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也是。並且從這樣一點上也能得出旁證:這些人陪伴一木放學回家,要麼是幾個人圍著他一起走路回去,要麼是為他攔計程車並代付車費。這一點說明,這個團體要麼沒有車,要麼不願意在這前期的勸誘工作上投入車輛。假設他們真的打算強行把一木帶走,也該準備用以行動的車輛。更何況,假設要強行帶走一木,顯然是「每天載一木回家讓他熟悉這輛車,再等他無防備地上車后控制他」的策略最合適。
若是我的話,看到這麼不正常的一群人圍繞在一個庸人周圍,我也會選擇調查這群成年人的。也只能說,一木的短暫高光雖然成功引起了周圍人的好奇,但也正是好奇讓他們止步于當一個看客,而非真正去分析這件事的客觀者。說是「人多好辦事」,在某些情況下也不一定吧。
「天下沒有一模一樣的人吧。就算前幾天不明就裡認錯了,一個月時間相處下來,這些成年人又不是傻子,也該發覺出問題了吧。」
但就算是這路邊小石一樣的無存在感人物也有大放光彩的時刻:在近幾天,有幾位成年男女頻繁出現在校門口,一見到一木,便湊上前與他攀談,並且前呼後擁地跟著他,為他提書包,幫他攔出租、付車費。有時候一木想要自己走回家,他們也不厭其煩地跟著他一路回到住處,尋找話題讓一木開心。這般惹眼的群體顯然不會被放學同路的好事者們放過,他們跟著旁聽了這個群體的對話,一些一木公子是如何如何出手闊綽、如何如何愛交朋友的隻言片語便傳了出來。一時間,「一木其實是深藏不露的有錢人」的說法便瘋傳開來。
一木常年過著孤僻而黯淡的平凡生活,這放學路上一瞬間的高光,對他的人生來說也意味著新鮮與刺|激。在剛開始的懼怕、戒備和疑慮過後,他也開始有些享受的意思,在口頭上依然保和圖書持大部分的緘默和克制的同時,也隱約開始應承一些奉承。這些變化都沒能逃過好事者的眼睛。傳聞當然也傳到了老師那裡,出於對同學的了解和責任感,老師也對一木進行了提醒,並且也指出了「成年人放低身段討好學生,定然是想從你身上打通關節」的目的。然而,老師也很清楚,學生一木唯一知道的親人就是他那個放任自流的父親,並且他的生意也不過是小本經營,完全不存在「隱藏的富翁」這種可能。
「唐土的金庸先生有一部武俠小說就講了這麼一個情節。當一個即將到來的大難迫在眉睫時,一個天下聞名的大幫會,竟爾扶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毛頭小鬼當最大的頭目,目的僅僅是為擋下那一樁大難,因為大難只會指向各個幫會的頭目。我們不妨這樣類比一下,當這些成年人成功地將一木的自信心樹立起來之後,再將他扶上某個座位,讓他去扛下現實中的『臘八粥』,這會不會是一種可能呢?」
所以說,這些成年人捧抬一木,若是因為他父親是政界、商界等等高端領域的執牛耳者,那這些成年人的用意就好猜得很。但就是因為他們這一整家都是城市裡極其普通平凡的一家,完全沒有任何值得被捧抬的理由,才會讓整件事顯得異常詭異。
河內同學的反駁的確在理。若是這些成年人是奔著撬動關節這個一眼能想到的目標而去那他們的目標就只能是權錢色三者。而擁有這三者的人們,至少在談吐、氣度、風範上是顯然區別於一木的。舉個例子來說,習慣了左手和右手寫字的人,筆桿在中指側翼壓出的凹痕也不一樣,看到一個人的凹痕方位只在左手,就足以斷定他是不用右手寫字的,一木家沒有任何值得誇耀和被別人看中的用處,又沒有在言行舉止上表現出自己其實是白龍魚服、深藏不露https://www•hetubook.com.com,那麼這個成年人團體的動向就十分的可疑了。
河內同學在此之前詳細介紹了這件事情,具體有這樣一些信息:在河內同學的高中里,有一位同學似乎是撿到了天上掉的餡餅。這位姓一木的同學原本只是個非常孤單的高中生——他父母早年離異,他跟著的單親父親一門心思撲在事業上,幾乎從不過問他的成長,從小到大的學生生涯,父親都只是每天給他留好零花錢,憑他自己在路邊買三餐。缺乏交流的環境使一木本人也相當孤僻,在學校里寡言而影薄,甚至他的同班同學都未必知道班上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是啊。嘉茂同學在描述別人的問題的時候,還真是不留情面。」
從打探一木動靜的好事者那裡得到的情報可以看出,一木起先對這些馬屁還是怯生生的,但隨著他們相處日久,一些話也逐漸熟絡和聊得開,並且一木也露出了若干自信的表情。再這樣拍下去,一木或許真的會把這段眾星捧月的放學時光當成享受,完全沉溺其中並放棄本該有的警惕,進而變得狂妄、對自己的斤兩失去客觀的判斷。最後在收網時,已經完全相信這些人的溜須拍馬,覺得自己只是缺乏平台的一木便會欣然接受邀請,加入這些成年人提供的一個平台,但這個平台卻是挖給他的陷阱。
「這個可能看來也不成立了。河內同學,我確認這麼一件事情可以嗎?就是一木家說是開著一間小雜貨店,但這家店其實生意挺冷清的,就算是『一門心思撲在事業上』的一木父親,也不過是待在店裡磨洋工。一木家是否符合我這樣的描述呢?」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學生的身份,竟爾在一次事件中被成年人前呼後擁地當成了寶貝。河內同學在最近的交談中和我說起了這件事。
