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就只有這樣一個解釋——古賀直氏的秘密工事是兩頭循環的:既將別墅的東西不斷運到隱蔽工事處,又將隱蔽工事處的東西不斷運回別墅處,來回填補,所以兩處總體來說是看不出有明顯的盈溢或虧空的。這樣一來問題就只剩下一個:到底是什麼東西需要如此頻繁地運輸這麼多次?按照總量來計算的話已然是大到相當的程度了……
「可是,這個工地的上部也被遮住了啊。」河內同學無奈地傳回了一張照片。原來她並不用我指示,自己就已經站在了一座高層建築的樓頂。從高處看下去,這一片工地的上方,竟然也搭起了頂棚。擋板大約三四米高,一片平的頂棚架在外層的擋板上,加上中間理當設下的若干支柱,使頂棚與擋板形成了一個密閉的包圍,外部的視線根本無法看到裏面的動靜。河內同學又說,入口都有人手在哨探,雖說不時能看到體積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運輸車輛出入,但外人依然無法窺探究竟。
「是那裡有了什麼有考古價值的發現嗎?」明石同學又想到了一個可能。若是這裏發現了有考古價值的東西,比如遺迹或文物,那麼的確需要進行這樣的保密發掘,並且考古只能靠人力來清除浮土,三四米高的頂棚足夠人在裏面活動。從這一角度來講,考古發掘的確是成立的,但另一個角度又否定了考古可能,那就是頻繁進入的中型運輸車輛。這種車輛算上運載物,自重也足夠破壞考古現場了。
答案就在這裏得到確定——是土,而且是某種特殊的土。我們已經知道山形是一個盆地,現在的盆地中心已經全部被現代化建築所佔據,城市郊區已經延伸到了坡地。那麼,古賀直氏家族的地塊與他現在的別墅,兩地的土質就會有一些差別。他出於某種原因需要盆地底部的土,但現在已因為城市大規模外擴,絕大部分地塊都已開發和-圖-書
而無法取得。這樣一來,他就不得不沒來由地破拆住房,清空自家的土地,再翻出地下的土來取用。
這些野語村言還提到了這樣一個事實,就是「拆屋夫役的隊伍似乎不僅在清理拆屋后的垃圾,就連原本的路面都在進行破拆」。在地面上興起建築要先將地基打進土裡,然後在整個地面鋪上水泥。現在,執行拆屋的人們的做法,非但是在拆屋,更像是要把這片地上所有的人為痕迹都拔個乾淨一樣。
擋板,也就是施工工地常用的界線標誌。雖說這裏的管理很嚴密,無法如我調查下野氏為霞浦高中新建的樓棟時那般潛入,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向河內同學回信:找一棟能進入的高層建築,從窗戶或屋頂望下去,視線就能突破擋板的阻攔了。
不過明石同學的猜測卻也不是信口開河。「土」這麼個籠統的詞擺在這裏,它下面其實也還有各種細分,福爾摩斯就有從衣服上沾上的一塊泥土判斷對方來自某個地方的故事。於是,我聯繫了河內同學,提出了「想看一看那塊地上的土質」這一請求。雖說我比不上福爾摩斯那般對土質有細緻入微的掌握,但我也還是抱著「多少能看出些東西」的期待。
「這些車輛運的東西能看清嗎?」
「是地下設施嗎?」很容易地,我們便能想到這樣一種可能,就連奈惠也很快將它說了出來。的確,如地下停車場、地下商城等等是可以不在地面上留痕,但我們也必須承認,修建地下設施也需要在地面上施工。一方面,圍起幾棟房子宅基的地塊,並不足以支撐一個大型地下設施;另一方面,建設地下設施需要向下刨挖三層樓左右的土方,進行這樣的作業所需要的機器,以及運輸土方所需要的大型車輛,都是開不進這個限制在三四米高的頂棚的。
