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後日談
第九十五章 罵曹

他只是突然覺得很冷,似乎炭盆已經燃盡了,而身下的席子也變得冰冷。
他不和劉備決戰,是為自己嗎?他那麼能跑,輸了贏了都肯定有一條命在,他怕什麼!
袁熙是在一個夜裡突然驚醒的。
有人坐在席子上,端端正正地等著,忽而聽到階下有踏雪而至的腳步聲。
荀攸看著他,「去何處?」
唯有趙雲憂心忡忡,「主公……」
有火把噼啪,有人在箭塔上張望,但沒什麼人出營,轅門關得很嚴,營前拒馬布得也妥妥噹噹。
立刻有士人驚慌失措了,「曹公!不可呀!」
他當初那麼指著鼻子罵劉備,劉備居然沒砍了他!陸廉也沒說過來拎起醋缽兒大小拳頭照他鼻子來一拳,他已經很謝天謝地,誰能想到明公居然還能升級成甲方,給他發錢雇他幹活!
郭嘉沒承認,也沒否認,他咳嗽了一陣,方才開口:「歲末一過,天氣也將轉暖了,正堪出行。」
張魯摸了一把自己的鬍子,「天下竟有這般背信棄義之人,我寧為劉公作奴,不為曹操上客!」
「張南焦觸已反!他們要取了公子的首級去獻劉備啊!」
老頭兒畢竟是個軟弱的,直直哭暈在袁紹的墳塋前,還是兒孫們給他背上了馬車,又給他身上蓋了被子,腳下塞了炭盆,拉回家中,他才慢慢醒過來,哭哭啼啼地接受了以後要在劉備手下混日子的現實。
可他之前又將袁尚的頭顱送去鄴城處了呀,他明明與劉備互有書信往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他並非是被和-圖-書凍醒的。
韓珩跌足,「公子尚在夢中乎!」
「公子且速行!速行啊!」
只要有一根稻草,他們也要牢牢抓住,何況曹公的確有好謀略,好口才,原本就與他們相熟,而今又聲聲都在為他們著想,哪怕他說的是假的,他們也心甘情願信了啊!
這位主公一邊說,一邊很自信地挺了挺胸,於是穿在身上的那件粉色蜀錦直裾就顯得更鮮艷,更嬌嫩了。
還有一小半,不道喜,但也沒有哭。那是些不軟弱,不妥協的人,陸廉和崔琰那點捕風捉影的傳聞不能迷惑他們,劉備溫和的笑容也不能打動他們,他們的心像金石一樣堅硬,早早就吩咐家中男女老幼將輜重收拾好,一架架車馬如長龍,來到了邯鄲城下。
夜裡這場大雪下得很兇,可清晨的太陽一出來,漸漸便又開始融化了。
過一陣,茶湯的香味便飄了出來。
他心心念念,覺得自己既然是袁紹的兒子,是袁譚的弟弟,自然也有與名將一較高下的能力和膽量,可關羽哪裡會將他放在眼裡!
河北半數的士族也這麼哭了一場,有一小半不哭,人家早就接受了跟著劉備混的設定,快樂地,不要節操地跑去平原公府道喜。
曹公所言,夏侯將軍所言,那都是有理有據,無懈可擊的。
袁熙敗逃的消息傳來時,趴在袁紹墳前哭泣的老頭兒吃驚得忘記擦一擦臉上的眼淚。
荀攸露出了一張怪臉。
主公也陰沉著臉,破口罵道,「閹宦遺丑,敢如此戲弄孤!」hetubook•com•com
「為今之計,當云何?」
袁公哇!袁公!
「曹操雖背信棄義,卻並非平庸之輩,」黃忠老成持重地說道,「主公若遣大將軍一戰破敵,末將願為馬前卒!」
不錯,他確實是去見過劉備,還言辭謙卑地提出了請求,但這不更顯出他對故友的忠誠與情誼嗎?他不曾為自己謀過一職,發過一言!他滿心滿眼,都只有保全袁尚一人,保全袁氏一族啊!若不是袁尚聽信讒言,非要與假父刀兵相見,豈會落得那樣的下場!
袁熙坐在榻上,被人七手八腳地揪起,一件件往身上套鎧甲時,整個人還不是很清醒。
邯鄲城的消息是瞞不住的,跟著枝頭飄飄洒洒落下來的雪花,悄無聲息地落在劉備案前。
火燒得越來越大,早有人將馬牽到帳前,又有人一聲接一聲地催促:
他甚至在天明起身後,也沒有下達追擊袁熙的命令。
現在主公是吃了什麼不消化的東西,離鄴城那麼近的邯鄲不打,突然開始罵曹操了?!
「我知公達處有好茶,」郭嘉笑道,「必是阿鶩親手調製。」
「不是關羽打來了嗎?!」
他們說,公子呀,公子!你原可以投了劉備的,現在袁譚授首也就罷了,連你也被牽連進來!
有婢女端來茶湯和點心,帘子內的炭火氣很快被這股香甜的氣息給掩蓋過去,郭嘉臉上不正常的潮|紅也漸漸褪了下去。
於是在主帥摸一摸自己胸前,確認那一把美須髯都好好裝在布袋裡,布袋也沒有被壓在身https://m.hetubook.com.com下后,中軍帳又恢復了寧靜。
武將們都驚呆了。
袁熙怵然而驚!
