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是這些被水患損壞的書籍。這個團體是做書籍盜版生意的,既然能自由出入大藏書樓,年深日久,自然能知道哪些書籍有盜版價值,哪些書就算是損壞了也不過是破財。所以他們能夠挑准二樓下手就在於此。並且,我認為他們選擇下手二樓,還有另一個原因。」
由於我們沒有實地近距離地接觸大藏書樓,無法判斷玻璃的實際價值。或許,那是一種用特殊材質燒制的精貴玻璃,又或是燒制工藝、圖案紛繁複雜有極高的價值。而這個匿名團體的操作,也正是對玻璃的檢驗——他們選擇的開裂點是一面採光牆,那一面沒有阻擋。若單純出於損壞樓層結構的考慮,理當選擇有書架背面阻擋的牆面以減少不必要的書籍破壞。而刻意選擇採光牆面的原因,自然希望他們通過人工製造出的稀鹽酸流到玻璃上,看它是否完好。因此也排除了我的第二個假設——若是玻璃本身有什麼藝術性的雕飾,他們早就能看得出來;而鹽酸滴在玻璃表面,則是驗證玻璃是否為稀有材質的手段:玻璃的材質,其主體是硅的化合物的混合,有代表性的是二氧化硅和硅酸鈉。而硅酸鈉與鹽酸會發生反應,生成不溶於水的硅酸固體,在玻璃表面上體現為白色的粉末。若是這些玻璃並沒有出現白色粉末的話……
即便是理出了這樣一個脈絡,但現在仍然有若干難以索解的地方。其一,是私生子團伙的行動能力之巨大,他們能找到許多人的把柄進而進行要挾;其二,是私生子團伙的訴求與賀茂宗家主的本意其實是一致的;其三,則是這個團體竟然盯上了位於霞浦,本沒打算和這件事有多少關聯的我,那個團體送了我一盒吃食,表面上是用禮物堵住我的口,實則在包裝紙盒中暗藏了定位器,進而對我的行動進行監視。
「我還是沒明白。」
「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一想平冢女士,她為什麼能一眼看出學生們的臨摹沒有體現出真實的大藏書樓?無非是兩件事,一件是自己去京都被匿名團體要挾的不愉快經歷,第二件,自然就是她在實地觀察后,發現玻璃並非想象中的普通玻璃,而是特製的玻璃吧?」
還是說回大藏書樓遭受水患的事情吧。由於可以預想的嚴重受損,作為新近才和賀茂宗家有過聯繫的我們,也即刻向賀茂宗家主表示了慰問。賀茂宗家主也沒有再慢條斯理地找人徵求意見,而是以此為由,直接向各個分家下達了藏書樓即將重建的決定。當然,其中有不少人對此表示不解,但懾于宗家權威,以及分家畢竟需要這樣一塊金字招牌作為靠山的現實考慮,反對的聲浪終究還是沒有爆發出來。
的確。我也知道,賀茂宗家主現年四十八歲,但生下的兒子二十來歲,簡直是個紈絝子弟。藉著家裡豐厚的名聲和家貲肆意揮霍。之所以在賀茂家的這件事宜中,完全感受不到年輕的賀茂宗家繼承人的存在感便是因此。賀茂宗家主看到這般不成器的兒子,也完全不讓他參与到家務的處分中來,他也樂得在外逍遙。
賀茂宗家主根據大藏書樓已然破敗的事實,向各個分家徵求對藏書樓處置的意見。但他秘密豢養,以備將來繼承人不成器的時候用以補位的一個私生子不知如何得知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且由此生出恨意,進而謀劃了一場針對賀茂宗家,意在「奪嫡篡權」的曹社之謀。
