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賣上券的關係。賣上券的設計是一張長方形長紙條,中間有一個半圓形的切口。這種紙張的印刷,正規出版商因為要大批量製作,會有專門的設備;而盜版商不會為此又花一筆冤枉錢,所以他們只能通過正常規格的列印後進行裁切來製作。這樣一來,盜版商手中的賣上券產量很低,所以他們也必須省著用。我之前在這裏看到的書就是這樣:有的有塑封,有的有賣上券,可就是沒兩者都有的。這就是問題所在。」
「為什麼偏就是這裏呢?嘉茂同學你算出的不過是半徑,那也應該是一個圓啊?」
「別忘了,我還有快遞單。物流查詢就可以知道,它是在哪裡裝車的。」
時間又回到了「嘉茂淵子看過永倉家凹角小屋后」的現在。在看到了這間小屋裡的書籍、腦中回想起以上與江之島同學的一段對話過後,我腦中的那個可怕的設想也就呼之欲出了:
在這個情況下,我便請了友人來做我的幫手了。
在唐土,一位身居洛陽,名叫左思的文豪寫了一篇《三都賦》,因其文辭華美,引得時人竟相傳抄,以至於洛陽的紙張供不應求,價格為之瘋漲。於是就有了「洛陽紙貴」這個唐土成語,用以形容文章著作意蘊長遠,流傳甚廣。不過,左思是魏晉時人,那時造紙技術尚不發達。若是換到今日,就算他的《三都賦》依然有那般引人痴迷的魔力,人們也無非是拿著隨處可見的A4複印紙,到有影印設備的地方複印一張罷了。換言之,現在造紙技術的發達和複印設備的普及,使得文字已經不再能讓作為原材料的紙張產生供不應求的情況了。
「一本盜版書要做得像正版,總得先把印好的賣上券夾進去再塑封,塑封又會從外側向內擠壓書本,於是就留下了印跡。我在學校做實驗就是為了確定這個:我用幾種主流的墨粉分別列印賣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券,然後分別夾在不同的頁碼之間試驗,你們看到這本盜版練習冊滿是黑跡的原因就在於此。試出對方使用的墨粉之後,我就能通過原始那張紙上的墨跡,判斷他們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印好這張賣上券。因為印跡多寡終歸是根據墨粉與紙張接觸的時間長短決定的。一旦時間久了,墨粉和紙張都冷卻凝固了,那就會產生黏連現象。」
「怎麼,一本練習冊還能推斷出來自哪裡不成?」周圍的友人紛紛表示懷疑。
我帶著她們來到那個凹角小廢屋附近,一路上也講解著其中的道理。「練習冊同樣是一種商業書籍。雖然銷量和流行小說相比不具有可比性,但商業書籍的包裝依然是必要的。也就是說,它也有塑封和賣上券,盜版書也不例外。我把正版書與盜版練習冊的塑封和賣上券也都帶了出來。」
為了最近的一次學習會,我們彼此商議買同一本練習冊。不過在做題的時候,其他人卻注意到我的練習冊的印刷質量不高,並且頁面不少地方都有發黑的印跡。翻到最後的版權頁,那裡寫著的定價也便宜許多。眾人都知道盜版生意的存在。心直口快的明石同學這樣問我,分明是表明了「你為什麼貪便宜買盜版」的責怪意思。
「我在路過某個地方的時候,偶然間瞥見了一處放有各種嶄新書籍的倉庫。」我隱去了我找到永倉家小倉庫的原因,而是僅將這件事當做一起偶然發現似的講了出來。「根據江之島同學曾對我講過的書籍銷量突然銳減的信息,我推斷這裏或許便是盜版生意在這裏又紮下了一條根,但手中還缺少『確實由那個倉庫拉出來的盜版書』的證據。在這個契機下,我們提議買這本練習冊,正好被我用來當做這個推斷的證據。」
能夠為這種異常提供解釋的原因有這樣和圖書
