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呂布
(十)漫長的戰爭

「將軍,這是為何?」
但這支騎兵呼和著從山上疾馳而下,向著祈城來時,城上的守軍竟然像是剛從夢中蘇醒!
因此他似乎還沒有老,那些過去的歲月重新又回到他身上似的,讓他渾身上下又充滿了鬥志與力氣。就像二十年前的他曾穿著文官的黑袍子,身後跟著抱了一堆竹簡的小吏,匆匆忙忙在這裏走過。
這裏也變得陌生了。
這完全是憑空出現的啊!
呂布是識得幾條廢棄的山路的,但匈奴人不認得,這怎麼可能呢?
呂布的行軍速度這樣快,實在是超出了烏桓,甚至是匈奴人預料的。
戰馬不得休整,其實已經十分疲憊,也無法支撐長時間門的奔襲作戰,更不適合衝擊軍陣,至於拿這支灰頭土臉的騎兵去攻城,這聽起來更像一個笑話。
大軍翻山越嶺,太原盆地終於展現在他們眼前的哪一天,張超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忘的。
士兵們跑去準備慶功宴了,所有武將臉上的喜氣都是超級加倍,就連被迫跟著過來打工的呼廚泉都忍不住失態了。
這期間門裡,呂布看起來是一點都不忙的,他的士兵們也很懶散。他們都經歷過數十場戰爭,這些針對雜胡的戰爭烈度雖不高,但很頻繁,所以士兵們趁此時機好好地躺在群山包圍的這片谷地里,享受得來不易的閑暇時光時,匈奴人怎麼也無法想象他們雷厲風行地急行軍是什麼模樣。
他看起來並不兇惡,烏桓人想,看周圍那些下屬的神情,這位將軍並不嚴苛,那他們這些俘虜和圖書也許待遇就會過得去一點,嗯,不是都說漢人的將軍當中,常有心軟的人?
但找幾個附近的山民來問一問,立刻就明白了,那些山路之所以被廢棄,原本就有各種難以通過的原因。
那個被簇擁著來到城下的男人看不出年歲,他的臉沒有那麼老,但摘下頭盔后,髮髻又白了大半。
「派人向關將軍報信,」他說,「順便催一催寒衣吧。」
周圍的人大多滿臉喜色,只有一個黑甲的武將策馬來到他身邊,低聲說些什麼。
有烏桓士兵被驅趕到一起,溫順又恐懼地抬頭望向率領這支天兵的將領。
他們的衣服早就在翻山越嶺時磨破了,除了呂布的親兵之外,大多數士兵是衣衫襤褸的,但他們也不在乎,就那麼躺在樹下柔軟的草叢上,嘰嘰呱呱地說點什麼,或者什麼都不說,只是叼著根草棍兒,盯著軍營外往來的商賈與婦人看。
於是那再也不是呂布的兵馬了,那甚至不是行走在人世間門的兵馬,烏桓兵恐懼地相互踐踏,四散逃開,像是躲開赤山下來的惡鬼,全力以赴,抱頭鼠竄!他們必須逃!因為只要略慢一步,那馬蹄就會用力踩踏在他的後背上!那馬槊就會將他的頭顱高高挑起!
這樣的事每天都會發生,自然也有商賈賣不出東西,垂頭喪氣地走,也有人緣好或是大手大腳的士兵真就偷偷跟胡女跑了,那都是極其正常的。
「你想要陽曲城,派一百軍士去取便是,」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里透著疲憊與冷峻,「m.hetubook.com.com但不要過白子山。」
清晨拔營時,張超見到留下原地休養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便憂心忡忡地去找呂布,想勸他換一條官道——不錯,官道上自然有樓班的關隘,可那自然就回到他們熟悉的戰場上了呀!
匈奴人就懵了,覺得這個打仗時的呂布和平時說話辦事的呂布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正如呂布所預料的那樣,這場幽並之戰前期是難以想象的順利,但後期卻是難以忍受的漫長。
他們也會縫補自己的衣衫,也會修一修腳下的草鞋,他們甚至還會同相好的女子聊起明天帶她去吃一頓什麼樣的大餐!
那個人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在淡淡地打量,偶爾點一點頭,偶爾又搖搖頭。
這座城的城牆之高厚,繳獲兵甲之精良,以及俘虜之眾,都令匈奴人感到既恐懼,又忍不住一陣陣地目眩神迷。
花了一年的時間門,光顧著打雜胡,烏桓之戰的進展就這麼點,那呂布肯定受人詬病啊!
畢竟他在猗城休整了十日,監督匈奴人一家家一戶戶地將充作奴隸的漢人俘虜找出來,再監督匈奴人自掏腰包,為這支隊伍安排糧草輜重,最後好好地送他們離開。
祈城可不容易打下!人家離晉陽那樣近,互為倚仗,是極受樓班單于重視的一座堅城!
於是呼廚泉就替呂布計算清楚了,等到呂布打下祈城時,天也變冷了,一下大雪,山路被封,漢軍必定也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傷,那他們就還得就地休整。
和圖書們完全不能理解,每一處關隘都固若金湯,每一處關隘都不曾有斥候報警的前提下,這支兵馬到底是怎麼來到祈城的!
