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後日談
第九十四章 鹽碟

而河北哪怕是一個打著赤膊的農人見到這幅景象,都會站在泥里感慨地觀望一番,再滿足地回到自家低矮的泥屋裡去,同婦人講起他今日的所見所聞。
這次他們不僅要打過黃河,收複原本屬於青州的另一半,他們這還叫痛打落水狗!他們再也不怕啦!
「這東西是做什麼用的?」孔融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指著那幾樣東西問。
那會是怎麼樣的人生呀!
田間地頭的農人聽說了消息,也立刻放下手中搓到一半的麻繩,匆匆忙忙跑來了!
那些生在泥屋裡,和吃屎的豬玀一起長大,七八歲之前連一件遮蔽身體的衣服都沒有,天氣寒冷時甚至無法離開屋子的孩子!他們竟然也學起字,竟然也恬不知恥地大聲嚷嚷,將來要舉一個孝廉茂才!
該說不說距她因為魅力值低下而不招人待見已經過去很久了,她處在一群每天笑臉相迎的人當中,快忘了自己是個5魅狗這件事——但這些信說,她魅力值一點也沒提高,他們每天被迫給她一個笑臉而已,其實討厭死她啦!
她抖抖那些信,很不在乎地丟在一邊。
「大人是問這個?刀自然是割肉用的,那碟鹽么,」其中一個長得很精明的小黃臉兒很爽快地回答,「怕先生吃不慣,特意請他蘸了鹽吃,味道更好些。」
打仗總是很苦很危險的,因為河北那麼多人!那麼強壯的兵卒,那麼閃亮的鎧甲,那麼鋒利的戈矛!和那樣的敵人打仗,誰也不願意去!
她們從前想都不敢想!
孔融皺著眉,上下端詳那顆頭顱,很想m.hetubook.com.com說點什麼。
而世家對袁紹的感激更重,因為他們懷念那個寧靜而尊榮的過去。
文遠將軍先搬來一個箱子。
「哭袁本初。」
……但整張臉突然就顯現出一幅非常委屈的神情來。
不錯,她們確實是野草!她們接手了重建基層,組織生產的任務,可那原本是世家存在的意義!
因為他們還得拾柴,拾柴生火取暖,然後在袁譚軍搜刮過的空落落的房屋裡,翻找出最後一點麥粉,半把稗子。
文遠將軍很羞愧,雖說也是大開城門,風風光光進城的,但他見到大將軍時,臉上就有幾分不自在。
濮陽就那麼復歸了?!
怎麼能不嗚咽呢?眼看著金烏西落,無可挽回,袁家最有可能繼承父親基業的兩個人都不在了,袁家的榮耀也不在了啊!
那些從小被父母呵斥驅使著,個子長不到灶台高就開始給家裡生火做飯的女孩兒偷偷摸摸去打聽了,打聽完就驚呆了!
那顆人頭已經被少年很精細地打了包,在告知過平原公后,就派了幾個得力的匈奴人,風風火火送去劇城了。他們跑得特別快,於是平原公送來的牛酒就沒能吃到,都被那個渾身是傷的少年給吃了,吃得肚子都漲得快要裂開才住了嘴。
他們的克制會受到袁公的敬重,將他們請到那明亮又寬敞的大屋裡,鋪好樸素而柔軟的席子,讓他們舒舒服服地坐下,並且將腦子裡那些成熟或不成熟的東西轉化為左右河北四州的意志。
尤其是在進城之後,宴飲之前的間歇,他偷偷m•hetubook.com.com跑了過來。
袁譚授首的消息和雪花一同落在了冀州大地上。
「我想著,這些收繳來的東西還可以還回去……」
下首處的人面前還鋪著一張幽州地圖,這樣暖融融的屋子,她竟然也沒睡,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地圖看。
就像審配那個死去的侄子一般,有德行的士人生活得很克制,很節儉,也很容易滿足,他們不花什麼錢,吃穿都出自自家田地與奴僕,他們平靜度日,在每一個節日里與家眷和好友出門遊玩,並且仁慈地寬恕僕役在服侍中的一些小小失誤。
裏面有一些從袁譚軍中收繳來的東西,很正經的比如說袁譚和袁熙之間的信箋,一些平原送過來的公文,一些行軍路上關於輜重糧草路線,以及一些世家寫給袁譚的信。
這一箱箱的財物送回去也是留不住的,可終究能讓他們一邊哭,一邊變賣掉,換了乾柴與糧米,度過這個漫長的冬天。
不錯,袁譚和袁尚都不是什麼好品行的主君,甚至袁譚的名聲還可以說是相當爛——但再爛,那也是袁公的子嗣!
「有人去哭墳呢。」劉備說。
他們再也不用擔心袁譚一次又一次攻伐青州了!他們不用再逃,更不用哭著將家中兒郎送上戰場了!
——幸虧有袁公,還好有袁公。
他們就這樣靜坐了一會兒,她感覺很疲憊,連晚上的筵席都懶得參加,只想找一個暖和又昏暗的地方睡上一覺,最好一覺醒來時,酒宴散盡,年節也已經過完。
陸懸魚張張嘴,又把嘴閉上了。
是呀!是呀!
