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司同學正常地化濃妝上學,卻莫名地把妝卸了若干。她有沒有上體育課我並不清楚,但從「上過體育課的我都發汗嚴重、急需補水」的狀態來看,她顯然是沒有的。
「沒關係,鷹司同學,盡量吧。」我在坐過去之後,奈惠也是如影隨形地,帶著一臉怒氣地跟了過來。然而,我已經趁著湊近鷹司的機會,從課桌底下偷偷向鷹司傳遞了一件物品。鷹司朝向地下的視線看到之後,脊背微微一震,顯然是意識到了這個東西要怎麼使用。而我也在這時候,被奈惠強行拖離了這兩人,帶回到教室里我和奈惠一般活動的區域,連自己的便當都淪陷在了鷹占區。
「我在體育課下課後,把你拖回教室前,我們還去了一個地方,那是哪裡?」
「『沒關係的,大不了要喝水的時候再買一瓶就是了。』這是那個丟瓶子的女生的反應。並且我從他人的語氣里隱約感覺,這些人都是這一派的。」
然而,賈家的奢華,背後有著雄厚財力的撐腰,來自上方的恩賞,下方地頭的佃租,才養起了這麼一群終日鶯歌燕舞、不思進取的小姐們。但今日、浸染了這種生活方式的一些人,明明沒有賈府「白玉為堂金作馬」的財力,卻偏要貪圖那種生活,這就顯得不自量力了。於是,我在接觸到這種習慣的人時,在話語中或許就要帶上一兩句的規勸了。
「好……好啊,可是……」鷹司顯然也意識到了,她進食必須要抬頭,而這樣一來,自己面部的秘密就會暴露,留在教室吃午餐的同學也有不少,並且都已經將頭轉向了這裏,因為這是八卦傳聞中「鷹司×嘉茂」的百合配對第一次被抓到實打實的證據。
「掩護?」奈惠問道。
「是這樣。但是鷹司同學歷來化濃妝上學,也參加了不止一次的體育課,那麼她定然已經有了『換衣服時要小心妝容』的意識。這次妝花了,定然是一個意外,而意外也很好猜測。我www.hetubook.com.com在體育課結束后被加派了回收排球的工作,但我卻沒有在課前被加派『送來排球』的任務。而且今天這個任務是莫名地失去了本該有的輪值者。這樣一想,答案就不難猜測了。這個任務歷來由兩個人完成,今天輪到的是鷹司同學和另一個人。他們在進入體育倉庫收集排球的時候,另一位同學動作幅度比較大,或者是更草率的『直接把球往推車裡扔』,在這時候,球偏離軌道,讓鷹司同學的面孔突然接觸到了其他東西。我回收球的時候要出汗,鷹司同學準備排球時定然也要出汗,這就已經讓自己的妝底子鬆了。再加上這麼突然的一擊,妝花掉也是可想而知的吧。」
奈惠接過水瓶,看了許久,才回應道。「水裡好像有別的雜質,不是純凈水。」
「鷹司同學?浪費半瓶水可不是好習慣哦?」再看看被鷹司扔進垃圾箱的半瓶水,我似乎懂了些什麼。
這兩人雖然是我的同班同學,但她們有些過度的身份意識使我難以和她們接近,僅僅停留在點頭之交的層面。雖說因為若干機緣,現在的鷹司貴以被奈惠形容為「痴戀著英姿颯爽的男裝麗人淵子大人」,但我終究還是儘力一個正常的態度回應鷹司的頻頻示好。現在,鷹司貴以沒精打采,若是平素,據說她定然會轉頭,一邊臉紅一邊看著我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但此時的她,儘管三宅已低聲告訴了她我和奈惠回到了教室,她卻依然趴著,無動於衷。我隱約感到有些奇怪,便停下了腳步,從垃圾箱里撿起了鷹司貴以扔掉的半瓶水,端詳了一陣。
「這還真是一種浪費了。雖然我們的飲用水產量還真不小,但若是每一瓶飲用水都是喝半瓶扔半瓶的話,浪費的純凈水資源也不是個小數了。說起來,我這頭也正有一個『不過是半瓶水』的故事呢。」
「鷹司同學,嘉茂同學過來了。」三宅低聲向www•hetubook.com•com鷹司道。
