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沉吟,便走到了高閣的欄杆邊,抬手劃了一個圈子道:「鴻漸,你這座金谷園不正是舊文明之精髓嗎?」
「……」
美游和歐遊,是梁啟超一生中最重要的兩次遊歷。記載前者而有《新大陸遊記》,記載後者而有《歐遊心影錄》。
梁啟超返回后發表的《歐遊心影錄》對這種情形有如下描述:記得一位美國有名的新聞記者賽蒙氏和我閑談,他問我:「你回到中國幹什麼事?是否要把西洋文明帶些回去?」我說:「這個自然。」他嘆一口氣說:「唉,可憐,西洋文明已經破產了。」我問他:「你回到美國去幹什麼?」他說:「我回去就關起大門等,等你們把中國文明輸進來救拔我們。」
他早年留學日本,后入北京大學任教,並在《新青年》上發表《家族制度為專制主義之根據論》、《說孝》等文,猛烈抨擊舊禮教和儒家學說,在「五四」時期影響較大。胡適稱他為「中國思想界的清道夫」,「四川只手打到孔家店的老英雄」。
很自然的,他拋棄了本來秉持的「科學萬能化」,主張要在中國文化上「站穩腳跟」。
「我們的精髓可是被西洋的精髓包圍著啊!」
歐羅阿爸到處可見的戰爭遺迹,還有歐洲人的戰後悲慘生活讓「梁多變」的思想再一次發生了轉變,對西方文明產生了一種幻滅感……其實不光是他這個中國人,西方人自己都有點「世界末日」之感。
老陳能有如此「風雅」,那根本是理所當然的。
而這個時候「我的朋友胡適之」也在一旁幫腔道:「胡某也認為這個孔家店是非打倒不可了!」
「哦,差點忘了,現在的赤俄已經有點怪獸的雛形了。」
在原本那條時間線上,關於古城牆這碼事,站在小梁的對立面便是小郭,更確切地說是小郭背後的天魔傳人。
「任公客氣了。」
講道理,這句話真的沒有什麼錯。但是講操作,誰知道什麼是盆中小兒,什麼是盆中髒水呢?
在他看來不懂《論語》有什麼關係?學好數理化就能走遍天下全不怕。
袁燕倏點燃了一根雪茄……這是他到了裝逼關鍵時刻的習慣性動作。
「嚓!」
只聽我們袁大師大笑著說道:「請恕弟子不孝,我是成不了林放林子丘,只能當冉求冉子有!」
「仲甫兄,適之兄。你們太過感情用事了……」
當時北大有一位四川籍教授名叫吳虞和-圖-書。
「遯翁,不必如此。」梁任公倒是好脾氣地道:「令郎不但是留洋博士,還是西人景仰的大文學家。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鴻漸必有教我!」
孔老二「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的對象是魯國權臣季平子,因為後者不但用了周天子才能用的「八佾」,而且還僭越禮節上泰山祭祀。
「民國范兒」更為複雜一些,一方面有些壞人是在借古諷今,另一方面有些蠢人真的懷念還保留著原汁原味的傳統文化的時代。
「但是諸君要知道,這場大戰卻讓法國得到了阿爾塞斯·洛林,成歐洲霸主;瑞典則一躍成為北歐強國;荷蘭更是乘著西班牙衰落成了七海之王。」
「以歐羅巴三十年戰爭為例,戰爭期間半個德意志被摧毀,日耳曼各個邦國總共死掉了五六百萬的人口,估計至少佔其總人口的百分之三十,而且幾乎全是青壯年。從比例上來說,這比上一次歐戰還要慘。」
要知道,今天在這座樓上的那都是已經成名或者將來成名的賽里斯大文人,他們自然對老陳的弦外之音那是心領神會。所以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也所以我們的袁大師也覺得有點「監介」。
就在眾人一片沉寂之時,梁啟超清咳一聲打破了沉默道:「鴻漸這話就有些偏頗了。在梁某看來,西洋文明出了很大的問題。上一次歐戰即可證明。而我們東方文明正是重新發揚光大的時候……」
「儒者不尚力爭,何況于戰乎!」
新儒家比較簡單,其實就是文化保守主義。西方保守主義是向基督教尋求力量,東方保守主義自然是從偽宗教+偽哲學的儒家汲取能量。
「歐羅巴諸國藉著戰爭經驗建立了現代徵兵制度,也全都進行了軍事改革。更重要的是,民族國家開始形成。因此三十年戰爭在史學界公認是歐洲近代史的開端!」
總算有個袁大師的同盟軍跳出來了。此人自然是「滄溟何遼闊,龍性豈可馴」陳仲甫咯。
有的人臉上露出欣賞神色,頻頻點頭。比如張元濟、高夢旦、袁遯翁還有梁啟超。
「哈哈哈……」
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後世新儒家的再起和「民國范兒」的走紅。
袁大師這座金谷園也是由整修獅子林的那一批蘇hetubook.com.com州園林工匠所興建的。
這次跳出來的是梁啟超的好基友——張東蓀。他擺手道:「要照鴻漸這麼說,歐洲人在打三十年戰爭的同時,我們也有甲申天變。何解在此之後我們卻衰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呢?」
我們袁大師向著他拱了拱手道:「任公你在書里說上一次歐戰是西方文明的大潰敗,而我卻認為它是西方文明的大涅槃!」
聽到他的反對,我們的袁大師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是精神為之一振地道:「說來說去,這還不是儒家的鍋!」
