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這些士兵還會偷偷把酒帶進營里,喝著喝著開始嚎啕大哭,一個哭帶著一群哭,軍法官乾脆砍了幾個人的腦袋,總算讓他們不哭了。
但士氣怎麼可能好?
陸懸魚原以為他想要她看一看殘缺的手指。
將劉備截在了這麼個大平原上,想借地形,附近倒也有渦水,只是算不得大河,用過一次也就難再用上第二次了。
城內外除了軍營,自然還有做生意的商賈湊上來,想方設法要賺一點錢。
……再然後就是重騎兵踩臉了。
司馬懿在心裏迅速計算了一下冀州軍行軍時的規模與排列習慣,心中升起一絲期待,「如此,少則萬人,可見雲梯衝車?」
陸懸魚一下子蹦起來就往外沖了。
司馬懿左看看,又看看,看了半天,陸懸魚才想起來給他做個介紹。
那些整日整夜哭泣的士兵,那些已經不再將攢下的犒賞送去家中,而是揮霍一空的士兵,那些四處尋找妓婦,醉生夢死的士兵,對於一支士氣低落的軍隊來說,都是其中相當體面,相當有軍紀的群體了。
「怎麼看出來的?造士說笑,大將軍的兵和劉使君的兵很不一樣,一看就知道了。」
「懦夫。」有人沉沉地看著離去的背影罵了一句。
他等了又等,周圍的士兵也跟著等。
司馬懿站在門口,小心打量了她一會兒,心裏詫異極了。
「還不清楚,」她語調有些古怪地說道,「斥候只見首,不見尾。」
但周圍士兵又
和*圖*書咧開嘴笑了,她才意識到,那人是想豎一根食指罵她,讓她趕緊滾蛋。
指根的位置上什麼都沒有,光滑得好像那裡從來沒生出過一根靈巧的手指。
司馬懿回營時發現,他的主君終於從劉備的軍營里出來了,正在專心看公文。
但這個看起來像新兵,又像個落魄小軍官模樣的年輕人始終沒有吭聲。
劫掠屠殺也不是生來就這樣兇惡,是因為統帥無法給他們應得的賞賜,他們必須讓自己變成一頭頭的野獸,用最原始的方式去餵飽自己,餵飽家人。
「她會放我們回鄉嗎?」
「這位是河內司馬家的郎君司馬仲達,現今出仕軍中,」她指了指司馬懿,又指指諸葛亮,「這個,這個是諸葛孔明!」
「那便只是隔絕關將軍援軍之用。」
……士氣低迷時,士兵非常常見的一個表現。
「造士是大將軍的青州兵吧?」
她的軍隊和天下任何一支都不同,這與她的思想教育,軍紀軍規有關,但關係不大。
而她始終能用勝利和賞賜餵飽士兵,士兵們自然能將士氣維持在較高水準。
袁紹確實很謹慎。
「仲達先生來了?」陸廉放下公文,「剛剛有斥候來報,冀州軍分兵將睢陽圍了。」
「現今?現今僵持著,每日里都有人吃多了酒,哭一場,鬧一場,醉醺醺被拖回去打的有,一個不小心打死了的也有,或有那等壓根沒被巡營的士兵找到,過幾https://www.hetubook.com.com日才在陰溝里撈起來的也有。」
其中最簡單的莫過於尋一個不那麼難以戰勝的目標,勝過之後允許士兵大肆劫掠,只要是他們雙手拿得住的,肩膀背得起的,都是他們的!
劉備都覺得打不下去只能讓賢了,那士氣成什麼樣不是明擺著嗎?
他一言不發,沉默地轉身離開了這個骯髒凌亂,死氣沉沉的營地。
死亡已經充斥著他們的頭腦。
「她知道,又如何?」
她的士兵則必須面對這個熟悉的戰場——熟悉到了他們聽著鼓聲,一步步走上前去時,腳下很可能還會踩到自己同袍尚未收斂,正在緩慢腐爛的屍骨的程度。
「負了將軍所託,特來請罪。」
陸廉做得到嗎?
有風吹過,燈盞里的燭火忽明忽暗,整個中軍帳的影子也跟著忽明忽暗。
「她能保我們不死嗎?」
劉備可不是孔融那種不知兵的高士,他自己就是一老革,但凡能打得下去,他就不會交權了啊!
士兵里有人愣住了,有人互相看,有人探究地看著她。
……雖然一臉羞愧,怎麼看怎麼像在擠兌她。
人比人當死,貨比貨該扔,隨地便溺的在這些人里竟然還算表現相當不錯的。
她營里營外轉了幾圈,親眼見到抱怨的,聽說過酗酒的,翻士兵的死亡檔案發現還有自殘想騙歸鄉,結果傷口感染沒挺到回家的。
學識字不是為了開闊視野,是為了將來解甲歸田時和-圖-書能謀一個小吏的位置,更好地餵飽自己,餵飽家人;
那黑色的山與黑色的河就在他們眼前,曾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同袍站在幽影里,用空洞的眼睛注視著他們,用破碎的喉嚨呼喚他們,用一根根殘缺不全的手指徒勞地想要拉扯住他們,最終將他們全部留下。
但離開信息繭房,親眼看一看這個時代最普通的軍營是什麼樣呢?
