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列缺劍
第三十五章 狹路相逢

「弓手退後!」
他們要做的也只有等待,等待那個少年劍客如驚鴻一般衝出,再被老練的獵人射下。
這樣一支軍隊悄然行走在沼澤里,斥候怎能不驚心?雖然為了避免被察覺,他並未上前,但還是遠遠地將那數百旗幟記在心中,跑回去報了信,再由后軍一路飛馬而至中軍之中。
也因此特別的想要結束這場戰爭……但她不是,她一點都不急。
他一夾馬腹,奮力地逃向了郯城,甚至連自己的牙旗都不在乎了。而他的親兵見到將軍作此態,自然也跟著爭先恐後,丟棄旗幟,一路跟著逃去!
丹楊兵敗矣!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這樣的想法。
在這樣複雜的地形中行軍,原本就要提防伏兵,因此周圍三十里內,都有曹軍的哨探,一旦見到可疑之人,立刻便會回報。
「藤牌兵!」
「郎君,」李二在身邊小聲說道,「關將軍不是說,『伏兵當鼓噪』?郎君為何不試試?」
但她總覺得,雖然她是個歷史盲,但曹操不該是個庸將。
一字長蛇般的輜重車后,慢慢響起了一片絞緊弩弦的聲音。
「果然是袁術麾下,」他說,「我當初見他是個市井中的豪傑,有心招攬他,他未出仕於我也就罷了,竟然奉袁術那等狂愚之輩為主。」
「我在沼澤中行軍,此處亦大不利於我。」她說,「若我當真遠道而來,有心埋伏,怎麼會鼓噪行軍?」
丹楊兵手持藤牌,身配長短兵,緩緩向前,箭雨齊射而來時,這些士兵立即以藤牌護于身前,弓身小跑,腳步只有愈來愈密集,未見半分停歇。
策馬而出時,兩旁早有關羽張飛,騎在馬上等著他。
李二走了這十余里的路程,滿頭大汗不說,和-圖-書身上的衣衫也被樹枝劃破了好幾處,最慘的是他一步沒走穩,摔在泥里一跤,於是整個人顯得特別可憐。
但陸懸魚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戟兵兩側!」
憑著一股子銳氣,丹楊兵如同一把尖刀,扎進了青州兵的陣中,須臾之間,便撕開了一個缺口!
他們在沼澤中的一小片高地上,離道路還十分遙遠,又有樹木枝葉從中遮擋,只能互相看個恍惚,卻不分明。
想在郯城這片水澤山丘交織的環境里尋找一塊適合兩軍交戰的戰場,這事兒很不容易。
他的袍子上布滿了雷電和符文咒語的圖樣,身後數百面旗幟也如此染黑,上面無名無姓,只有一把擊穿雷雲的利劍。
但即便他們如此小心,也瞞不過曹操麾下的斥候。
先是藤牌兵,而後是弓手,刀兵,長槍兵,當陣型被撕開一個口子之後,青州兵的潰散便如同春日晴空下的殘雪一般,消弭得那樣迅速,而又那樣不可挽回。
「刀手在前!」
于禁厲聲道,「不聽金鼓,應進不進,皆斬之!」
「弓手退後!」
這些兵是兗州人,是曹操自鮑信處接手的一支精兵,治軍嚴整,操練精熟,幾乎全部都是二十五歲至四十歲的老兵。二伐徐州途中,曹操許青州兵肆意屠殺劫掠,卻不許青州兵私藏繳獲來的兵甲,而是裝備在了這支兵馬上。
「向前。」他下達過命令之後,又十分平淡地笑了笑。
打頭的人看起來有點怪異,那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穿了一身黑袍,頭上戴著羽毛冠。
因而如果劉備是不世出的名將,他應當以摧枯拉朽之勢,擊穿前軍之後,立刻將目標放在尚未來得及走出水澤的www.hetubook.com.com中軍身上;
「為何?」
理論上說,舉凡攻城,進攻一方可以慢慢清理城外,整理出一片足夠的空間,除卻紮營之外,更重要的是擺開陣型,將城圍死,再有條不紊地修出攻城器械,逐步攻城。
青州兵多半無甲,徐州兵也是如此,但兩軍卻極易分辨出來——曹操新近父喪,這一次是打著為報父仇的名號而來徐州,因此曹軍陣中一片素服麻衣,哪怕將校亦會在鎧甲外再罩上一層麻衣,因此這片戰場之上,南方一片縞素,北方則是一片深深淺淺的緹(橙)色,廝殺在一起后,光憑衣衫顏色也能判斷出,誰在推進,誰在後退。
曹洪傷勢尚未痊癒,代他掌管這支軍隊的是司馬樓異,他騎在馬上,居於前軍陣中,遙遙地望了一眼,便命令將弓箭手調到第一排,彎弓搭箭,箭雨齊射!
