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就是這樣奇怪:有嘉明明是在新發田弄丟這枚紐扣的,但它卻在山形被找到,並且還是被失主本人找到。河內同學在說起這些的時候,語調頗有些聳人聽聞。但我卻覺得,紐扣從新發田到山形的旅途倒也不是無跡可尋。
這的確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滿足這個條件的物品根本就不存在,我這個假設也就根本不成立。我想了想,道:「只有衣服和鞋子了。」
雖說難以歸結到神鬼作祟,但這段紐扣的旅途,也著實能稱得上是巧合與天意的集合。我在向河內同學解釋完這些之後,也在等待她的反應。畢竟,她的話語中似乎也有對我下戰書的意思,我這樣無情地擊碎她的期望,她或許會對我有所反擊。
有嘉在做好這個紀念后,接下來便是她的國中三年級。為了紀念這段情感,有嘉決定將這兩枚紀念意義重大的紐扣放在文具盒裡隨身攜帶,以進一步銘記初戀的回憶。然而,有嘉自己有著丟三落四的毛病,她也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就突然發現,自己文具盒裡的紐扣少了一枚,並且少的是前輩贈與的那一枚。
不僅是人物的旅途,「器物」的空間移動,有時也能給人以「旅途」一般的奇妙感覺。比如說這麼一個故事:作家蕭伯納先生將自己剛出版的一部新作題詞後送給一位友人,但過得一段時間,卻發現這本題了詞的,獨一無二的這本書卻被友人變賣,竟在舊書攤上發現。於是,幽默的他便將這本舊書買了下來,在原本的題詞后再加上「蕭伯納再贈」,又一次寄給了那位友人。這本書本是無法自主移動的器物,但它的易手經歷,卻在機緣之下成了一段逸話,這本書也不免帶上了一些傳奇色彩。同樣的,假設我們將什麼東西送給了別人,若干年後發現它又回到了自己身邊,它的旅程想必也是一段傳奇了。
具體故事是這樣的:這位姓有嘉的綠化委員在新潟的和*圖*書新發田讀國中時,有一位關係非常親密的前輩。在這位前輩畢業升學,為他送行的時候,有嘉按照風俗向心儀的前輩索要了校服的第二枚紐扣,並得到了允可的回應。有嘉得到紐扣后回到家裡,用小刀尖在紐扣背面刻下了前輩的名字,然後將自己校服的一枚紐扣取下,刻上自己的名字,再將這兩枚紐扣放在一個塑料小包里,以此作為對他的情感的紀念。到此為止都還是正常的小情感故事。
「嘉茂同學到底是嘉茂同學啊。」河內同學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你這個性格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世上真有神鬼的,總是要找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我就奇怪了,為什麼出身在陰陽學世家的嘉茂同學會如此地堅信世上沒有神鬼呢?」
肥料的生產需要用到生活垃圾。有嘉在最早持有這枚紐扣時,過的是來往于學校和家中兩點一線的國中生活,紐扣落在這兩個點中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這兩個點的其他人不明白這枚紐扣的重要性,將它掃進垃圾堆,作為生活垃圾處理掉也是自然的選擇。紐扣是金屬質地,本身在製作時也做了防鏽處理。故而作為生活垃圾成為肥料來源后,肥料處理的一般工序,比如發酵、除臭、腐熟等等都是無法讓紐扣被破壞的。加上紐扣體積本就小,避開肥料粉碎機的破碎也是有很大成算的。於是乎,這粒紐扣便被裝進了肥料袋,這袋肥料又被賣到山形,恰好撒在了花壇當中。當然,肥料製作時難免有其他硬物,於是便在紐扣上造成了一定的物理損傷。