河內同學聽完了這個「半瓶水」的故事,最後她問的是這樣一句話:「嘉茂同學,你在午餐時遞給鷹司同學的是什麼呢?」
儘管奈惠還是一股莫名其妙的表情,但從我的發言和鷹司貴以的反應來看,我顯然是戳中了鷹司貴以的一根軟肋,此時的她正有一些難言之隱。這可苦了向來以好奇心熾盛而著稱的宇野奈惠。她儘管知道徑直詢問「到底是什麼事情」可能有些不太好,但她終歸按捺不住自己「被未知卡住了嗓子眼」的憋屈感。
「沒錯,鷹司同學用半瓶水做了別的用途。」這時,我們周圍已經沒有熟悉的身影,過往的他人也幾乎不見,我總算可以將我看出的實情告訴奈惠。「簡單來說,鷹司同學的妝花了。」
「淵子,你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快說!」
「舉個簡單的例子,我轉入山形的高中后,和幾個向我搭話的,比較友善的女同學一起在中庭午餐。其中有一個人忘記帶水,便到自動售貨機買了一瓶。然而,她就著午餐喝了大半瓶水之後,剩下的小半瓶在午休結束時就這麼丟在了中庭的垃圾箱里。我覺得,剩下一些水完全可以留在下午的課上,等完全喝完再丟瓶子不遲,於是便勸了一句:『還剩下小半瓶水就扔了,怪可惜的。』」
「更衣室……啊,淵子是說,是鷹司同學在將校服換成運動服的時候,衣領把她的妝磨花了?」
我們參照西方的宗教禮節,在進餐前往往會說一句「いだだきます」,更為講究的宗教學校或是嚴守禮法的家庭,則還要加上諸如「主啊,感謝賜予我們食糧」的語句。雖然這些禮數不免有繁文縟節之嫌,但它終究傳遞著一種正確的取向,即「對自己向自然的索取保持感恩」,這樣便能儘可能地珍惜食水,不至奢靡與浪費。
我就像是「奈何明月照溝渠」一樣,刻意沒有回應鷹司同學明顯帶有m•hetubook.com.com一些其他情感的「午餐邀約」,而是去然後向坐在鷹司貴以邊上的三宅薰道:
「三宅同學,你可得掩護好鷹司同學哦?」
水,是任何一個人賴以生存的基礎。所幸,這個多山的島國有著無數大大小小的河川,環海地形也帶來了充沛的降水,可以說這個國度的住民基本不用為「飲水缺乏」而擔憂。話又說回來,我們生存所需的水,其潔凈度終究有一定的需求,所以我們也切不可因為水資源的豐沛而自滿,無謂地將潔凈的水浪費污染,以免坐實暴殄天物的罪狀。
等到午休時候,我已經能夠猜到自己將被奈惠逼問的發展。於是,我搶先一步,帶著自己的便當盒來到鷹司和三宅的附近,扯過一副課桌椅,向鷹司搭話道:「那麼,作為鷹司同學之前邀請的回應,我們一起吃午餐吧。」
河內同學也同樣如此,她的生活習慣我也比較認同。但在來到山形之後,她隱約發現自己和其他人顯得「總有些不同」,雖然能認識並熟悉一些人,但總還是「沒法完全走到一起」,換句話說就是沒法像她在霞浦時與明石同學、江之島同學那樣無話不談。她觀察並反思了一陣子,最終得出自己在山形缺乏摯友的原因,是自己出身在生活簡單的霞浦,難以跟上山形的生活所致。
與崇尚素顏的我不同,鷹司在方才已有結論,是個上學都要化非常濃的妝的人。不過我在猜測出鷹司「有隱情」之後,她儘管埋住了五官,但面部邊沿還是讓我看到了「紅潮湧起」。若是以她常態的濃妝艷抹姿態,這些源於血色的紅潮決不至於如此明顯。那麼,這時候的鷹司已經把妝卸了。用什麼卸的呢?自然是那半瓶水了,因為學校里可沒地方去弄正經的卸妝水。這樣一來,一些化妝的粉末便通過瓶口落進了礦泉水瓶里,也導致這半瓶水沒法再喝。然而,濃妝卻不是用普通礦泉水能卸乾淨的,這也就是她為什麼還是不肯抬m•hetubook•com•com
起頭的原因。