「他www•hetubook•com•com們把人殺光了。」她說。
陸廉抬起頭,「哭什麼墳?」
裏面是袁譚軍在頓丘劫掠的戰利品的一部分,其中糧草和牲口都被這群強盜飛快地吃掉了,吐不出來了,但財物還剩了許多。
……而且這一次的徵兵比之前效率都要高上許多倍!
「歲末將至。」張遼說。
劉備坐在袁府溫暖的正廳里,很不雅觀地將身體靠在憑几上,腳搭在火盆邊,聽了親信偷偷傳的話,就輕輕努了努嘴。
他們懷念袁公,懷念河北曾經的歲月,尤其是全國各地都在戰亂之中,自關中到雒陽,自淮南到鄄城,到處都有流民站在黃河南岸,扶老攜幼,兩眼哭出血淚也要渡河來到河北。
豈有此理!
他們也需要過一個年的。
「頓丘被袁譚殺光了。」她說。
「不會全殺光的,」張遼很篤定地說,「袁譚不敢正面迎戰王師,因此每至一城,大略兩日,兵卒急於劫掠財物,便來不及屠戮生民殆盡,其中必有人或逃或藏,堪堪躲過。」
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他雖不仁,」簡雍也很和氣地說了一句,「到底是冀州人眼中的大公子,還有幾分情分在。」
「還是有忠義之士。」孫乾先生打了個圓場。
她們還帶來了許多質地粗劣的紙筆,每日里拿出半個到一個時辰,教那些衣服都穿不上的孩童識字!
這個坐在她旁邊,不言不語注視她的青年將軍的眉毛一動沒動。
主公嘆了一口氣,「殺的不是他們。」
說哭就哭!
「頓丘被袁譚殺光了。」她重複了一遍。
匈奴人還在七手和*圖*書八腳地在墓前繼續擺供奉的東西。
曹操跑來和平原公飲酒作詩了?!
但在仇人的頭顱旁放上一把小刀,一碟鹽,這他就不能理解了。
他們竟然想做官!而女吏們則用粗糲的嗓子告訴他們,平原公治下的地方,窮人只要識字,也是可以做官的!
「文遠將軍回來了!」
有用自然是有用的,將這些東西送到頓丘,送到那些在城中獃滯雙眼,晃晃悠悠收拾屍體的人手裡,他們可能會慟哭一場,可能會消沉半日,但最多不會到一日。
「哦。」她不為所動地應了一聲。
陸廉待他們也很客氣,但同時帶來了許多女吏,那些手上和腳上布滿繭子,皮膚粗糙得毫無女性魅力的婦人像田裡的野草一樣四面生了出來。
野草在冀州生了根,片刻之後就結了種,這些有害的種子飄飄洒洒,向著四面八方而去,原本一輩子埋頭彎腰在田裡做活的黔首,聽說之後竟然也打聽起來,想問問小陸將軍的女吏什麼時候能到他們的村落里來看一看呀?
但她還有一件事沒忘記:「你答應過我,要將袁譚的首級帶回來。」
那個雄踞北方的巨人一夕之間不在了,那個由無數世家組建起來的帝國也分崩離析了,突兀的消息讓百姓怔忪了很久。
袁譚敗亡的消息已經傳到鄴城,她自然也聽說了。
他們看不慣她又干不掉她,這就不是她的問題了。
他們困苦依舊是困苦的,可袁公終究還給他們留了一碗飯,留了一間屋,不讓他們在饑寒交迫的流浪中死去。
除了這些正經的東西之外,也有一些不正經的東西https://www.hetubook.com•com,并州兵又搬來幾個箱子。
「等我拿了袁譚的頭顱——」她正說著的時候,有人忽然跑進來。
婦人也可以做官的!六百石!而且婦人想做官,只要十五歲後來健婦營便是!平日里要做活,要承擔一部分工匠的職責,維修調試做工精細的機關,那其中有各型號弩機的,也有軍中各項工具的,可做活是管飯發餉的!而且還可以免費讀書識字!學完就能參加小吏的考核!
但隨之而來的巨大欣喜將他們淹沒了!
有穿著絲綢的袍子,外面又披了一件皮毛大氅的老人忍不住啦!
過了很久,她點點頭,「文遠說的是。」
在禰衡的墓前供上一顆仇人首級,這很好,報仇雪恨,讓已故去的人瞑目,他是能夠理解的。
有人嘆息,有人頓足,有人躲在府內,偷偷地咬著帕子嗚咽。
嘴巴也沒動。
但自從平原公渡河至今,一張接一張的露布飛回來,聽得大家都驚呆啦!
不僅哭,而且是趴在袁紹的墳塋前哭,嚎啕大哭。
鄴城是咱們的了?!
眼睛也沒動。
她看看他,想說就算如此,留下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呢?
那會是怎麼樣的大漢呀!
袁譚就那麼心甘情願當平原公的女婿了?!
這話明白。
劉備待他們也很客氣,他居住在袁公那幽深的府邸里,偶爾也會宴請他們,卻從不聽從他們的諫言;
現在袁譚袁尚都沒了?!
他要哭袁公去!那曾想會見到這樣一個禮樂崩壞的未來呀!
但是比他們更快的是田豫的兵馬,在得知袁譚授首的消息當天,田豫甚至還沒得到軍令,就立刻開始徵募士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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