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呂布
(九)飛軍

天色還不曾完全亮起,但自天邊開始,直至猗城,處處像是點起了火把,最終將整片天空點燃。
「將軍與蔡公為故交舊友,夫人執晚輩禮,也……」
「那是咱們大漢的軍隊!」
那個文士聽了,臉上就浮現出一副怪相。
畢竟他有重重關隘阻攔,怕是沒機會親自問一問呂布這個問題。
「我記得他!」
兄啊!兄啊!
有貴人立於那位將軍的大纛下,罩袍隨著晨風輕輕飛起,將髮絲也帶了起來。
「不錯,」他說,「你父與我既為故舊,你是不必這般客氣的。」
「你父既已罹難,你家中恐怕也沒有別的長輩,」呂布說,「不如——」
他不知道說點啥。
如果對面是個男子,他可能就很豪氣地勸慰一句,讓他回去之後努力為國盡忠啊,不辜負他父親的名聲啊,將來一定要再有一番作為啊!
他想到了很多混亂的,魯莽的,可能非常不得體的言辭來勸慰她,畢竟讓一個母親與自己的幼年的孩子分別,甚至很可能是永別,這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情。他雖然是父親,但也能感同身受。
他從哪條路走來的?帶了多少人?步兵多少?馬兵多少?在哪造的攻城器械?怎麼破的祈城?為什麼之前一直沒有人報信?!
於是天地間到處都是濃烈而明艷的色彩,那些衣衫襤褸的漢人抬頭望一望,深凹的眼窩裡立刻蓄滿了淚水,哽咽著,甚至趴在地上,用最笨拙,最不得體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激蕩——這是大漢的旗幟啊!他們終於可以歸鄉了!
但對面是hetubook.com.com個女子,他就不知道蔡琰回去能幹點啥。
忽然有個老頭兒指著一個騎在馬背上的身影,沖自己身邊的老婦大驚小怪:
「大單于!」那滿臉血污的烏桓人聲音無比凄厲,「祈城已破!落於呂賊之手!」
「那是咱們并州軍呀!」
「大單于千金之軀,如何能親涉險地!」他們還在一聲接一聲地催促,「敵必有備而來,我今未知輕重,大單于若陷於城中,豈不鑄成大錯!」
接二連三!
樓班從短暫的痛苦與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環視著周圍一張張臉,那些臉上神情各異,有焦慮的,有恐懼的,有悔恨的。
樓班有點不信。
張郃忽然一驚!
但他現在想一想,他壓根不清楚她們心裏都想些什麼。
樓班的頭腦還不是很清醒,但這並不怪他,他上一刻還在為自己的布防感到自豪,對這個敵人有著理由充分的輕蔑,下一刻,呂布已經來到城下了!
但呂布的話說得飛快,有一種差生考場上突然開竅,必須把靈感一股腦寫出來否則三十秒后忘個精光的急切!
那守軍誠惶誠恐,正不知說什麼時,忽然又有人跑了進來!
他們彷彿看見了「丰容靚飾,光明漢官,顧影徘徊,竦動左右」的昭君。
他們彷彿看到了很多很多個昭君!
誰也不知道他啥時候動的,但他已經悄悄來到將軍身後,狠狠地扯了一下將軍的罩袍。
順帶也不是很明白,他到底是咋個活到現在的。
一旁的張郃看看高順。
「爾以我不知兵耶?和*圖*書!」他大罵道,「有重山阻隔,關隘駐守,又有祈城屯兵拱衛,呂布豈是飛軍?竟能一日千里而無人得見?!」
但大漢的士兵見了,又竊竊私語,感慨道她真是美麗啊。
「呂布確實是有些名聲的。」他們這樣同這位烏桓的大單于說道,「當初掃滅黑山賊,袁公帳下幾位將軍亦是勇冠三軍的壯士,卻都不及呂布啊!」
這次驚呼的除了舞姬,還有那些正優哉游哉觀賞表演的冀州人了!
怎麼會有這樣狠心的母親!匈奴人在心裏罵道。
但再想一想小陸和董白,她們應當也有她們的喜怒哀樂。
高順終於動了。
「并州刺史,溫侯呂布!」
一片死寂間,樓班突然用力將案幾踹翻,一片杯盤狼藉!
歸鄉!歸鄉!
還有人指著那些個騎在馬上,走在街上的身影,大聲地對身側的人說道:
於是呂布就更緊張了。
他不知道一個婦人靠什麼生活,有什麼志向,是不是像男子一樣,也有窮盡一生要完成的目標。
「不錯,若有這樣的勇士來咱們烏桓,」另一個烏桓人立刻也說道,「大單于豈會冷落了他?金帛美色,絕不吝惜!」
直接說「謬讚」、「請起」,似乎有點冷淡,表達不出他對她的欣賞。
「我認得他!他小時候還在我家門前撒過尿,你可忘了不曾!」
「若當真如此,」他端起酒爵,一旁有清秀的僮僕立刻為他斟滿了西涼運過來的葡萄酒,「他怎麼會走?」
這樣美麗的婦人眼中滿是淚水,那對面的人不管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和_圖_書,心裏肯定是不會好受的,所以呂布有點手足無措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明白這個幹掉兩個義父的傢伙到底是怎麼把當別人義父這種話說得這樣自然的。
那些哭得兩眼通紅,面頰蒼白,那些心懷故土,卻不得不去國離家的昭君,她們今日終歸漢土!