在我們的一節體育課結束后,因為劇烈運動而失水的同學們紛紛尋求著各類補水途徑:貪爽利的男生們跑到水龍頭下,用水給自己的臉部降溫,同時也不忘喝上幾口緩解機體內部的渴感;相對矜持一些的女生則大多選擇飲用瓶裝水,有的是回到教室喝自帶的水瓶中的水,有的是順路到售貨機上買飲料。我生性並不愛運動,體育課也是巴不得早結束早好,但這次體育課不知為何,我莫名地被老師指定去進行原本是輪值的,回收排球並放回體育倉庫的工作。今天這個任務並沒有輪到我,純屬加派,我不得不拖上奈惠幫忙,就算這樣也還是讓我也累出了汗。所以一到下課鈴響,我便拖著還意猶未盡的奈惠往更衣室走。
「可惜我們和鷹司同學坐得太遠,鷹司同學又不和我們一起行動,否則,我也會義不容辭地掩護她的。」
我清楚地看出,她問的時候,也是忍著笑的。
「為什麼鷹司同學的妝會花掉啊?」
「嘉……嘉茂同學,別,別過來……」她依然是雙肘環抱,以至於在這一句拒絕的請求聽起來的語調異常沉悶。若不是在班上聽慣了她的聲音,我甚至會懷疑剛才這一句並不是出自她口中。
在我們回到教室,正準備補充水分的時候,我倒是有了些其他的發現:由於我們是從教室後門進入,會先看到垃圾箱,於是我用餘光瞄了一眼,發現體育課前剛換的大保潔袋裡,已經躺著一個礦泉水瓶。水瓶很新,應該是今早之內扔進去的,瓶里還有一半的容量,顯然是喝了一半而被直接浪費的。我又看向教室里,那裡已經坐著先回來的兩位女同學:鷹司貴以和三宅薰。鷹司貴以一反平日里濃妝艷抹,流眄嫣然的張揚姿態,而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趴在桌上,三宅同學則坐在她身前的位置,將座椅掉轉過來,朝向鷹司。
「你還不明白嗎?」我從抽屜里拿出那半瓶水道。「你自己看看吧,看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候,順路陪我去售貨機買點麵包當補償。」
為什麼鷹司沒有去上體育課呢?當然不是身體不適的原因——那樣她要麼直接翹掉這半天課,要麼可以名正言順地請假回家逃離窘境。所以,這隻能是她的面部的妝被破壞,導致她突然窘迫。
「不過,不過是半瓶水嘛……倒是,嘉茂同學,中午可以的話……」
還沒等我說完,鷹司貴以便已經把臉埋在臂彎里,不斷發出「嗚嗚」的悶聲,並且耳根處沒能被鬢髮和衣領遮住的部位也可以看出大片的紅潮,想來臉上也是如此吧。此時,走廊里已經傳來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我聽到這個代表其他人也回到教室的聲音,便知趣地住了口。
然而,加速的社會生產和豐富的物質生活,也向一些人傳遞著「我們的周圍充滿了供不應求的珍饈美饌」的信號。接受了這種信號的人當中,有一些便變得揮霍無度、花天酒地起來。唐土《紅樓夢》里前半段的賈家,一頓螃蟹宴的靡費夠一戶普通農家用度一年,無疑是一個確例了。可悲的是,這種生活方式,竟然在現在還成了一些年齡層或地域範圍內的主流,這不免讓向來崇尚節儉,也生活在一個樸實城市的我生出若干嘆息。
「淵子,你說的掩護鷹司同學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在接下來的課堂上,我便對奈惠的各種「騷擾」來了個完全隔絕,無論她是丟小紙團,還是用我們兩人約定的眨眼打暗號,我都故意地視而不見。得虧是我們的座次按照五十音排列,從「うの」到「かも」之間隔了若干姓氏以「お」開頭的同學,使她既沒法直接回頭詢問,也沒法隔著幾個人傳遞對我的恨意。不過,她也明白鷹司應該是出了點情況,比如說,鷹司只在上課時才抬起頭,一到下課,她便將頭埋在了臂彎里,而三宅同學也是一到下課,便站到了鷹司身前,用身體擋住大部分人的視線。奈惠自己定然也意識到了,鷹司的「隱情」,定然是面部有了什麼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