其實,這些猜測都忽略了這樣一點:這枚紐扣被發現時,是被埋在花壇的泥土裡的。如果按照他們的猜測,紐扣是經過或此或彼的傳遞,最終在無意間「落」到花壇當中去的話,它就應該是躺在花壇的表層,或是僅被一層淺土所覆蓋。並且,軟質的土壤也不會對紐扣的m.hetubook.com.com品相造成過多的破壞。然而,我們所得知的事實是,紐扣是在有嘉為花壇鬆土時,從土壤深處挖出來的。換句話說,若不是非得由綠化委員去做這累活,這枚紐扣還未必能重見天日。在紐扣被挖出來的時候,上面有許多劃痕和磨損,這說明它在之前受過不少物理損壞。有嘉自己在發現這個硬東西阻擋自己鬆土時,是很小心地挖掘它的,所以有嘉倒不是這些物理損傷的來源,而是來源於它在這段跨越城市的奇妙旅行中所遭受的。
「嘉茂同學,你就老實承認了這個奇妙的故事吧。」河內同學聽到我的問話,不由得有些得色。「有嘉同學發現這枚紐扣之後,我們早已經猜測了無數種可能了,結果都是不成立的。嘉茂同學的猜測,當時早就有人提出來,而有嘉同學也早已否定。並且,還有其他的幾個猜測也都不成立哦。」
這也難怪,畢竟我們在篤定「破解一個奇怪的現象」的衝動時,基於科學的角度,總無非是抱定了這樣的認知:紐扣是人造物,自然不可能造一枚紐扣;這枚紐扣獨一無二,自然不可能把一枚紐扣從一座城市搬運到另一座城市;在這兩座城市間穿梭過的只有有嘉一家人,所以只能圍繞她和她的家人進行猜測。
唐土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和國松尾芭蕉的《奧之細道》,這兩篇文章的開頭各自都抒發著「光陰匆匆,人世如旅」的情感。百年人世對於人類歷史無疑是過客和旅人,而人的一生也充滿了變遷。李白與松尾芭蕉都是各自時代中有名的旅者,涉足了無數的名山大川。現代的人們雖然被工作與生活壓力束縛,難以像這些濟勝之士般遍歷山河,但在忙碌的工作之餘偶爾來上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卻也不失為平淡中忽然煥發的新味。
河內同學的班上似乎就有這麼一段「物品的奇妙旅途」的傳奇。當事物品是一https://m•hetubook.com•com枚紐扣,它是在綠化委員為校園裡的花草鬆土的時候被發現的。
「那麼,內衣呢?」
河內同學的反駁有理有據,我也不得不承認之前的假設確實經不起推敲。如此說來,這枚紐扣難道真是長了翅膀從新發田飛到了山形?紐扣的確長不出翅膀,它不久前被埋在土裡,更早之前就一定得有什麼人把它落在這片泥土裡。最有可能的人當然還是有嘉,但她在從事綠化委員的工作時,一身裝束從頭到腳卻都是不可能藏下一顆兩年多都沒發現的紐扣的。那這顆紐扣又是被誰帶到山形來的呢?
然而,事情總是在出奇的地方展現「天意」的奇妙。有嘉在升入高中后擔任綠化委員,在近來的一次為校園花壇鬆土的時候,她的鏟子挖到深處,突然在土中碰到一個硬東西。出於「有可能妨礙花草生長」的考慮,有嘉便打算把它挖出來。她小心地將土塊挖出、拍散,竟發現裏面的硬東西是一枚紐扣,並且款式自己非常熟悉——正是自己在新發田讀的國中的紐扣,紐扣的正面便是那所新發田高中的校徽。而更為令人驚詫的是,有嘉將紐扣翻到背面,竟然發現了自己刻在紐扣背面的,心儀前輩的姓名。顯然,這就是有嘉自己丟失的那一枚紐扣。儘管歷經兩年多的風塵,這枚紐扣已經多了不少划痕,原本打磨得平整、反光的表面也顯得粗糙暗淡,但這樣一來,有嘉幾年來懸在心上的一樁心事還是終於完滿地解決,以至她這幾天的心情都是旁人眼中看得到的,出奇的好。
「就是因為我生在這樣的家庭,才會如此堅信啊。」
不過,世間終究沒有怪力亂神,這是更加靠譜的事實。紐扣從新發田來到山形,定然還是藉助了某種外力的搬運。既然山形的同齡人們已經通過討論排除了許多可以即刻想到的可能,那我不妨便從「未必能想到的角度」來考慮一下。之前,河和*圖*書內同學向我舉例的那些已被排除的可能,它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設置了一個隱性的前提:紐扣是被「人」所攜帶的。
