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下暗自感嘆著河內同學的單純。其實我在方才的解釋里,就有若干破綻。其中最大的破綻是學校在抓住田崎的現行之後,為什麼老師還要對他搞「到底是真病還是裝病」的測試?這個破綻的合理解釋就是,其實抓他們現行的並不是學校。再換個說法就是,抓田崎現行的是田崎的家長。他的家長既然放了田崎去通宵還要去抓他,顯然是田崎做了更出格的事情,而河內同學恰好又問出了一個時機正當的女生,這也就迎刃而解了。這一對乾柴烈火的傢伙到了通宵的卡拉OK包廂里,還能做出什麼好事?而這種行止被撞破,帶來的觸動才會如此之大。再加上田崎死也不肯向學生會吐露實情,還不是因為他犯下的是足以讓學校扣他無數個大帽子的大事嗎?
「可是這些都不成立啊。」河內同學道。「他在寄信給學生會的時候,自然也得說說他為什麼要求換回撞錘鈴的理由。這個理由才是他成為話題人物的主要原因。據學生會傳出來的消息,這個人在提出要求的信件中給出的理由是『音樂鈴聲讓我感到冰冷刺骨,難以忍受。』嘉茂同學,他這是在說真的還是只是在惡作劇啊?」
「等一會,在這裏我注意到一個問題。你說這個田崎經常去卡拉OK通宵?」
「音樂鈴是新一代產物,比起撞錘鈴只有更好,沒有絲毫劣勢。隨著教室內廣播在越來越多的學校里普及,電子鈴聲取代撞錘鈴是必然的。這位同學或許出於種種原因更懷戀過去的聲音,但這股潮流並不會因為個人而退步。」
「那好吧,他姓田崎,在沒出現這毛病的時候,他倒也是個正常的高中男生。他成績不算很理想,但他倒也看得很淡,而是以一個瀟洒的風度享受這三年高中時光。比如,他經常參加社團,經常向女生的鞋箱里塞表白信然後被拒,經常和一些同樣熱血的同伴在卡拉OK通宵……」
「問題就在於,他也不是www•hetubook.com•com一進校園就發病,而是在升入三年級后一個月左右開始出現這種癥狀的。我向一直在這所學校里的前輩打聽過,此前,學校的鈴聲也一直是這個版本,並未更換。而這個有癥狀的人出現癥狀,也不是每到鈴聲響起都必然發作。有些時候,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他地方的時候,他似乎就忘記了自己的特殊體質。這些『注意力分散』的時候,有些就是老師們特意安排來測試他的,比如在課堂即將結束的時候讓他到講台上來做一道有些難度的題目,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題目時下課鈴響了,卻也沒見他哆嗦。於是,即便是學生會把這幾封信交給了學校,學校也只是認為這個人不過是在搞一種特殊的行為藝術,便也沒打算理會他的要求。」
現在,用聲音提示功課的起始與終止,我們的第一反應往往是標誌上課或下課的鈴聲。工廠、軍隊等等雖然也有標誌上班和收班的信號音,但它們的普及率並不高。因為每一個人幾乎都要經歷學齡,但未必都會體驗廠房與營房。在過去,鈴聲是物理製造的,也就是用一個高頻率左右擺動的撞錘敲擊金屬外殼形成振動,這樣的物理傳播為了起到穿透效果,勢必要製造高分貝的音量,這就讓在聲源產生地附近的教室的學生覺得不堪其擾。再後來,校園廣播系統引入了每個教室,鈴聲也改為電子信號,有些地方為了進一步人性化還將鈴聲改為了音樂聲,這樣一來,鈴聲也不再有任何刺耳的因素,應該不會再有人抱怨鈴聲了。
「是啊,山形的卡拉OK其實管理挺鬆弛的。雖說到了基本的散場時間會有人來清理,將所有學生模樣的人請出去,但田崎前輩本身又人高馬大,又燙了發,他在周末穿著便服出去,還未必就會被當成高中生呢。」
原來如此,繞了一個大圈子,到底是為了這個問題啊。我暗自想著。河內和圖書同學知道我是陰陽學世家出身,所以才將她的同學圈中一個靈異的傳聞說給我聽,讓我幫助她判斷真偽。不過此前我也已說過,我正是因為自己出身於陰陽學世家,所以才堅信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怪異。那麼,河內同學所舉出的這個事實,我該如何去回應它呢?