「是錐形的。」
「那就是搭上去的粗布了。那它就m.hetubook.com.com應該隨著承載物的多少而改變形狀吧,那麼是離開那片工事的卡車有錐形呢?還是開進工事的有錐形呢?」
「山形有這麼特殊到非它不可的土壤嗎?」我向周圍問道。
就自然、無機的地貌來說,不外乎硬質和軟質兩種。硬質是岩石,軟質是水。加上了有機物后,腐殖質又在地貌上加上了土壤。再將地面根據含水量多少,物質的凝塊大小,又可以細分為岩地、沙地、沼地、土地等等。其中,地勢平坦,表面覆蓋著有機物質的土地無疑是陸生生物最適合生存的地方。林地成於土壤,田地成於土壤,人們居住的聚落同樣也在土地之上興起。故而,人類在進化出文化的底蘊后,「土」已然深深融入了文化的血脈。比如說,「鄉土」這個詞,便是人們懷戀自己生養之處的體現。
「可是,第二種可能也不應該啊。」明石同學提出了反對。「如果是要倒騰東西,那為什麼不直接用大卡車呢?」
「嗯……」河內同學觀望了一陣,道。「好像,進出的卡車都有這樣的形狀。」
「恢復成純粹的土壤,我也想不出來能用來做些什麼。」我搖了搖頭。「倘若在這一塊地上種花草,種樹木,改作綠地,哪怕是單純地改成不用綠化的公園,它們要的『土』,都不是現在這樣的『土』。拆毀建筑後,這裏剩下的是建築粉塵的堆積,並不是土壤這種有機質。古賀直氏若是真想做什麼土壤的文章,他要麼從外面再拉土過來,要麼把這塊地挖個三尺再翻出裏面的土來。」
而在只剩下兩個固定據點之後,在這片家族所有的地塊上進行的神秘工事便又明晰了幾分:它用中型卡車在城市內運輸,既從外面往工事里運東西,又將工事裏面的東西運往外面。而古賀直氏在郊外新置的別墅,起碼是這兩趟運輸至少一趟的目的地。而無論是別墅到地塊hetubook.com.com,還是地塊到別墅,都繞不開這麼一個問題:有什麼東西是要運這麼多次的?哪怕是古賀直氏別墅里的全部家當,一批中型卡車也足夠運完;古賀直氏郊外的別墅建得再大,一批中型卡車的載貨量也足以填滿。
「無家可歸」的住人也時常潛回這一帶打聽風聞,他們聽到的結果也從高橋睦子和河內杏葉這一頭傳到了我這邊。從目睹這次拆屋,卻又沒受到波及的人們的議論來看,他們也沒認為古賀直氏要在這裏重建什麼新東西。且不說古賀物流速遞在山形本就有自己的辦公場所和業務組織,就算是要建什麼新式建築,這裏一片低矮的普通民房,市役所層面上也不會允許這麼一座突兀的建築的出現。
河內同學依言來到了那塊爭議的地方。但她很快就給我發回了信息:四周都被擋板圍住,並且,穿著統一黑色古賀物流工作服的人把守著出入口,我沒辦法進去。
「順著這個發現想下去的話,我們得到的可能是兩種,一種是『這些卡車只是路過,進入工事僅是做一些加油、換司機、搭副駕駛這種無關後方承載物的事情』,另一種是『進去把承載物卸下,又裝上另外一些承載物離開』。這兩種可能,我傾向於把第一種排除掉。因為這種工作沒必要,也沒有可能做得這麼隱秘。」
首先,如果這片地上建起了臨時加油站提供加油服務,那麼加油的車輛就不可能僅限於中型卡車這一種,因為加油站是要市役所統一規劃,他人無權私建。再是更換駕駛人員或駕駛部件,也因為「限定這一個車型」而變得太死板了。因為中型卡車的定位就是城市範圍和周邊的運輸,跑長途顯然要用更大的貨車。古賀直氏自己是做物流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粗布?那就是要遮擋視線的意思了吧。這種粗布的遮蔽是通過鐵絲架架起來的呢?還是簡單地搭在和圖書承載物上的呢?兩者的區別從外觀上看就能分辨出來:搭在承載物上的粗布往往是一個錐形,也就是承載物的形狀;而架起來的粗布則會搭成馬車帳篷那樣的形狀,以提供更大的內部空間。」