若是少了自己的一枚,有嘉大不了再從自己的校服上卸一顆紐扣下來,問題不算很大。但對方這一枚卻有著特殊的意義,自己的紐扣雖然與它同款,卻決不能替代那枚特別紐扣的地位。以至於有嘉在那段時間上課心不在焉,下課非常消沉,一門心思都是要找回那枚意義重大的紐扣。然而以她冒失又粗枝大葉的性子,要做「找一枚紐扣」這般大海撈針的事情也是難為她了。從結果上講,有嘉發現紐扣丟失是在進入國中三年級的兩個月左右,接下來的幾個月,她都是在低沉和找尋中度過。好在她的心智終究也在成長,加上她在國中畢業后,因為家庭的遷移轉入了山形,這又是一段新的開始。所以,現在的她雖然還是會對紐扣丟失愀然不樂,但也不再會為它茶飯不思,算是基本走出了紐扣的陰影。
「有些時候,我們會覺得『本來應該在這裏』的什麼東西莫名其妙地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而在沒有使用它的迫切的時候,卻能在不經意間發現它。我們這個國度也有『神隱』這個詞彙,來描述『物到用時找不著』的這種情況。我們首先必須肯定,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怪力亂神,紐扣絕不會自己移動;而在紐扣可能的持有人中,從新發田移動到山形的,又只有有嘉同學的相關人員。所以,我傾向於是這樣一種情況。」
「可是,衣服和鞋子也不可能吧?」河內同學道。「在開展綠化工作的時候,綠化委員都要換上運動裝,而有嘉同學升入高中后,運動裝都是高中的新衣服。鞋子這邊,雖說有嘉同學可以繼續沿用國中的鞋子,但鞋子里有一枚紐扣,穿起來肯定會因為硌腳而發覺吧。」
有嘉在國中時,因為一時疏忽或是其他什麼情況,將這枚獨一無二的紐扣落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某個難以找到的死角。但它到底還是留在了有嘉的隨身物品當中,並隨著這一家人搬到了山形。在有嘉高中擔任綠化委員的時候,有嘉又無意間帶著這件藏有紐扣的物品參与綠化工作,並讓這枚紐扣掉進了泥土中。當然,最後在每個班兩人的綠化委員當中,偏是由有嘉發現這枚紐扣這一點,倒是真算得上巧合與天意。
「在這個高中里,有沒有和有嘉同學一樣,是從新發田來到山形的呢?」
「只要想一想這一點就行了:新發田自古以來就是農業技術相對領先於周邊地區的城市。而它有名的產品之一便是肥料。有嘉同學的紐扣,的確是無意間丟失了,但這枚紐扣卻在無意間混進了肥料的原料里,然後被做成了肥料,被賣到山形,又撒在了這座高中的花壇里,還恰巧被有嘉所挖到。當然,這一系列的碰巧,倒是的確能稱為『天意』。」
「為什麼呢?」
「內衣要經常換洗,紐扣更加藏不住了啊。」
河內同學接著便說了幾個其他容易能想到的可能,比如「紐扣像蒼耳一樣在人與人之間傳遞」「紐扣掉在了書包里」「午餐有人坐在花壇邊」等等,但都被很輕易地排除,甚至還不如我最開始的猜測來得靠譜。看起來,山形的同齡人們,在無法為有嘉的紐扣失而復得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的情況下,終究還是將它定性為一樁靈異事件。這倒是與古時候難以用知識索解的現象便歸結于神怪的做法如出一轍,可見傳統的偏信似乎還是根植於我們的思維當中。
「河內同學,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很遺憾,我終究是不能承認它是一起靈異事件。」
不過,在我將我的這個揣測告訴河內同學時,卻被她否定了。河內同學道:「嘉茂同學說,有嘉同學會帶著一件能讓紐扣無意間掉在那裡,又會在高中時帶著它參与綠化工作的物品,這是一件什麼物品呢?」言語中,她的懷疑顯然是集中在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