於是,我向河內同學作出了這個解釋,並且也說,這個場所也不一定就是卡拉OK,還有可能是其他容易放縱其中,但又會因為學生身份被抓現行的場所,當然卡拉OK是最適合的。這個解釋倒是很快贏得了河內同學的認同。她點了點頭,確定了傳聞中的田崎本身就是這麼個性子,並且在那之後也再也沒風流倜儻過,卡拉OK這般聲色犬馬的場所更是再也沒涉足過。
「河內同學,這個人成為學校里的話題人物,同時有沒有一些他的傳聞呢?」
「原來是這樣。那我或許對這位田崎前輩的怪病有了一個解答——他在這個音樂響起的時候受了相當大的外界刺|激。」
「保健老師給他做了基礎的檢查,也請附近醫院的醫生來為他看了看。醫生到來后還親眼看著他的怪毛病發作。這個發作情形我們也看過不少次:首先在鈴聲即將響起的時候,由於時間固定,這個人會提前穿上大衣把自己裹個嚴實;鈴聲響起后,癥狀出現;鈴聲結束后,癥狀又迅速停止。在這個過程中,醫生一直監測著這個人的若干身體指標,發現並沒有什麼異常,即便是他自稱身體發冷,凍得哆嗦,但他的體表溫度的確也沒什麼變化。於是,兩人的結論都是這個同學身體並沒有什麼大毛病,而且只要不響鈴,他也能正常承受我們的運動量和運動強度。」
「既然專業人士的判斷也都是認為這種現象是裝出來的,那為什麼你們會認為他的現象有其真實性,而要向我詢問理由呢?」
在卡拉OK縱情高歌本是一件血脈賁張、心情奔放的事情,但突然因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被自己的管理者抓了現行,陡然落到驚恐、慌張的田地,這樣的落差,的確會讓人產生非常難以忘卻的記憶。而學校的音樂鈴聲選用的音樂,沒準就是他當時心情突變時候包廂里正好播放出的背景音。這樣一來,每一次鈴聲的響起,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刺|激信號,使他腦海中自然浮現出那時的慘痛回憶。而那時,卡拉OK里正開著低溫空調以緩和縱情演唱時身體躁動的感覺,而他所表現出莫名的寒冷徹骨的狀態,也是激起那個回憶時他身體不自然的反應吧。
但卡拉OK也是個魚龍混雜的去處,雖然他樣貌上像是個成人,但人來人往,人多眼雜,就算他穿了常服能混過不太負責任的卡拉OK工作人員,但難保不會碰上認出他的人來。更甚者,假設他出現在卡拉OK並通宵的情報被老師或者校方截獲,學校帶人在晚上突擊卡拉OK把他當場起獲,這也和他在考場作弊被抓住時的心理狀態非常相似吧。
「不妨事,也說一說嘛,興許線索就藏在這裏面呢?」
「這個感受我們也早有體會啦。」河內同學道。「我問嘉茂同學,就是想知道你說的『種種原因』是什麼。」
我暗中思忖:這個例子中的男同學,也不是習得性無助,也不是某種特殊情況下的條件反射,準確一點描述的話,是在注意力集中在「響鈴」的時候才會發生的,身體上的不適應感。在目前我所擁有的心理學書籍上,我也沒有找到和這個描述貼合的問題描述,也不像是心裡頭的心結(如果真是一個心結,他也沒有必要一直不透露,並且也不寫在給學生會的書信里)。所以我認為,這更多的是一件難以說出去的「隱事」所導致。
「所以,卡拉OK也像學校那樣加個晚場到時的晚鍾,也挺好的吧。」我這樣回答著河內同學。
「因為他現實表現得確實讓人有些擔心他。他跟我不在一個年級,是今年就要畢業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根據我聽到的傳說,他就算是大熱天,也要帶著一件大衣上學。第一節課上課時由於是剛在陽光直射的戶外運動過,倒是還好;除此之外每到快上課和下課的時候,他就要把大衣穿起來,躲在大衣里瑟瑟發抖。冬天就更是這樣了,他在冬天裹得比所有人都要嚴實,每當鈴聲響起,周圍人就會聽到他凍得牙根隱隱作響的聲音,回過頭一看,便看到他面色發青地蜷縮成一團,坐在座位上不住哆嗦。」
