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曲多酒苦,米多酒甜,需九醞十釀,才有這樣的好酒,今日拿來招待貴客,來日正可擊退賊曹。
這位六十余歲的老人有一張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憔悴面龐,他拿出了郯城珍藏的美酒,殺羊宰牛,甚至還召了一群舞姬上前,想要儘力地扮演一個熱情而從容的主人。
「現在嗎?」董白嚇了一跳,「已近亥時,阿兄要去哪?」
從兄曹孟德兵敗於滎陽,為徐榮所追殺,又失了戰馬,是他將自己的坐騎獻給了從兄。
戰爭是暴力的遊戲,兵力多寡,裝備優劣,直接作用在戰場上,沒有餘地,無法遮掩。因此武人們的思維方式和公卿文臣們就有很大不同。
她在高順的陷陣營中學到過一些兵法,但這事兒跟兵法沒關係。
心中越來越驚慌,呼吸也變得急促,他的眼前發白,將要看不見任何東西,而身後的馬蹄聲卻追得越來越近!
甚至連他身上的被子都是以蜀錦製成,因而在午後的光線里,透著流麗的色彩。
他想起了他曾見過的那個少年,雖然未曾見識到他的劍術,但曹操莫名覺得,就是那個人。
從兄臉上的神情,他永不能忘。
如果不會,這仗該怎麼打?
陽光略略西斜,於是將他的身影也拉得修長了些,海風偶爾會卷進營帳,沖淡一絲帳中的葯香味兒。
「阿兄,」董白敲了敲竹簡,「你莫再揪頭髮了。」
「沒有,只說要力拒曹軍,但這難道不都是一回事嗎?」陸懸魚www.hetubook•com.com說,「難道曹操會自己跑回去嗎?」
「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君!」
於是大家舉起酒盞,她也跟著舉一舉。
一帳的金玉珍奇之間,只有這位主人面色頹然,靠在憑几上,不置一詞。
「我只是有點發愁。」她說,「這東拼西湊的軍隊,要怎麼打仗呢?」
終於,一片薄霧之中,隱隱見到水旁停了一艘小船!
「阿兄是在擔心那個曹豹。」她說,「但是陶恭祖說了要大敗曹軍嗎?」
這是什麼珍品嗎?坐在後面的她左右看看,於是另一名年輕人講起了這種酒的好處。
但她還是決定要試一把。
儘管在軍營中,但曹洪的軍帳布置得奢華而舒適,每一件珍玩都可以出現在長安公卿的府邸中,絲毫不見違和。
滔滔汴水,深不可渡,後有追兵,須臾便至。
但那是個危險的信號。
但那個夢境很奇怪。
曹洪終於從夢魘中驚醒過來,發現榻前坐著的,正是他的從兄。
敬到她這裏時,陸懸魚尤為注意地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陶謙介紹他時十分親厚,在場的人都能看出,這是他身邊看重的得力之人。而曹豹走過來打量她時,卻是用眼角輕輕瞥過,並不怎麼在意。當然,那個文雅矜持的談吐風格就能聽出來,曹豹是世家出身。
只有淮南袁術……曹操想,如果他也派出援軍的話,全據徐州這個目標就很難在今年達成了。
這四千丹楊兵暫時不能拆零和_圖_書
,而是需要由他麾下的將領統一指揮,這位將領姓曹名豹,四十余歲,身材高大,面白微須,風度翩翩,起身得體地講了幾句場面話,表示自己不僅會聽從劉備調度,從此就是劉備麾下一員,還表示會誓死守住徐州,贏得了一片喝彩。
曹豹這一身衣衫,無論是剪裁還是質地,都堪稱精良,並且嶄新得好像從未上過身。
於是陶謙微微笑了起來,「田青州今日不至,待得明日再來時,便喝不到這瓮酒了。」
聽到從兄這樣說,曹洪便也追問了一句,「淮南可有動靜?」
燈火一跳一跳,於是董白的眼睛跟著一閃一閃。
當然,誰也沒心思喝酒,更沒心思欣賞舞姬的姿態。
……那就換位思考一下。
「阿兄,」曹洪想了一會兒,像是突然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一般,「我不信天下還有第二人,有他那樣的劍術。
「他必是『列缺劍』。」
戰場廝殺,受傷在所難免,引起的惡瘡和發熱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於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曹老闆的軍隊可沒有這種內耗,天無二日,兗州也不會有二主。
陶謙就是個地道的世家子,高傲剛直,很看不上出身不夠的人——比如說,劉備這個團隊里的許多人,如果放在徐州,都是陶謙不會多看一眼的類型。
因而她腦子裡轉過了一個特別簡單,特別明顯,可能誰都會想,但誰都不會說的問題:深受陶謙器重的,丹楊世家出身的這位曹將軍會聽劉備的調遣嗎?m•hetubook.com.com
曹操搖了搖頭,「我頻頻派出斥候,尚未聽聞,那黃口小兒未必便是『列缺劍』。」
但陶謙仍然十分大度地表示,他願意將麾下四千丹楊兵交給劉備,算上劉備這兩千步卒,再摻一點徐州本地的精壯,四捨五入這也是萬餘人的大軍了,不輸曹操啊!
