂店堂內的每個角落都能聽到的聲音忽然響起。聲音來自店堂的一排書架前,並且成功吸引了包括我在內的,坐在閱讀區的人們的注意。聲音的發出者是個三十來歲的女性,電話對面則是她的寶貝兒子。女性的周圍還有幾個同齡、同行的人,有男有女。他們對本該感到更大聲和刺耳的電話聲倒不以為然,想來也是一群麻木和不知禮儀為何物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