一些:有可能是有競爭對手來到當地落腳,用更高的質量、更好的區位、更便宜的價格等等競爭優勢打敗了思賢堂;有可能是作為讀者群主體的青少年學生在學校被下了諸如「必須去指定書店購買教輔材料」等帶有「肥水不流外人田」性質的命令;也有可能是書本質量本身出現了大幅度滑落,例如流行讀物的作者忽然爆出醜聞,或是教輔書籍的印刷廠將一批錯版投放在這裏。凡此種種原因,是我在聽到江之島同學的抱怨之後,所能想到的諸般「儘可能合理」的解釋,但都被江之島同學否定了。
「這個道理其實不難,我們做個驗證就能知道。」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其他人也非常樂於見證我的推測。於是,我帶上了必要的工具,終止了那天學習會後本該有的「遊玩會」,帶著四位友人一起出了門。其實,我和她們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她們知道我這樣安排自然別有用意,否則我這般懶人會直接在房間里就做出說明;而我帶她們一道前往我曾經哨探過的地方,也是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多一個人在,就少一分被人突然發難的危險。
然而,我卻在永倉家那個凹角小破屋裡,感受到了不尋常的氣息——這裏堆著許多新書,雖然我沒法透過老舊的窗玻璃看清這些書到底是什麼,但這種陌生感也給了我從另一個方向思考的模式:我自詡是霞浦閱讀經驗最為豐富的那一批人,霞浦的大小書店我也都有所踏足。可以說,霞浦的哪家書店賣些什麼書,有哪些「鎮店」的寶貝,我多少都清楚,但這些書籍卻不能讓我第一時間產生「它們是什麼門類的書籍」,說明這些書籍並不能勾起我的條件反應,也並不等於是哪家書店的庫存。更何況,這些書籍全都有塑封和賣上券,這些設置都是新近才出現的,說明書籍都是近些年的出版物。再回想起hetubook.com.com我和友人探討「書本賣價為何越來越高」時自己的觀點,我認為,這些書本未必就是什麼有閱讀價值的玩意。
根據紙張、賣上券與塑封,再加上盜版販子用快遞寄到父母親所在大學的時間,我得以確定,這本盜版練習冊只可能是從這個倉庫的距離寄出的。一個盜版販子接到訂單,再製作、發包、運輸,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這個物流鏈條的盜版倉庫,在距離上是正好就卡在這附近。
這裏存放的是規避了版權費用的盜版書籍。
盜版商要將賣上券省著用,那勢必是每敲定一筆生意,才製作等量的賣上券,一本的生意他們也做,那麼他們勢必要為我單獨準備一張。賣上券都是質薄的白紙,隨用隨列印,定然印墨無法徹底干透。我翻開自己的盜版練習冊,翻到我做了記號的,夾著賣上券的兩頁,上面便有若干賣上券形狀的印跡。
「為什麼這就能知道呢?」
「這種劣質塑封膜在路邊的店裡隨處可見。我買了一些,在學校的塑封機里調整溫度做了幾次實驗,便知曉了塑封的地點。」
之所以記下這麼一段唐土成語的來歷,乃是緣於我正在和友人探討「書本為何賣價越來越高」這個問題,為了支持我的觀點,我便舉了這樣一個故事作為例證。我的觀點是,現在的書本賣價,若不是像辭典那般為之專門製作特定配方的紙張,僅用常見制式書頁紙的話成本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再說裝幀,若不是請大手筆設計或是用些罕見的素材,這一部分的成本也高不到哪裡去。所以我認為,現在的書價走高,緣于占文字群體大半的浮夸寫手嘩眾取寵,給自己那丟人現眼的文字披一張華麗的外皮。真正當得起售價的文字,在現今的書中顯得鳳毛麟角。在二十年前走進書店,書籍滿目皆能勾起我購買的慾望;但在現今走進書店,淘一本好書可www.hetubook•com•com