唐土有一個成語叫「晨鐘暮鼓」,本意是在寺院里,僧人們被要求在清晨時敲鐘,在黃昏時擊鼓,一方面是表達對佛的敬畏,表達白天修行功課的開始與結束;另一方面也是報時,在古時缺乏計時的環境下向全寺通報寅時與申時的到來。在上世紀的七八十年代,一些城市也會選擇在下午播放音樂,比如《紅蜻蜓》與《海濱之歌》,也有的城市通過傳統的鐘聲向市民示知黃昏的來臨。比如三井市在七百年來都會敲響晚鍾,唐土也有晚鍾的相應的歌曲。不過到了現代,隨著人們自己已經有充分的手段隨時掌握時刻、欣賞音樂,這種城市放送也逐步退出了歷史舞台。
「嘉茂同學,為什麼這個人對音樂鈴聲如此地反感呢?」河內同學問道。「這個人往學生會連投了幾封信,措辭很強烈,一直要求把音樂鈴聲換回原來的撞錘鈴。」
但是,在山形的一所高中里,居然還有人會對這樣的鈴聲不滿。這就讓人感到很奇怪了。
「就是我們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啊,就算是裝病,花那麼大精力每天都表演節目,也肯定得要一個相當的目的才能支持他每天執行十來遍這種動作吧。我和同學們其實心裏也都在嘀咕,嘉茂同學,你說他有沒有中邪的可能?」
「恩,有一些,但感覺都和他這次的問題似乎沒什麼關係。」
「這還真是怪可憐的。話又說回來,他已經在這所學校里待第三年了,如果他每天每到課間都是hetubook.com.com
這樣的話,也足以相信他真的是有某種特殊的體質了吧。且不說裝病演戲兩年多的成本有這麼高,還得保證全天候風雨無阻地不被拆穿,那可真是太難了。」
我從之前田崎的反應,已經能基本認為他有些像是「被撞破了大隱私」的癥狀。比如說,當一個人在作弊的時候被監考老師一聲斷喝,內心定然會受到相當大的驚嚇,心理素質不好的人或許還會因此落下某些後遺症。田崎在前兩年對音樂鈴聲並沒有什麼反感,而是在升入第三學年後的第二個月左右發作。那時是六月,正是天熱的季節,像這般熱血的高中生斷然是不願意憋在家裡的。而他據說又常去卡拉OK通宵,這個營業場所自然有全天候的空調,正是個躲避暑熱的好地方。
「可能有很多啊。比如說對當前這個音樂比較討厭,比如說耳朵略背需要高分貝鈴聲才聽得見,比如說撞錘鈴聲才有學園的氛圍感,這些都可以成為他厭惡現有的音樂鈴聲,而要求換回撞錘鈴的理由。」
「這樣的理由,先入為主的認識肯定會覺得是惡作劇吧。為什麼河內同學你們還會是這麼一個將信將疑的狀態呢?」
感到奇怪的也包括河內同學這個剛轉去這所高中的人,她已經習慣了霞浦高中舊式的物理撞錘鈴聲,山形的音樂下課鈴對她來說無疑是天籟了。所以,她很不理解這個對鈴聲還感到厭惡的傢伙。
「原來他倒也不是雷打不動地發作,這倒還真是裝出來的可能性高一些。那麼,他這種癥狀在學校里出現,學校里的保健老師總該要給他看一看吧。保健老師的意見又是怎麼說呢?」
「說起來,嘉茂同學,除了這個人,我們學校里還有一個人好像也有類似的癥狀。會不會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呢?這是一個小我們一年,剛是高中一年級的後輩,她的毛病是不能吹冷風,雖然這個的癥狀倒也有不少人有,但她的發病也是正好在夏天那一陣。你說,他們會不會是那天一起去唱歌被抓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