曹洪最近經常會做一些夢,那並非多思多慮的緣故,而是因為他一直在發熱。
那個少年劍客立於船上,轉過頭來。
「這個不重要,」她說,「我得四處看看,看附近有沒有山丘。明晨你同李二幫我清點兩樣事物。」
「你又夢到他了。」曹操靜靜地說道,嘴角也掛了一絲笑意,「子廉這樣的勇將,竟然也會懼怕一名劍客。」
那是一種混合了兇狠、絕望、感動的神情。但曹操並未再多推脫,而是騎上了馬,一夾馬腹,於是馬兒便跑了起來,再不見蹤影。
【……這有什麼意義,】她表示不理解,【都已經被打成這樣了,難道他掩飾自己就能給別人以信心嗎?】
……曹操是這樣「柿子挑軟的捏」的性子嗎?如果不是,他在忌憚什麼呢?
「讓李二清點一下營中軍旗,還有未用的布帛,」她說,「你幫我尋百十來個婦人……不要好顏色的,要好針線,一天發她們三升粟米,再備些墨汁,我有大用途。」
「田青州……」陶謙剛剛開口,下座的老人便輕微搖了搖頭。
「不是都說,袁公路身邊那位『五雷賢師』才是天下無雙的劍神么?」www.hetubook.com.com曹操笑道,「哪來那麼多劍神。」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很是不對勁,又怪,又缺德。
「我並非懼怕……」曹洪的話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他的確是天下無雙的劍神。」
【感覺到了嗎?】黑刃說道,【他在觀察你們,估量你們,並且在你們面前努力掩飾自己。】
天色昏暗,但曹洪心中並不懼怕,他知道他沿著汴水向下遊走,總是能找到一艘船的,一艘殘破的,只能容下三五人的小船足矣,船上還有他的從兄在等著他。
他的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輕薄的笑意,就那樣將手伸向了背後。
當然,既然已經算是劉備麾下一員了,就得跟大家挨個敬敬酒。
曹洪滿腹的驚懼化為了欣喜,他全力以赴地沖向了那艘迷霧中的小船!
顯而易見,如果她是陶謙,是不會滿意于寫了求救信,但田楷磨磨蹭蹭不進軍,只有劉備率領兩千步卒,數百幽州雜胡騎兵,外加好幾千流民來當援軍的。說得厚道點這是援軍,說得刻薄點這不就氣氛組嗎?
田楷雖派出援軍,但心中另有丘壑,並不肯將自己的精兵輕擲在徐州,至於劉備……那般無名小卒,帶了兩千老弱殘兵,也值得一提么?
在行軍二十日後,劉備的軍隊終於抵達了郯城,也見到了徐州牧陶謙。
「阿白,」她突然說,「我一會兒要出去一趟。」
「若當真如此,」他最終仍然平靜地笑了笑,「我該令軍中工匠,加緊再制出一批強弩。」
待他見到那艘和-圖-書船,他便會徹底的安心了。
一個不那麼聽話的雇傭兵頭領帶領著比你更多的兵馬,他只會更不聽話,甚至有可能會起下克上的心思——她自然相信自家主公不是那種弱氣包,但這種內耗是顯而易見的。
那船上亦有人影!
曹操的軍隊就在百裡外的東海,如果全力以赴地奔襲而至,只要兩天。
他去歲征徐,攻不下郯城便退兵了,今歲又是繞過郯城,南下東海,現在回過頭來再圖郯城的。
他並不害怕,他既是曹操從弟,又是他麾下的一員勇將,隨軍征戰這幾年來,從未貪生怕死。
對曹操而言,那個少年有沒有什麼驚天的本事,並不重要。戰爭不是一個人的遊戲,憑他再高超的劍術,也不能一人抵擋千軍萬馬。
「子廉!」
董白微微歪了一下頭,「阿兄有什麼吩咐?」
曹操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但他不管怎麼跑,似乎永遠看不到汴水的盡頭,也尋不到那艘小船……那一處礁石旁,原本就該停著那艘小船的!
【偶爾你也該換位思考一下。】它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
曹操兩次進兵徐州,主力都是完整的,沒有遭到什麼損失的,這固然有陶謙太菜的緣故,但另一方面,曹操進兵徐州是掠奪多過攻城拔寨的。
他似乎回到了汴水之北,他很熟悉那裡,甚至可以說永不能忘。
周圍似乎起了風,喊殺聲也更近了,曹洪的腳步也越來越急,很快邁開大步,跑了起來。
因此誰騎了那匹馬,誰便可得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