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公姓劉,劉備,劉玄德。」她笑了一笑,「小郎君,你叫什麼名字?」
這挺容易理解的,對陸懸魚而言,徐州是一片陌生而值得拯救的土地。但對這些流民而言,徐州是他們的故土。
這一家子是琅琊人,複姓諸葛,叔父單名玄,準備帶著自己的侄子侄女南下去投奔劉表,途中正好與他們同路,便一起南下了一段。
但這還沒完,她剛握住那根筷子,還沒看仔細,「砰砰砰」地,又是幾根筷子飛過來了!
於是偷雞被打的,搶餅子被抓的,或者是為了給自己孩子弄點吃的,跑去跟哪個士兵睡一覺,恰好人家媳婦也跟在後面的家屬營里,於是兩個女人撕成一團,在營外雞飛狗跳不算,竟然還能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鬧進營里來,要求將軍給她做主的……
最麻煩的,數量也最多的是最底層的農民,徐州去歲遭了大難,糧食儲備就不多,今歲曹操又來,這些百姓沒吃沒穿,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於是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偷也好,搶也罷,出賣身體也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選擇,總之不惜一切代價他們也想活下去。
再其次是那些一大家子出門的市民和小地主,從這個階級開始往下,畫風就不穩定了,他們也有一點積蓄,但並不多,而且這時候財貨不重要,糧食才重要,因此為了那點吃的就不得不想方設法,謀一點事情做,比如擺個攤,比如路上也要帶著紡車,隨時隨地紡點線,比如不管道路兩邊有什麼就薅點什麼,編筐編籃,總之是要花很多心思才能維持生計這樣子;
因此能造弩的作坊很少,工匠也很少。
到了第二十天,他們還是出了青州,來到了陽都地界https://www•hetubook•com•com,此時草長鶯飛,天氣已經十分溫暖了。
而且加入了這支軍隊之後,他們的口糧就不用自己帶了,而是軍隊出了。
「我年紀尚幼,拉不動弓,又怕路上糧食不足,才想要造一把弩,打些獵物來。」
「這是什麼東西?」她指了指他手中的那架弩。
……她好像被當成拐帶孩子的壞人了,至少那位三十余歲的文士的警惕目光是這樣說的。
熊孩子看了她一會兒,很小心地,將懷裡的那架弩拿出來,在她眼前晃晃。
平時射箭次數多了,自然能聽出銳器與鈍器在空中的區別,因此她一伸手,一根細細長長的筷子就落進手中。
「叔父——!」
在青州境內,郡縣會儘力地滿足他們,款待他們,送來各種補給,力所能及地減少他們的糧食消耗。區區兩千兵士,哪怕帶了些流民,只要不停下來,就不算什麼了不得的負擔。
但進入徐州境內后就不一樣了,這裏已是一片大亂,流民數量也劇增,距離郯城還有數百里,每多走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的飯,找豪強買糧還是個特別看人臉色的事。
越往南走,流民越多,等進入徐州地界之後,流民數量更是暴漲。
……她大腦反應得有點慢,但她還是堅持著重新打量了這孩子一番。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在她腦子裡攪在一起,但她最後還是忍住了,沒有把槽吐出來。
但有個小問題——這些青壯,也是要吃飯的。
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就不願意拋棄故鄉。
於是熊孩子下意識的將它抱在了懷裡,「路上無事,做著玩兒的。」
但她眼前就有這麼一個,不僅會造弩,而且和*圖*書還是連弩!
這孩子生得很俊秀,雖然這幾日在外面待的時間有點長,因此皮膚略晒黑了一點,但看起來還是神清骨秀,君子端方……
但聽到他們這樣說話,那個男孩左右看看,也跟著很鄭重地行了一禮。
……劉備諸葛亮不是一輩兒的嗎?為什麼會差了二十歲啊?!
「小郎君如此聰慧,將來必為偉器。」她很客氣地對諸葛玄說道,「我與二位一見如故,若將來有什麼難處,來劉玄德帳下尋我便是,若有差遣,必不敢辭。」
為了杜絕這種糟心事發生,盡量地保護自己的頭髮,她不僅要頻繁巡營,還得時不時跑出營地看一圈。
「阿兄,」董白小聲說,「你莫再揪頭髮了。」
「哦,」她說,「你那些同夥都跑開啦?就剩你一個人。」
可能是她太客氣了,以至於臨分別時諸葛亮沒忍住,給她喊住了。
那些拖家帶口的,扶老攜幼的,倉惶而又沒有完全死心的百姓在發現他們是青州過來支援陶謙的軍隊后,其中有一部分青壯立刻加入了他們。
……不,怎麼看都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猴子。
「將軍不是徐州人,卻願意遠道而來,施以援手,此恩永不能忘。」他一本正經地問,「請問將軍是誰的麾下?」
但弩不一樣,這東西不需要什麼長期訓練,只要練上幾天,學會如何張弦裝箭,手拉望山,瞄準目標,扳動懸刀,弩矢就飛出去了,幾十號平民手持強弩,也能搞一把偷襲,一個普通的縣城就危險。
意外出現在她即將走到士人營地的盡頭,也就是沂水旁的那一片樹林時,風聲突至眼前!隨之響起的還有一聲驚呼!
「……這是你造的?」她機械地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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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很麻煩。
……她沒躲閃,任由這幾根筷子飛到她身上,再噼里啪啦地掉一地。
然後這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就點了點頭。
她走了過去,那孩子的臉色越來越白。
……啊這!