「割雞焉用牛刀?」他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何能耐!」
除了曹公之外,河北再無人可以保護他們,他們必須跟隨曹公,一心一意!
「如何牽連?」
但就在不遠處,關羽的軍營卻是寂靜無聲。
雖然天下人議論紛紛,都表示無法理解,但建安八年的歲首確實是在陳琳和曹操的罵戰中開始的。
袁熙混沌的頭腦是在被扶上馬背時突然清醒的。
他怕的,是在座諸位大車拉小車來依附他的河北世家的安危呀!
前有劉備,後有秦胡,這麼大的河北,只有曹公所據邯鄲城才是安全區,那曹公肯定不能輕離了這裏啊!
郭嘉轉過臉去,望向西窗。
這一套說辭其實是經不起細琢磨的,但奈何正好擊中了邯鄲城內這些高冠博帶的世家之心。
陳琳坐在家中,突然收到平原公府送來的厚禮時,先是摸不到頭腦,而後這些迷惑迅速變成感激,並進一步轉化成了洶湧澎湃的靈感!
關羽睡眼惺忪地爬起來聽他講,聽完之後揮揮手,又重新躺下了。
這個問題一拋出來,曹公的眼神變得深沉。
劉備臉上的憤怒忽然靜止了一瞬,就好像一片完美的陶片上「啪!」的一聲出現了一道裂痕。
他不曾夢到長兄或是幼弟,他也不曾夢到父親母親。
「河北不可久留,」曹公說,「諸公若願與操共進退——」
天上飄著雪花,可他的中軍營已www•hetubook•com•com經被一片火海籠罩住了。
袁熙什麼時候跑的,怎麼跑的,跑去了哪裡,二將軍根本就不關心。
曹公座下立刻又有武將很魯莽地開口了,「昔日劉備也為明公所破,不過僥倖逃脫罷了,若明公決意棄此城與劉備決戰,勝負未可知也!」
法正左右看看,看到了司馬懿,又看到了諸葛亮。
荀攸看了郭嘉一眼,郭嘉不著痕迹地將手握成拳,放在唇邊,輕輕咳嗽了兩聲。
「叔父若有差遣——」劉琦剛開口,忽然有人截住了他的話。
他們自投奔劉備麾下,從劉備到二將軍三將軍,再到陸廉將軍,秉承的都是說干你就干你,你愛廢話就廢話,我絕對不多說一句的原則。
來報信的參軍又輕手輕腳地退出去了,親兵不忘記捅一捅簾帳門,確認它嚴絲合縫地放下,整個帳篷除了給炭火留的一條窗縫外,再無縫隙。
「我等皆願追隨曹公!」
幾個小年輕謀士從始至終都沒吭聲。
而若是為他自己——曹公目光冰冷地望向下首處眾人,「若非劉備,我兄本初豈會吐血而亡?顯思顯甫又豈會慘死刀下?!我誓不與他共日月!」
「備厚禮!去請陳孔璋先生!」主公大聲道,「師出必有名!孤先找人罵他一頓解解氣!讓天下人都知道他何等面目!」
這真真像一場噩夢!明明昨夜袁公還在置酒高台,他們冀州還是一片清平氣象,人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容,今朝袁公這偌大的家業,這豐饒富強的河北四州,突然就分崩離析,突然就易主了!袁公三個兒和_圖_書子!一個爭氣的都沒有哇!
怎麼可能呢?!
帳外亮起了熊熊火光,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喊叫,還有人已經闖進帳來,焦急地對他嚷些什麼。
他一身墨袍,頭戴長冠,坐在上首處,自有迫人氣勢,只要看一看他的眼睛,誰也不會質疑他的怒意,那的確是發自肺腑!
法正就沒吭聲,低頭想了一會兒,抬眼看看主公。
這密密麻麻的人影,立刻齊聲而應:
「可是為袁譚而來?」
罵!當然要罵!說罵就罵!
有人悄悄問起,立刻有獨眼武將冷森森地看他一眼,嚇得他不敢再多問。
而曹公也回應了他們這種一心一意。
哪怕是劉備創業初期被曹操按著打了那麼久,他們也沒想過找人去罵曹操一頓啊!戰場廝殺,都是靠鐵與血分出勝負,誰靠嘴皮子呀!
有腳步輕盈的女子走進院落,趁著清晨冰雪還未消融,自枝頭掃下了一陶罐的雪,端著走進了后廚。
「曹賊可惡!」劉循罵道。
他們是強硬的,又是軟弱的,他們寧死也不願意降劉備,降陸廉,可他們又不願意真的去死。
「雪後天氣尚寒,奉孝若有事,遣一仆前來便是,」荀攸說道,「何必親至?」
劉備的二將軍在自己的帳篷里睡得很香,有人輕聲同帳外親兵說了幾句后,提著燈盞掀簾進來了。
但曹公的神情十分坦然,「我今兵不滿千,雖有秦胡依附,卻軍心未穩,座中與操有舊者多矣,我豈能為匹夫之勇,棄諸位安危於不顧?」
為了大家,曹公忍辱負重,才沒有與劉備決戰,他真的,大家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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