大藏書樓本就沒什麼人到來,並且要進入藏書樓,勢必要先向賀茂宗家的管理者取得許可。只要這個環節的負責人屬於那個匿名團體,那就非常好操作了——他可以確保在藏書樓無人的時候,放進自己的人馬入內操作。而具體加快腐蝕的方法就是和_圖_書先關掉總閥門,然後從水龍頭裡倒著伸入一根更細的管道,往牆體的水管里通入氯化氫。換言之,就是將整個牆體里的存水全部變成稀鹽酸。稀鹽酸既能腐蝕鐵質管道,又能蝕穿以碳酸鈣為主要成分的花崗岩牆體,並且可以用加壓鋼瓶來儲存釋放。於是,這個人工加速的水患,便得到了一個解釋。
「平冢老師為什麼會對還原度不低的大藏書樓習作打低分?或許原因就在於,平冢老師眼中,大藏書樓外觀真正的價值與得分點,這些學生並沒有反映出來。臨摹大藏書樓的外觀,牆體主景是怎樣都不會差的,關鍵就在細部的雕琢。我對比報紙上的近照和他們臨摹的原型照片既然沒有發現什麼差別,那麼差異也只能出在細部。而在大樓外能夠觀察到的『細部特徵』,那就只有窗戶了。父親您在京都的行程中,也並未去大藏書樓實地查看。而平冢女士或許真正到了藏書樓里,她又師從您的弟弟友庵先生,你們的欣賞品味不同。我斗膽猜測,平冢女士認為的,大藏書樓真正的價值,其實在它的窗玻璃上。」
「不止這些。否則他也不至於把『謀定而後動』做到這般程度了。還有許多令他煩心的事情,例如這一年的賀茂祭辦得並不出彩,沒有賺回多少行市;財政壓力導致撥款減少;神社的出版物也被活躍在附近的盜版團體弄得賣不出多少……當然,這些都不是主要問題。主要問題是他名義上那唯一的兒子太不成器,純粹是個敗家子。」
我們從賀茂家也得知了受損的具體情況。水患發生於二樓的牆面,具體來說是從一面立壁的中間位置破牆而出,然後噴向迎面的書架,浸壞了這面書架上的書並且順著二樓的地板落向一樓。這一層樓板的內部似乎也早已被腐蝕得很厲害,滲出的消防用水直接從一個最薄弱的環節滴了下來和圖書,順理成章地也把一樓這個位置附近的書籍給破壞了若干。決定大藏書樓命運的這段時間里,本就沒有多少人來到樓中,還是新近一位被宗家主問詢意見的人打算實地來這裏看一看情況,進門之後才發現了這幅慘狀。
這位私生子原本,或是同謀者之一是一個從事出版物盜版團體的頭腦,進而這個團體在這個謀划中充當著後盾與支柱的地位。他們披著倒賣海鮮和走私電子元器件兩張偽裝麵皮,底下暗自擴大著盜版規模,宛然成了盜版業界的巨擘,故而在這次事件中顯露出了很強的存在感。他們在賀茂宗家主的身邊埋伏了線人,得知了宗家主要邀請的人。他們從中挑出他們能調查到把柄,能夠控制的每一個人,然後對他們進行威逼利誘,讓他們在宗家主面前強行給出「大藏書樓理當拆毀重建」的建議。而我們嘉茂家作為賀茂宗家在霞浦的分支,也因為宗家主向父親發出了徵求意見的邀請而參与到這件事當中,此前的過節也一一有所記敘。
這些問題,對於遠在霞浦當一個安樂椅偵探的我來說,原本並沒有什麼探索解決的契機。但在這一天,有兩個消息突然進入了我的視野。第一個消息,是奈惠對我說,那幾個經過她向我借走了京都大藏書樓,並用以臨摹作為繪畫課作業的幾個藝術科學生,他們的作品被評判的美術教師平冢女士給予了極端的差評。這個消息被他們沮喪地告訴了奈惠,而奈惠則告訴了同為相關人的我。第二個消息則看起來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我們知道的,目前有大藏書樓水患、各分家不願出錢這些,還有其他令他困擾的事情嗎?」
「為什麼要說這些呢?」
「父親,出於不著痕迹的考慮,我們是不是該這樣聯絡一下宗家主?就說『現在資金運轉不暢,能節省的東西也還是儘可能節省為好。例如大藏https://m•hetubook•com.com書樓的窗玻璃,可以拆下來繼續使用……』這樣的話吧?」