「可是,拐人也是以女性和更小的兒童為https://m.hetubook•com.com主吧。這麼一個沉默寡言的高中男生,就算拐了他又要出手到哪裡去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些人或許是債台高築,或許是聲名狼藉,總之是在當前的行當里混不下去了。然而,還有其他利益相關人不會讓他們輕易抽身,所以這些人迫切地需要物色一個替死鬼。物色人才要靠獵頭,而物色庸才卻比比皆是,只要在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匯聚的地方,比如菜市場、老城區的小巷、貧民區的街頭等等都可以找到若干合適目標。小本生意的家庭,毫不起眼的環境,少言寡語又未見世面的人選……在思考過後,這個團隊應當就是挑選了一木這樣的目標吧。
一木在過去的成長中,一來沒有多少社會閱歷,二來從來沒有獲得過肯定和認可,只要持續發動高帽子的攻勢,總歸是比較容易攻陷他的,所以這群成年人會物色上他。在攻陷他之後,成年人以「你其實是天才,只是你的家庭環境太差,沒能為你提供一個大展拳腳的平台」的說法,誘騙他加入自己的團隊,再將團隊首領的帽子戴給他,這就算是把他推上了一個平台的頂峰。而下一步,就是「拆台柱」了,而這便是關鍵:因為成年人們的這個平台,顯然是一個難以想象的爛攤子。
「我想象了一下,一群成年人,對著一個小孩子大獻殷勤,卻又不是貪圖他背後的利益,那這或許就是要對他本人有所企圖吧。我們經常能在媒體上看到,一些家長因為放鬆了警惕心,自己的孩子就被人販子拐跑。說不定,這些成年人此刻套近乎和捧抬,都是為了將來某一天的發難在做準備。」
「人不可能沒來由地自降身段。按照小不忍則亂大謀的說法,成年人顯然有更深層次的盤算。但按照河內同學的介紹,一木家也不能為這些奉承者們提供什麼。」
於是,現代社會就形成了這樣的www•hetubook.com•com氛圍:對於一個生人,人們總是會估量他的「利用價值」,對於有價值的生人,就算不深交,也願意陪陪笑臉,說些好話,混個臉熟;而對於沒什麼利用價值的人,就連本該是湊成友人交情的兩人都只能止於蜻蜓點水。我們每個人都要為將來子女的上學,家庭成員的病痛等等做個「有備無患」的打算,所以,醫生、教師到哪裡都特別受歡迎。此外,能擺平交通事故的警察、能掌握金融政策的銀行業者等等,在特定的人群中也很受待見。相反,一些職業則因為「在人情往來中難以給予他人幫助」並不受重視。
學生就是這樣一個難以提供他人幫助的身份。因為年齡層差距、社會資源少、認知與價值觀有些偏激等認知,一名學生在成年人的社會中總是個邊緣人。就算是看見有成年人跟在學生鞍前馬後,對著學生大獻殷勤,我們的第一反應也會是「這個學生的家裡人和家裡的資源才是成年人真正的目標。」由此可見,單純的學生身份,在成年人社會中並不能給予什麼。
「這樣一來,我又可以補足一條猜測了。那就是『一木家的父親其實也沒多少見識』這一點。有了這一點,我大概就能得出一個新的可能猜測。因為一木家的父親也沒怎麼見過世面,並不能敏銳地察覺自家兒子的變化,也沒法從兒子口中的描述里得到遠見和預測。而我的答案是:既然這群年輕人不是把他往『壞』的方向帶,那就是應該往『好』的方向帶吧?當然,『好』只是暫時的,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壞』。」
「我在聽完你的講述后,第一反應是這些成年人認錯人了。」
然而,一木的確不是什麼有錢人。有若干好事的人甚至尾隨著一木和他的擁躉來到住處,結果發現一木只是一個人租住在一間陰暗、潮濕、發霉的公寓小單間,生活設施也極其簡陋,舉止做派也排除了有錢人裝和圖書窮的可能。並且,一木自己並不愛說話,隨著尾隨和打探的頻率和人次越發增多,這群人眾星捧月地環在一木周圍的細節也更加明白:清貧的一木本人根本不明就裡,只不過是周圍的這些成年人硬要將一木當成一個重要人物來伺候。
「是啊,之後還有更詳細的介紹。一木家的爺爺輩就是個普通的農民,早已去世;父親一輩在城市的小巷道不起眼處開著一家零售小店,跟『金融巨子』談不上半點關係;而最年輕的這一代也不過是個木訥的未成年男生,聽說他爸爸也早已肯定他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打算讓他高中畢業后就在店裡幫忙或者到城市裡開計程車搞點零工。而一木家早年離異的母親,在那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去世后本家與娘家更是疏了,幾乎就沒有來往過。這些都是經過一木本人親自承認或是實地了解后的信息。」
現代社會充滿著人情的存在。人情的多寡濃淡,在一定程度上便是人與人之間親疏遠近的直觀體現。比如說,我和奈惠彼此之間的照顧與被照顧都非常多,相互的施與和求索已經讓兩人都不願清算,而是保持著這種「一團糊」的模樣並樂在其中。而在社會上,當人們面臨有病去醫院、子女要升學等等場合時,一些人就會尋找門路,做足人情,以保證自己能儘快享受到優質的醫療或教育資源。從這種功利的做法大行其道來看,「人多好辦事」的確是不少人的信條。
「嘉茂同學,你能說說對這件事的看法嗎?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突然就有成年人找上門來,彼此稱兄道弟、好不親熱。按常理想,成年人應當是打算打通關節,最終目標應當是這名高中生的家人或親人。可我們學校這名同學,卻根本沒有什麼家庭背景,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就是一木同學的不可思議經歷了。嘉茂同學,你說這群成年人為什麼要如此奉承一木同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