以說千難萬難。換言之,除非是走進藏書家的寶庫,又或是走進「彼布利亞(Bibliophilia)」的書齋,否則,單是「書山」並無讓人攀登的慾望。
盜版書籍並不會登堂入室地進入書店。因為一旦被版權方發現並控訴,書店也同樣要承擔責任。我也承認,在一些唐土古籍的入手上,我也同樣選擇了盜版。這些書本沒有海外入手方式,因此只能請一些在唐土有門路的人,在當地買一本然後翻印,將數據傳回本土印製,我再這樣得到翻印后的盜版。從這些經驗中,我也知道要怎樣和做書籍盜版生意的人牽線搭橋:在社交網路上搜尋「書籍減價特賣」的信息,找尋那些時間跨度長,減價幅度大到不合理的信息,根據留下的聯絡方式進行聯繫,並且對方提出沒有實體店面,由快遞進行運送的,這就可以判定為盜版。眼前的這些書籍存放在永倉家的倉庫中,他們顯然與這種生意脫不開干係。但我之前也說「缺乏證據」,那便是我並沒有「從這家倉庫里拿出一本確實屬於盜版」的事實。
給書籍塑封,厚度小,開本大的雜誌使用冷塑封,而開本小,有厚度的書籍,包括練習冊則使用熱塑封。熱塑封的工藝是將塑封膜貼在書本兩邊並向中心靠攏,然後在併合縫隙加熱並切除剩餘部分,冷卻固化后便完成了緊貼內部形狀的塑封。在這個過程中,塑封膜受熱軟化是關鍵。正版出版時使用質地均勻的優質塑封膜,盜版商可不願多花這種冤枉錢,他們直接使用最低檔的塑膠膜,在熱塑封機加熱拉扯時,就會因為受熱不均勻而在原本光滑的平面上產生拉紋,並且會保持這個形狀。我拿出的盜版塑封膜,上面就有若干拉紋。
但事實依然不能就此斷言。因為我在思考這起圍繞大藏書樓而起的紛爭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和朋友們的日常交流。在交流的過程m.hetubook.com.com中,我的友人,家中經營書店「思賢堂」的江之島桐華同學曾對我抱怨,說近來的流行讀物不知是受了什麼衝擊,銷量滑落得很厲害。
我們在之前討論過書本的費用,紙張和裝幀算不上什麼成本,那麼費用的大半便都成為了版權人的收益。因為這一塊的水分越來越大,於是盜版生意也就風生水起。試想一下,一本成本100元的書,因為收益注水賣價500元,此時有人將之盜版,就算盜版不比正版的規模化印製導致成本增加,他以300元的賣價賣150元成本的盜版書,只要書自身有需求並且盜版的質量過得去,我想,500元與300元擺在一起,沒有人能抗拒這200元的利好的。
我們都是霞浦本地人,知道市裡沒有新開書店;我們也都是高中生,憑著自己的人際也能打聽到並沒有哪個學校下了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命令;江之島同學自己也是個讀者,店裡的讀物她也都會閱讀,也能作出「當前流行讀物,特別是連載讀物,這些作者們的質量都保持在正常的波動範圍內」的判斷。
「嘉茂同學,你是從哪裡買到這本書的啊?」明石同學道。「說好大家買同樣一本練習冊的,你買的這本為什麼這麼便宜呢?」
書店「思賢堂」雖然取了個有些古雅意蘊的名字,但經營策略卻不比連鎖式的晴風堂,它只是本地獨此一家的小本書店,到伊奈川開起分店還是后話。思賢堂的書主要面向「有時間讀書」的青少年,多數書架上擺的都是青少年讀物、青春系小說,以及課外練習和考試模擬一類。並且在本地深耕多年之後,書店與讀者雙方都建立了「互適」的關係,也就是書店的經營範圍逐漸吸引著喜好這一塊的人成為擁躉;而書店本身也根據讀者實際的購買數據調整著進貨方案。所以,在這種模式持續了較長時間后,陡然出現的大幅度銷量下滑就顯得有些異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