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堪輿圖
第四章 互挖牆腳以表敬意

陳群愣愣地看著他。
「長文既真心待我,我不能不剖肺腑。」他說,「我與紀亭侯相識,遠在長文之前。」
……他再也不想挖袁紹的牆角了!請這位來使哪來的回哪去吧!
「他有二十萬的士兵?」
「若說為公,正為袁劉結好而來,」荀諶笑吟吟地說道,「若說為私,也很想來看一看長文。」
「待下邳事畢,若是友若不忙回返,正可來學宮見一見天下名士!」
荀諶又看了陳群一眼。
太史慈和她對視一眼,又看了一眼沙盤。
他說話坦坦蕩蕩的,一點也不遮掩,反而更顯得北海現下局勢穩若磐石。
荀諶擺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陳群悄悄地將手指伸向了草席,掰下了一根草棍兒。
「我曾向她求親……」
「嗯。」
天氣越來越暖,路上行人的衣衫也越來越單薄。
「當真?」
「那他豈不是要徵發四十萬,甚至是六十萬民夫?」
「我想不通他到底是來幹嘛的。」
……曉之以理。
……現在看來,除了陳群與孔融之外,大概不會有人敢上門了。
……但在青州就不行。
她記得清楚,他也記得清楚,袁譚第一次來攻青州時,雙方與其說在打仗,不如說在打糧食。
……但怎麼可能呢?
荀諶的目光又一次悄悄地避開了,臉上也淡淡飛上了一抹緋紅。
「將軍為追索隱田隱戶,歲除時曾請北海全郡的豪強來劇城赴宴……」
其中也有一些叢林m.hetubook.com.com能起到阻隔視線的作用,但無法隔絕道路。
孔融很喜歡這些人,並且從中挑選有賢名者,推薦給了陸廉,由田豫和陳群來為他們安排職位。
既有自制力,又有仁義之心,而且還那樣勇武!並且私下裡還是一個十分率直磊落的人!跟這樣的人共事真是太愉快了!
太史慈遞給她一塊油炸糕,兩個人一邊啃,一邊默默地看沙盤。
「當然不是真的,」她比比劃划,「子義不知道么?我現在已經是天下無敵了!」
她生活得很樸素,很有自制力,喝不慣他的茶這一點不太好,但別人要是想送她什麼金銀珠寶之類的女子首飾,她一定也不會收下,這就很不錯!
荀諶跟著陸懸魚一同回到劇城,下榻官舍時,陳群已經換上了夏時的葛衣,急急忙忙地登門拜訪。
荀諶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看。
她的沙盤做得很細,因此在廣陵、廬江、淮南作戰的時候,總能給她提供一些思路。
所以在陸懸魚看來,這隻是袁紹的一個借口。
他出身潁川荀氏,又身為冀州別駕,出使北海,原本劇城當有許多世家故舊前來拜訪。
他手裡拎著一個罐子,見她那樣出神,便問了一句。
「荀諶說替袁紹三子而來,想與主公結親,」她說,「我一點也不信,而且這個親結了也沒什麼用。」
「友若如何會與她相識?」
「為何?」
她慢慢地回和*圖*書憶當初在雒陽見到的那些事,「袁隗在雒陽時,董卓必定抱著這樣的想法,以為袁家人在他手中,袁紹袁術兄弟必然不敢大張旗鼓集結義師。」
這些名士大部分是外來的,少部分是當初黃巾作亂時,離開青州,四處流散,現在又回來的。
「聽聞孔文舉才華過人,體氣高妙,」荀諶十分有興趣地問道,「學宮中可有與之比擬者?」
他這位老友也笑了,「何以見得?」
「友若此為何而來?」
……但在涉及「陸廉」這個人的私事上,陳群確實是沒有防備自己的好友,他只是很自然而然地講出他眼中的陸廉是個什麼模樣。
整個青州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中間被暫時安穩的黃河隔開,所有的城池都近乎孤城。
陳群就更高興了。
「長文是我摯友,我自然是不瞞你的,那還是數載之前,我趕路時遇了流寇,蒙她相救,又留我借宿……」
太史慈燒了袁譚囤糧的厭次城,袁譚遣匈奴騎兵來斷她的糧道,大家互有往來,一起餓肚子,最後遠道而來的吃虧退走,坐地戶獲得勝利。
……他講起來了。
一股熱騰騰的油脂香味立刻飄了出來。
「怎麼了?」
「友若必是在腹誹將軍。」
大概是荀諶的目光太過詫異,陳群立刻了悟他心裏在想些什麼。
學宮中的名士,有寫詩賦的,也有做經學學問的,還有特別會寫各種公文,比如什麼表檄碑誦的,更有hetubook.com.com對時局十分有見底者,善作策論。
……還真是好手段。
……那麼,幾十萬人的軍隊,要如何周轉,如何存儲,如何保護他們的糧倉呢?