那在匈奴人眼裡,他們既是會慢吞吞地行軍,慢吞吞地紮營,花上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門,打下關隘,再花個一兩個月的時間門,打下祈城。
呂布叉著腰,站在小山頭往下看,話說得謙遜,但一眼也不往後看,「孟高此言有理。」
「怎麼就不能呢?」
他已經許久未打仗了,他對自己說,自領兵以來,大小陣仗數十場不曾敗落,而今又得了這樣的軍功,他是應當感到自豪的,畢竟烏桓的色厲內荏只有他看出來了,也只有他力排眾議,奇襲晉陽,才拿下了太原郡。
現在這位匈奴單于身著鎧甲,手裡拎著馬鞭,輕輕地敲一敲門邊的木柱,感受著豐沛的喜悅隨胸口的血液,流到全身各個地方,於是連上首處那個坐下喝酒的人型狗子都變得順眼起來。
到時候這個狗東西一定就會因為作戰不利被調回去啦!
他湊上前去,眼神熱切地盯著呂布,「將軍,咱們何時追擊樓班,斬了他的狗頭?!」
在翻越最後一座山嶺時,呂布留下了近一半的步兵,以及所有的糧草和輜重,只讓騎兵帶了三天的乾糧,騎上戰馬,沖向了那座有數千烏桓守軍把守的堅城。
此言有理,但就是不聽,當然張超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呂布,他再接再厲,「我軍行軍這般艱難,將軍又將糧草輕擲,縱繞開關隘,到得祈城下,難道胡虜會拱手獻hetubook.com.com城么?」
那些在山路上疲憊至極的騎兵重新又精神抖擻起來,他們聲音高亢地發出一陣陣嚎叫,揮舞著馬槊衝進了城門!
比如山體滑坡,又比如山洪泛濫,有巨石與泥沙滾滾而下,將道路埋掉后,三兩年藤蔓就將其覆蓋在幽靜而墨綠的葉片下,緊接著灌木飛快將道路的痕迹抹去,除了那些老山民,不會有人識得這樣的道路。兵馬要在其中穿行,是有極大風險的。
像是思考了,但也沒有很認真地思考。
呂布像是根本沒聽到。
現在蟬還在晉陽的烏桓王宮外大聲鳴叫,可呂布已經坐在了樓班曾經坐過的位置,甚至還拿起了樓班喝過的酒爵,拎起酒壺往裡倒一點酒,喝一口解解渴。
他並未被這勝利所取悅。
那樣遮天蔽日的密林,如何辨認方向?這十數日內只要有一場雨,甚至可能一個水珠都不曾落在士兵頭上,而是上游下過一場暴雨,他們走的路就可能無聲無息地被洪水覆蓋;毒蛇呢?毒蟲呢?還有那些將士兵雙腿劃得鮮血淋漓的灌木呢?
但提拔他的那個丁建陽已經不在了,一心一意想要謀得主君青眼的呂布也不在了。
大漢朝廷那些懷柔政策原本被他們視為膽小鬼的懦弱,不錯,那些士人說這是大漢的寬仁,可烏桓人是不在乎的!憑什麼這樣的小羊羔也能佔據豐美的中原土地啊!若不是袁公兵馬太過雄壯……烏桓早該南下的!
他們甚至連對方是敵是友都想不明白,昏頭漲腦地跑去找城門校尉來定奪主意,可騎兵煙塵和*圖*書滾滾,哪裡容得下他們發愣!
并州騎兵正是這樣做的。鮮血與烈火飛快地從城門處開始蔓延,將祈城四面的城牆燒得火紅,甚至連那天的晚霞也不能比擬。
是天上飛下來的嗎?!
但現在袁公不在了,大漢的軍隊來到他們面前,這些俘虜恐懼地縮在一起,又開始幻想起漢將的寬仁。
「高伯遜領兩千軍留下守城,其餘埋鍋造飯,飯後點起火把,疾行晉陽,」他停了一停,「還有,不留俘虜。」
勝利來得太容易了,這是何等驚人的戰績啊!想一想,這座城在十幾年裡從不容他人覬覦,各個部族都以能夠得到蹋頓的邀請,來這裏赴宴為榮,而弱小的南匈奴甚至連受邀的榮譽都不曾有過——
那柱子並不稀奇,蹋頓並不是個好大喜功的人,而樓班也從不曾在意過這些享受——但他們仍然將這座宅邸按照烏桓人的習慣重新布置了一番,畢竟它不僅曾是晉陽城的縣府,還是太原郡的郡府,以及并州的州牧府。
呂布思考了一下。
要是胡女湊過來,他們就會推推搡搡,裝模作樣,等到大胆的胡女挑中了哪個生得英俊健壯些的年輕士兵時,還不等他羞答答地跟著走,早就有人一股腦爬起來衝進營里大呼小叫地告狀。
呂布沒有再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他只是長長地嘆一口氣。
若是商賈過來,他們就湊上前看看販賣的什麼好東西,要不要忍痛從自己的犒賞里擠出一丁點兒,嘗個新鮮。
那個人轉過臉,望向了他們。
到時候他就要狠狠地告狀!告狀!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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