她的眼睛因為與孩兒的離別而紅腫,她的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可她自車邊回返,向將軍盈盈下拜時,他們看到的卻不是陳留蔡氏之女。
他們當中忠心的在焦慮,在一聲疊一聲地請他下令出城拒敵;
關於這個問題,樓班也有點好奇。
「若他要大單于的兵馬呢?」
回到他們祖輩埋骨的地方去!回到他們世代耕種的田野去!
蔡琰盈盈下拜了。
有人手忙腳亂地為他擦拭衣襟,但他並不忙亂,他又驚奇,又好笑,還想繼續聽一聽呂布的故事,想知道這人究竟靠什麼本事活到現在。
說起來他也經歷過許多婦人,有美貌的,有風情的,有眉來眼去的,有勾勾搭搭的,最後都變成了偷偷摸摸的關係,那理應是很親近的。
「單于!有敵至南城下!」
……蔡琰愣愣地看著他。
他是很欣賞蔡琰的,這麼一個冷靜堅韌隱忍有謀略的人,他肯定很欣賞啊!
他甚至還可以招募這人到帳下當個幕僚!一起吃大漢的飯!
每一個問題像一重迷霧,將他眼前蒙得結結實實,他需要立刻做出判斷,他是死守晉陽,如他驕傲的兄長,還是謹慎地先撤離晉陽,退回北方烏桓人更多,同時也更廣袤的群山與大地之中?
hetubook.com.com但下一刻,突然有人突然闖入了酒席,將那些身披輕紗的舞|女驚得尖叫著逃開!
……但呂布忽然就恍然了!
而那些膽怯的在恐懼,反反覆復地催他趕緊動身,自北城門出城;
「呂布說,」文士加重了語氣,「袁公留那麼多武將也無甚用途,不如將兵馬都交給他,以後皆由他的并州軍領兵作戰就是!」
還有一些人臉上閃過悔恨,卻又藏的很好,他們喃喃低語著,在懊惱為什麼要來并州,他們原以為只要離了冀州,就可以躲避這個新生的,不受他們歡迎的大漢的目光,可是大漢的兵馬如影隨形,已是兵臨城下!
作為一個兢兢業業的打工人,張郃雖說每天堅持在心裏罵上司八百遍,卻還是很體貼地靠近了上司,小聲道:
因此呂布幾乎做好了蔡琰臨行前突然反悔,重新回到左賢王和那兩個小王子身邊,繼續做一個安靜柔順的婦人的準備:
這話聽在正常人耳里,就知道無非是慈祥又穩重地請侍立一旁的婢女扶蔡夫人起來,再好言勸慰幾句,送她上車就是。
樓班心裏這樣反覆念著,一時想起蹋頓的雄姿,一時又想起蹋頓首級的去處,他整個人像是被炙烤,又被冰凍,搖擺個不停。
旌旗招展,遠望如紅雲一般,與朝霞連成一片。
所有人都在聚精會神地盯著他,等他做出決定。
……張郃也愣愣地看著他。
扶她起來,不太對勁,人家和他非親非故的,動作得守禮些;
「傳令親軍上馬,」他說道,「疾行北門出城!」
「這不可能啊,」他喃喃道,和*圖*書「這不該啊。」
有軍士護送他們,催促著趁早動身,他們走一步,還要回頭望一步,望望促成這一切的那個人。
呂布就很緊張。
這裏需要一個對待人接物心裡有數的正常人,他看出來了,但高順平時只是少言寡語,不是心裏沒數,不知道為啥就站旁邊看著他家將軍杵在那裡。
「妾原以為此生不得歸鄉,全賴將軍恩德,方能回返漢土,」她噙著眼淚,「將軍大恩,雖結草銜環,不能報也!」
有人畏縮著,藏在窗后;有人歡欣喜悅,跑到了街邊;有人趴在屍體上痛哭,也有人披著白布,卻不停地叩首。
他們並非南匈奴抓到的漢人俘虜,而是主動依附烏桓的世家。這些人有文化,有家貲,甚至其中有人跟隨袁紹日久,他們對呂布是有印象的。
這不能怪他,他確實是沒怎麼和呂布接觸過,但他抽空問了問那些遷徙來晉陽的漢人。
樓班一面飲酒,一面含含糊糊地發出了一個疑惑的單音節詞,表示他沒聽明白。
他最終還是冷靜下來,決定將這場戰爭的勝負手放到一個他更從容,也更有把握的戰場上去。
「敵人是誰?!」
看看她痛哭的兒子,大的也不過總角之齡,小的連話也說不清楚!一心一意只會咿咿呀呀地要阿母,誰見了不動容!誰見了不心碎!偏偏只有這個婦人!她整個人像是被摧毀了,粉碎了,灰白地堆砌成一尊石像,勉強站在那裡,別過臉去,可她硬是不肯為了孩子留下來!
「曲小六!那是不是曲家小六!」
這位烏桓首領沒忍住,一口酒就噴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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