「淵子,你說你又有了新發現?」父親坐在家中問我。
「賀茂宗家似乎在財政上出了困難啊。」父親接完電話,對我低著頭道。「賀茂宗家主怕是流年不利啊,這段時間他真是攤上不少事。」
「他們要做一個檢測。」
「什麼原因?」父親問。
賀茂宗家主看到自己名義上的獨生子不成器,自然也籌劃著找個由頭讓他退到幕後,換由一個備選的私生子來頂替這個名號。這件事勢必要和賀茂宗家中若干骨幹商量,而骨幹當中又正好有些野心家想要借這個契機攀取更高峰,事情或許便是在這個時候泄露到了那個私生子的耳中。篡權奪嫡一拍即合,便有了賀茂宗家主之後的這些煩心事。在這些背景鋪墊之下,此前的種種「不自然」之處也紛紛有了解釋,那便是「事在人為」。
這兩件算是突發性的新聞來到了我身邊,由於是在同一天到來,我便像是串珠成線般,有意無意地將它們聯在了一起。不過我卻依然對此有個很奇怪的疑問,那便是「為什麼藏書樓會發生水患」。在這座以花崗岩為主體的建築中,消防管線和其他例如電線、通訊線路等等一道被分開規劃后埋進了牆體里。按照水患產生的原因,應當是使用的金屬管線年久失修,以至於管線里的流水衝破了管線滲入牆體,進而從牆面滲出使整個牆體發霉鬆散,最後才到衝破牆體噴涌而出。這面牆是採光面,沒有放置書架,故而也沒有對噴出的水柱的第一時間阻擋,以至於受損甚大。大藏書樓是賀茂家極為重視的地點,每年都會有檢修和維護,這些時候定然會發現牆壁發霉滲水這些內部管線破裂的異常狀況。加以補修后,也該不至讓牆體一瞬間就攔不住其中的水壓。
「是的。在綜合一系列的發現之後,我認為這m•hetubook•com.com就是事情的始末。」
消防用水沒有經過多少凈化工藝,噴湧出來大都慘不忍睹。順著臟污的痕迹一路查看下來,受到淋濕的書籍基本都已無法恢複原本的品相。好在賀茂家也深諳藏書之道,孤本、珍本都放在最高處,相對較多人涉足的一二兩層,其中的書籍雖然受損嚴重,但也能及時買回新品來填補。眼下,賀茂宗家主的重心已經轉移到了如何籌措重建的款項,包括建一座磚混鋼筋結構的新樓,以及開列品相受損的書籍名目並統計填補所需的款項。從我們與賀茂家的電話聯絡中,我們可以明顯感到聯絡人的話風一改往日宗家對分家的居高臨下。他們的態度非常謙卑,並且話頭也似乎明有所指,也就是「套出各個分家出錢的打算」。
「父親,水管就算是鏽蝕,水滲入牆體再到滲出牆外,這個過程是緩慢的腐蝕,腐蝕到一定程度必然會被人們所察覺。像這樣突如其來的水患,定然是人為加速了這個過程。大藏書樓原本就是一棟以花崗岩為主要建材搭起來的建築,加上裏面的鐵質水管。若是要暗算它,我已經有了一個可能的答案。」
賀茂大藏書樓的一層樓遭受水患,京都的報紙上也看到了具體的報道。這棟樓中的消防設施似乎因為年久失修,閥門失控,水噴涌而出進而將房間中收納的書籍淋了個透徹。對於藏書來說,這樣的災害可謂是場浩劫了。出於所有人賀茂宗家的要求,報紙上沒有披露這棟樓的具體用處,只是刊登了一張水患后藏書樓的照片。好巧不巧,便與我手中藏書樓的照片是相似的角度。兩相對照,我認為我手中的照片和這張近照的相似度還是不低的。奈惠跟我說,這些藝術生的寫|真風格也並沒有摻雜多少藝術誇張的成分,若是按照我提供的照片去臨摹的話,還原度理當挺高才是。為何平冢女士會給他們低分,這就又成了矛盾之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