他們是那樣恐懼死亡,而她要驅趕他們,強迫他們面對死亡。
她愣了一下,剛想說話時,外面忽然有人跑進來了。
他們用漆黑的眼睛看著她,「小人還要為此感激涕零地叩個首嗎?」
司馬懿覺得,他這位主君雖然勇武與謀略都是上上之選,但心性總有些軟弱。
「將軍巡過各營,一點也不在意嗎?」
然後就只能兵馬鋪開,互沖敵陣。
而那個人很顯然對這個新奇的罵人方式很自得,舉著手指想要看她勃然大怒的樣子。
「……仲達?」
如果這樣一支兵馬交到司馬懿手裡,他會想到很多種辦法來提振士氣。
跟著當了個押運官的諸葛亮站在旁邊,笑眯眯地行禮。
她能苛責他們什麼呢?
「將軍約定三日之期,在下不能完工,」諸葛亮道,「愧見將軍。」
她必須面對袁紹。
她雖然在不認識的人面前很討嫌,但只要找個肉餅攤子的破草席坐下,點一份最貴的套餐,自然就有人與她攀談了。
諸葛小先生笑吟吟地上前見禮。
「不錯,不錯,劉使君確實和圖書禁了私釀,這不是……也有門路嘛。」
「你們是士兵。」她說。
她拒絕每一個生命的流逝,不管那究竟是離開戰場後有別的價值的生命,還是唯一價值只有死在戰場上的生命。
……但是司馬懿的表情一下子就有點不對了。
因此司馬懿在進帳之前想好了該怎麼勸一勸傷感流淚的主君,他想了好幾句很溫柔的話,很適合這樣的年輕女郎聽。
陸懸魚想得很煩惱,眼睛不由自主又看向案幾下那個匣子。
那個左手只剩三根手指的漢子將自己的手舉到她面前。
哪怕是一個庸將,也要對自己的士兵有最基本的了解,因此陸廉接手了劉備的兵馬,就一定會去營中探查士兵的狀態與士氣。
打仗不是為了大漢,而是為了餵飽自己,餵飽家人;
身邊的謀士打量打量她,欲言又止。
「我也這麼覺得,」她說道,「我原本想著要試探著打一仗提振士氣,他竟這樣謹慎。」
「如果她知道呢?」
士兵們的腦子是簡單又模糊的,他們沒有接受過複雜的教育,也不理解複雜的政治,更沒有那些複雜的愛恨。
「哪裡負了!」她愛不釋手地嚷嚷,「這麼好的手藝,哪裡負了!」
司馬懿將兩隻手收進袖子里,捏來扭去的,很是糾結。
拎在手裡掄一圈,寒光凜冽,殺氣騰騰,頗有分量,卻又不算太過沉重。
「大將軍!大主簿送輜重來了!其中有三十車將軍要的,要的兵刃,已先至轅門外!」
她是不明白善待hetubook.com.com士兵不是為了讓他們活,而是為了讓他們在關鍵時刻替自己去死的道理的。
「分兵多少?」
她搖搖頭,「不見。」
那張素凈而平淡的臉上,只有眉頭微微皺起,忽然又從一旁抽出了一張紙,記錄著什麼。
「大將軍的青州兵好吃肉,但不好吃酒。」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袁紹是鐵了心要在柘城決戰,這意味著她很難將劉備的軍隊帶離柘城。
她回過頭,「看什麼呢?」
槍分單鉤和雙鉤,單鉤槍槍頭有角,槍中有脊,雙鉤槍兩側有刺,可以繩索結連,槍尾有鐏,可插|進土中如拒馬一般,阻絕騎兵。
但還有人冷冷地用下一個反問回答了這個反問。
她總能帶領他們勝利,這才是根本。
她坐在案后,正一項項比對計算著什麼,一點也沒被這陣寒風所影響到,似乎也沒注意到門口親兵的通報。
他們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家人、族人、鄉鄰那一點點,擴展之後變成了同袍、上司、統帥,這些人不僅構成他們的交際圈子,也構成他們為之拚命的全部意義。
「豈止!徐州兵豈是好酒,那是好酗酒!尤其前番打熟了回來,總有人偷偷跑出來買酒吃,吃死的都有幾個呢!好歹劉使君又勝了一場,據說多虧了一位叫劉琰的高明之士襄助哇!」
因為更多的士兵會選擇逃走,叛亂,甚至向著平民百姓舉起屠刀,發泄他們的怨憤與恐懼,好安慰自己——我還不是最弱的,被刀俎肢解的那一個啊!我也有魚肉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