「挖那些東西得往下打幾十幾百米深,地表上的打井設備也有十幾米高,肯定是開不進有頂棚的工事場地的。」
「應該沒有吧。而且,為什麼一定就是土壤,而不是原油或煤呢?」
說起來,這些車輛在離開這片區域時,頂上也矇著布,顯然也是不希望外人看到其中產物的考慮。而且,這些中型車輛,也就是唐土稱之為「皮卡」的中型卡車,它們似乎也不是來「運輸」的。按照常理來說,運輸應當是空著進來,滿著出去或者滿著進來,空著出去。但河內同學看到的是,無論進出,遮蔽的粗布都因為其下堆積的承載物而呈現一個錐形。
「會不會是古賀直氏想要將這片地重新變成只有土壤的土地,然後再在上面搞些什麼名堂?」在我向身邊的人進行探討的時候,針對目前的情況,明石同學給出了這樣一個猜測。
「看不清,不過能確認這些卡車後面都矇著粗布。」
這三個據點當中,又因為古賀直氏已經徹徹底底地退出了自己的事業,而使得他不再擁有動用古賀事業資產的能力。從一個現狀也可以看出:若是古賀直氏依然利用自己的事業為現在的工事提供幫助的話,那麼這一大批中型卡車就不應當出現——因為古賀原來的事業就是物流,物流行業有大量從事運輸的貨車,並有統一而鮮明的標誌。若是古賀直氏讓山形這邊原屬自己事業的人來幫忙,就首先得幫這運輸工具的忙。河內同學在觀察那些進出的中型卡車時,她的距離能夠確認卡車上的粗布是搭成支架還是直接覆蓋,那這個距離也沒有理由不確信車身是否塗裝統一。也就是說,如果這些中型卡車都是統一的m.hetubook.com.com古賀物流速遞的塗裝,那麼河內同學在方才介紹情況時就絕不會漏掉這一節。這就等於,古賀直氏並沒有讓自己曾經的部下來幫助自己。
「因為城市的內部通路不方便大車的行駛啊,尤其是這一片在林立的民宅中強行開闢出的一片空地。」我回答道。「之前還說,中型卡車的定位就是城市範圍內的運輸,它轉彎還算靈活,羊腸小道也開得進去,這也是它為什麼是這個定位的原因所在。而且從這裏,我們也可以作出一個猜測:這些車輛起初載貨的來源,和它們在隱秘的工事里重新裝卸后的目的,也都不出這個山形的範圍。而能在這片地上執行這種行動的,只有它的所有人古賀直氏有這個能力。而古賀直氏在山形的據點不外乎三處,一個就是這片被隱蔽起來的傳承地塊,一個是他的古賀物流速遞,最後一個就是他衣錦還鄉后在郊外的別墅。」
「這可就有點奇怪了啊。」我暗自沉吟著,和身邊霞浦的友人們一道展開了思考。頂棚雖然阻擋了從外部向里窺探的視線,但從另一個角度看,頂棚的存在,也意味著現在在裏面鼓搗名堂的人絕不會在地表上搞出動靜。三四米高的頂棚,中間部分還需要支柱的支撐,這意味著再建起什麼東西是絕不可能了。但是,河內同學又觀察到這個隱秘的工事的出入口,有中型的運輸車輛在頻繁出入,這說明裡面又必然在進行施工。
山形,這裡是古賀直氏生長的所在,但他卻有些與通俗的世理人情不搭。首先是他很在意身份與等級,在他眼中,比自己等級低了兩級以上的,都很難見到他的面。其次則是他似乎在有意破壞自己故居一帶原本和睦的氛圍——具體來說,就是他「無來由」地強行拆除了屬於自家的土地上的所有房屋,即便它們並未到齡。現在,這一片土地就這麼晾在這裏。當然,嚴格來說也不是「晾」,每天還是有人在這裏施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