曹操聽到斥候的報信,並未吃驚,他早就有所準備,只是聽后仍然有些遺憾。
在腳步聲的掩蓋之下,兩側忽又有騎兵衝出,雖未臨近,只是遙遙地一輪齊射,陣前的弓手便如風行草偃一般,紛紛倒下!
在親見丹楊兵潰敗的一瞬,他心中已沉了下去,更不會對劉備抱有什麼離奇的期望。
「我軍打了三百面旗幟,至少該有數千人之眾,」她說,「有什麼比我自己衝下去,更露怯的呢?」
第一個被擊碎膽氣的不是哪個丹楊兵——當然也可以說那些潰敗的,四散的,彼此踐踏的丹楊兵是沒有名字的,小兵總是沒有名字的——而是曹豹。
「不。」
但現下中軍已至,丹楊兵潰相已現,劉備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當他看到那些丹楊兵丟下兵器和旗幟,四散奔逃的和-圖-書模樣時,他第一個感到了肝膽俱裂,他甚至沒有做出什麼努力,譬如向劉備求援,要求那兩千兵卒立刻投入戰場,他只是覺得,這就是這場戰爭的結局了。
「戟兵兩側!」
劉備只有兩千兵,難道他有什麼精妙的戰術,能將潰敗的丹楊兵穩住,重新穩住陣型,居於不敗之處嗎?!
「丹楊山險,民多果勁,陶恭祖以此兵征戰徐州,擊破黃巾,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牙旗之下,劉備也忍不住讚歎了一句,「若能假以時日,細心操練,徐州豈能為人魚肉?」
田豫第一個反應過來,正想請主公也帶兵撤入城中時,劉備卻迅速地騎上了馬,順手又自親兵手中取過了長槊!
「擊碎那些丹楊兵的膽氣,還有他們的骨頭。」
「不識明主的愚人,天下何止千萬。」戲志才一筆帶過了主君這一點感慨,「而今當如何?」
因此曹操這個命令下達得很快,幾乎沒有遲疑。
「刀手在前!」
這是一支久經戰陣的軍隊,並不輸于青州兵,樓異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依舊慢慢向前,陣型尚未擺開的中軍。他雖看不分明其中之人,但玄色大纛飄揚于風中,他看了幾眼,便覺心中鎮定許多。
雖說身材並不顯眼,即使騎在馬上也不必擔心冷箭,但曹操還是十分謹慎地坐在旗下,仔細傾聽著傳令兵跑來跑去所傳遞的每一條信息。
「藤牌兵!」
長牌與強弩都是極其昂貴的軍械,他這兩隊長牌兵和強弩兵自然也是視若珍奇的寶物,但他更加清楚,沼澤中出現這樣一支伏兵意味著什麼。
「青州兵本為黃巾殘部,能一鼓作氣奪城拔寨,卻不能令行禁止,」田豫看了一會兒,如此說道,「中軍此時若不出援和*圖*書,衛霍再世,亦無能為也!」
「后軍向前,不進則死!」
青州兵不堪其用,他並不感到意外,但即使是魯縞,也有它的作用,何況是他這浩浩蕩蕩的大軍呢?令青州兵為前軍,擋下丹楊兵的衝擊,即使潰散,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令中軍慢慢展開,收拾局勢。
劉備突然一震,「傳令于曹將軍,率兵後撤,重整陣型,不許他追擊!」
而丹楊兵也慢慢發現,他們的敵人不僅殺不退,而且只有越殺越強!那些敵軍潰散逃開后,讓出來的地方被新的敵人佔據了,而這些敵軍軍容嚴整,身著鐵甲,銳不可當!