……誰說這人優柔寡斷的?
袁譚不過一萬餘人,她則只有數千,哪怕糧食被搶被燒,總還有辦法四處就食想想辦法。
「有錢人有有錢人的煩惱,」她最後邊吃油炸糕,邊下了一個結論,「他其實可以少來一點人的,照樣能毆打我們。」
太史慈站在那裡也愣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走到她身邊,將那個罐子放在一旁。
眼睛里寫滿了「我不想聽下去了」。
「他該在哪裡囤糧呢?」
眼前的友若再也不是那個從小結識,溫文而又機敏的好友。
天底下斷沒有這種道理,只要「講一講」就能讓整個郡的世家都心甘情願將自家隱田交上來。
「諶自平原渡河,一路南下時,曾見案比度田之舉,」荀諶有意無意地說道,「這些被舉薦上來的文士,定有一番抱負可施展。」
……對於荀氏這種家大業大,主君倚重,不缺錢貨的名門來說也就罷了,對於郡縣裡普通的豪強而言,這完全是挖墳掘墓般的行為啊!
這位青年比荀諶小几歲,比荀彧則小了十歲左右,因此陳群雖然十分尊敬荀彧,卻與荀諶更加相熟些。
陳群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
她忽然看了太史慈一眼,又看了沙盤一眼。
但荀諶還在那裡繼續情真意切地說。
「孔使君似乎m.hetubook•com.com要舉辦一場酒宴,不過只請學宮的幾名文士。」太史慈說道,「怎麼了?和咱們有什麼關係?」
「自是如此,只是去歲征戰,還是有許多小吏流散,」陳群苦笑道,「北海竟任用了許多女吏,惹士庶驚詫不已,好在今歲能議定田地,又追查出許多隱戶,可保今歲錢糧無憂了。」
暖洋洋,毛茸茸,落在了席子上,似還不死心,想要悄悄地翻進杯盞里去。
「……嗯,你知道荀諶來了嗎?」
這位青年文士在劇城自然也有幾個好友,但他性情謹慎端肅,平時少言寡語,並不與人這樣絮絮叨叨地閑聊,現下見到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情分不比尋常,自然話就多了起來。
她就這樣瞪著這個平整的沙盤看時,太史慈走了進來。
「我明白了,你家將軍是以理服人,以德服人。」
荀諶抿著嘴,笑眯眯地看著他,一直聽到陳群終於不裝了,他才慢條斯理地從席子上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了一口。
在荀諶和陳群進行濃茶風格談話時,陸懸魚正對著沙盤發獃。
「他已據青州,斷然不能再往北打,向南除了兗州,便是青徐,他既手握二十萬兵馬,早晚還是要打這一仗的,」她皺眉道,「他到底在遲疑什麼呢?」
陳群連忙將陶杯拿了起來,望一望正注視這一幕的荀諶,忽然就笑了。
陳群的滔滔不絕漸漸就轉了一個小彎,夾帶了一些微妙的私貨。
「若以文辭華美而論,世間恐難有比和*圖*書者,不過……」
還是一隻長得漂漂亮亮,穿得也漂漂亮亮,渾身上下散發著香氣的怪物。
「我雖在北海,偶爾也會聽聞袁本初麾下謀士者眾,縱有國士之材,也不免受人攻訐,」他十分真誠地望著面前的好友,「友若之才,十倍於我!若是能來北海……」
陳群這樣滔滔不絕地說,荀諶便微笑著靜靜聽。
……大家都出身世家,追索隱田隱戶這種事是什麼性質的舉措,陸廉不知,陳群也不知嗎?
窗子被支了起來,有柳絮與春風一起飄了進來。
陳群臉上的笑容停滯了。
「那他怎麼運糧呢?」
所以一定是陸廉恩威並施,用了什麼雷霆手段,將北海豪族來來回回,如犁地一般犁了數遍,當這些豪族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過,再沒什麼手段與她抗衡時,自然只能乖乖交上田產家貲。
儘管兩人各事其主,陳群在談及北海政務時,顯見有些心機在其中,不能說不防備他。
……動之以情。
他突然變成了一隻怪物。
「將軍與你我出身不同,行事舉止也十分隨意,友若初見她時,恐怕心中多有臧否,」陳群說道,「但相處久了,自然會察覺到將軍天真率直,品行高潔之處,她……」
「新出鍋的點心,」他笑道,「辭玉大可以一邊吃,一邊想。」
但袁家幾十口的性命,硬是換不回袁紹的心意。
陳群立刻又慌忙地解釋了一句,「將軍不曾害人性命!她曉之以理,我家主公又動之以情,豪強自然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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