於是她悻悻地將手放下。
……說得也對。跟曹操比起來,陶謙簡直軟萌,被打一次就抱頭蹲防一次,除了喊援兵之外什麼都做不到。這樣的諸侯,的確讓人沒辦法對他有信心。
「若是沒有其他人在,」她有點納悶,「剛剛那一堆筷子同時飛出來是怎麼回事?」
不過今天還好,先從最難的貧民營地開始巡查,然後是市民營地,都沒見到她的士兵跑出來摸魚,剩下一個士人營地,通常來講和士兵有壁,她也就是意思意思,幫主公刷一下士人好感度,「你看,我們很重視軍紀」。這些士人見到她這麼個少年,多半也不會想上前攀談,最多也就是客氣地點點頭就罷了。
「縱使今歲能擊退曹兵,明歲又如何?將軍興義師來援徐州,足見高義,但青州之北亦有袁紹在側,豈能時時照拂?」文士搖了搖頭,「感念將軍恩德,但……」
首先是……造這東西的目的是啥?
熊孩子點點頭,「這弩校不得准,故而驚擾了將軍。」
「先生為什麼不多留一刻呢?背土離鄉豈是易事?」她說,「除了我軍之外,田青州亦有援軍將至,豈會不敵曹操的暴兵?」
「……你用這架弩,一連射出了一串的筷子?」
首先是跟著跑來徐州的平原人,比起其他的流民,這群人跟這支軍隊的關係更近,甚至得到了一點軍隊的訂單,比如修補帳篷,縫補軍旗,平整場地,填補道路,因此跟民夫住在一起一起,
https://www•hetubook.com.com營地也頗為像樣些。那些士兵的家眷也住在裏面,除了替夫君漿洗衣物,也一併收繳了夫君的餉金,不管怎麼說,在所有跟著這支軍隊一起走的流民中,這些人算是待遇比較好的;
「陸將軍,」他跑了過來,仰起頭看著她,將那架玩具連弩遞到它面前,「將軍若是喜歡,就拿去吧。」
她應該套套近乎,刷刷這熊孩子的好感度,然後想方設法,拐回來給自己幹活。
……到飯點兒了嗎?
「能再給我雙筷子嗎?」她說,「我怕營中的筷子跟這個對不上。」
進入徐州地界,就不能再日落時紮營,而是必須寅時起身,卯時出發,未時安營,申時就必須要將營寨紮好,防範有可能的敵襲。
她仔細打量了一圈,這孩子是士人出身的打扮,身後的帳篷馬車也驗證了這一點,雖然不是那種百十來騎前呼後擁的豪門,但也絕對不算寒門。
那孩子的目光便忽然看向她的身後,聲音里也終於透出一股如釋重負來。
其次是徐州本地的士人,有自己的車馬和僕役,跟著這支軍隊走也不是為了蹭吃蹭喝,而是擔心路上匪盜橫行。反正軍隊南下,這些士人也要南下避難,見劉備待人客氣,不會搜刮他們的錢糧,便大胆放心地跟了一程,這些人衣衫整齊,手腳乾淨,對軍隊也沒有什麼負擔,劉備時不時還會在紮營之後過來跟他們聊聊天,聊得還很愉快;
她有點受寵若驚地拿了過來,想了一想。
營地外面熱鬧得跟個集市似的,她帶著兩個士兵,穿梭其中,憑著一雙好眼睛,冷不丁就能逮出一隻溜到外面摸魚的士兵。
「要不你留在我們營中,我幫你打獵物吧?」她問,「你還有什麼家人——」www.hetubook.com.com
營地外的流民也跟著從板車上往下搬帳篷,於是一個流民營地立刻也圍著這座軍營布置起來了。只要潦草一瞥,就能看到流民和流民也是大不相同的。
順著方向望過去,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手裡拿著一把製造得十分粗劣的玩具弩,面如土色地望著她。
……她能給他綁了拎回去當軍師嗎?!這算不算違法使用童工啊?!
「我姓諸葛,名亮,」他十分鄭重地說道,「小子年幼,尚……」
在漢朝的律令里,人人皆可佩劍佩弓,但無故不能藏甲藏弩,因為弓和劍這種東西要長年累月的訓練之後才能有所作為,普通人拿一把劍自然也能上街搞搞破壞,嚇壞路邊小朋友,但很快就會被國家機器請去考察監獄,很難造成什麼大的破壞。
「嚇到將軍,是我的不是,」熊孩子看起來很是緊張,還是端端正正行了個禮,「請將軍勿要怪罪。」
「你造這個做什麼用啊?」她和藹地問,「防範賊人嗎?」
但是她晨起對著水盆看一看,覺得自己的頭髮更少了。
因此現在太陽還在南天之上,士兵們已經停了腳步,開始忙忙碌碌地卸輜重,挖壕溝,建圍欄,起哨塔,布鹿角。
她這三百餘人還有一個月的糧食,如果只看顧自己,足可支撐到郯城,甚至還可以將糧食省下來,回去路上也不用擔心沒得吃。
聊起戰事,文士的臉上也滿是悲苦,於是她隨口便勸了幾句。
熊孩子的眼皮垂了一下,整個人看起來有點不開心,但還是據實以告。
這條路其實並不長,但走得確實也不快。
她翻來覆去地查看這把弩,很有點愛不釋手,熊孩子也不吭聲,但眼睛一直盯在那把弩上,很顯然是怕她搶走了去。
他眨了眨眼,「什麼同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