陳登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黑袍黑旗,不書自己姓氏,卻故弄玄虛,印了雷雲劍印在上面。
那些青州兵在發現後退也只有一條死路時,只有硬著頭皮,慢慢將陣型穩住,再回過頭去,與丹楊兵搏殺。
曹操摸了摸自己的鬍子,而後下達了一個極其簡潔的命令。
彷彿聽到他的話音一般,那一片混戰的林地後方處,慢慢升起了玄色的「曹」字旗!
四千丹楊兵在沭水旁嚴陣以待時,青州兵組成的五千前軍也終於在這條長路盡頭停住了腳步,擺開陣型。
但除非雙方兵力差距太大,否則守城方是不肯如此困守孤城的,既有城池為倚,必定要出城一戰,用野戰來決定誰留在城下。
「為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樓異喝道,「大破郯城,正在今日!」
不知是哪一方先擲出了一根長矛,兩軍終於絞殺在一起!
她騎在馬上,出神地望著曹軍的后軍,默不作聲,就那樣靜靜地看。
陸懸魚看了他一眼。
李二沒聽懂。
所以,她笨沒關係,但她是不能拿對手當傻子的。
「郎君是要攻其不和*圖*書備,一鼓作氣,衝下去嗎?」
此時戰鼓聲愈急,正是向前之時,青州兵潰散,轉身想要逃到中軍之中,兗州兵便立即承擔起重整陣型的責任,見到後退潰散的,便發一聲吼,刀劍齊下,再穩穩向前一步!
苦於地形,曹操這支中軍陣型的確還不能完全展開,只有一什一伍的兵士,互相掩護,並肩向前。
霧氣氤氳的沼澤地里,一支數百人的軍隊在默不作聲地穿行。
水澤的盡頭是自東海而向北的那條驛路,臨水而建,年久失修,因此格外坑窪不平。曹軍就在路的盡頭,旌旗林立,一眼望過去,好似一條一字長蛇陣,就那麼停在路上。
——這個戰術就叫做,「我們三兄弟」!
他就萬萬想不到,劉備的這個戰術,這個計謀,超出了他最離譜的想象!
若僅憑這幾千兵馬做不到這一點,也應當立刻召回丹楊兵,調整陣型,倚城而戰,不失為良策;
她當然也可以帶著這三百人一起衝下去,賭曹軍驚慌失措,作鳥獸散。
少年就這樣平靜地,緩慢地,騎著馬,在沼澤之中穿梭,他走得很小心,馬兒並未被淤泥絆住腳步,他身後的士兵跟著馬蹄印,於是也緩慢但還算順遂地前行。偶爾會有士兵被螞蟥之類的小東西轉移了注意力,嚷出半聲之後,本伍的同袍就會要他趕緊閉嘴了。
鼓角齊鳴之中,命令與旗語一道道傳下去,青州兵也隨之變陣,待到兩軍終於臨近之時,樓異也拔出了長劍。
當他聽到中軍已經站穩陣型,向前慢慢推進時,忍不住露出了一張怪臉。
李二也跟著看了半天,還是什麼都看不出,於是只能悄悄左腳換右腳,搓了搓自己腳上的泥。
「我很有耐心,」她平靜地說,「我還能再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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