而在1919年1月,梁啟超和研究系一干人等抵達倫敦,開始為期一年的歐遊,以巴黎為大本營,足跡遍及大部分歐洲國家。「對戰後歐洲的政治、經濟、文化等作了全面細緻的考察」。
他語帶嘲諷地道:「那個時候歐羅巴有文藝復興,我們有什麼?對了……我們有古文復興!」
而有的人索性開口相問。比如梁家二公子梁思永小聲問道:「父親,散原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大海對岸那邊有好幾萬萬人,愁著物質文明破產,哀哀欲絕地喊救命,等著你來超拔他哩。
「鴻漸,你……」聽到他這麼直接的批評,袁遯翁有些坐不住了。
其實關鍵問題就在於此。作為唯一一個從未斷絕過的古文明,華夏文明的厚度、深度、廣度自不必多說。
「說得好!」
「西方文明……應該說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文明正是靠一次又一次的戰爭而進步的。」
「回父親的話,兒子方才問過了,鴻漸先生這座園子請的是整修獅子林的蘇州大匠,自然是極好的。」
袁燕倏走到陳三立的身邊道:「原師說我的小園子代表了賽里斯舊文明的精髓,那麼諸君請看……」
「我明白了,父親!」
蘇州名園獅子林始建於元代,而在1917年上海顏料鉅賈,貝聿銘的祖父貝潤生花80萬銀元從民政總長李鍾鈺手中購得獅子林,並再花巨資加以整修。
有的人臉上浮現不屑之意,微微搖頭。比如「TG第一人」陳獨秀。
有的人臉上則是似懂非懂,懂的程度還不大一致。比如「金谷園之友」們。
他老人家現在對自己長子那是真的服氣。光看看這裏坐著的人物吧,有些是他以前想搭也搭不上啊。尤其是梁啟超這位大人物。所以他忍不住出言打斷。
後來能成為大建築家的梁思永也不笨,截口道:「這https://m•hetubook•com.com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蘊含著我們中國人之哲理和意趣……」
所以這就是你哭著也要反對拆除北京舊城牆的理由?
「哦,願聞其詳。」涵養甚好的梁啟超依然笑著問道。
「袁某之所以反儒……」他朝著「我的朋友胡適之」笑了笑道:「按照適之兄的說法『打倒孔家店』乃是從本人的專業——經濟學出發。」
「哎,任公啊任公……」
沒想到和他們同一陣線的袁大師反倒是給他們潑了一盆冷水。
「不對不對。鴻漸兄這番話本人難以苟同。」
好比說,日後梁思成覺得北京舊城牆是絕不能倒的盆中小兒,可是有個人覺得這玩意是倒掉也不可惜的盆中髒水。
陳三立看了看弟子,摸了摸鬍子不疾不徐地道:「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他又劃了一個圈子,把面前眾人囊括其中道:「還有諸君……」
只聽我們袁大師沉聲說道:「從經濟學角度,我們都不是儒者了,那麼何必再抱著儒家不放呢?」
只聽「我的朋友陳獨秀」慨然道:「在明末和如今這樣的大爭之世,儒家又有何用哉?!」
於是孔子問他能不能阻止季平子的胡作非為,冉求說不能。所以孔子就認為冉求比不上「問禮」的林放。
「嘻嘻嘻……」
好吧,他也同樣借用了《八佾》當中的梗。
1958年,天魔傳人在南寧會議上說,我們不輕視過去,迷信將來,還有什麼希望?古董不可不好,也不可太好。北京拆牌樓,城門打洞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
「那麼反觀這一次歐戰,歐洲人確實死了不少,還有沙皇俄國、德意志第二帝國、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這四頂皇冠落地。歐羅巴諸國在這一次歐戰確實吃了不少苦頭,但是他們也磨礪了自己的軍事技術。誰知道歐洲大陸未來還會出現什麼怪獸……」
「東蓀兄,這真的是一個好問題!」
於是就有了這麼一句流傳到後世的響亮口號。
表面上聽起來,老陳只是藉著「大哉問」拽了一句文。不過其實他這句話是在諷刺他的弟子袁燕倏太過奢侈,不夠節儉www.hetubook.com•com。
而從「八股文」的角度來說,陳三立這句話等於是在破題了。
梁任公微微一笑,沒有回答次子的問題,而是向長子梁思永問道:「永兒,你是學建築的。你怎麼看這座金谷園啊?」
至於帝都古城牆被拆了又如何?只要不堵車咳咳咳……
他噴出一口青煙,指了指梁啟超和陳三立道:「任公,原師……」
「何謂舊文明精髓,好一個大哉問……」
中文詞彙「大哉問」最早的出處正是「叔叔可忍嬸嬸不可忍」的《論語——八佾第三》。
聞聽此言,眾人那是表情各異啊。
有的人臉上不動聲色,自顧自地喝了一口茶。比如「漢奸第一人」汪精衛。
我們袁大師心說,除了大洋馬和金絲貓,老子可誰都不「超拔」。
袁燕倏嘆了一口氣,搖著頭道:「晚輩也是拜讀過您那兩本遊記的。不過請恕晚輩無禮,您對西方文明的認知只是觸及了皮毛而沒有深入本質啊。」
他也抬起手劃了一個更大的圈子,眾人隨著他的手勢再次向外一望……別忘了,他們如今可是在魔都的「精髓」——外灘!
少幾座蘇州園林會死人嗎?少幾座現代工廠那才真的會死人。
「歐羅巴未來怎麼樣現在還很難說,不過英吉利和美利堅卻在這次大戰中獲益不少,這也是全世界人公認的事情。」
別忘了,陳三立是何許人也?
他是和鄭孝胥齊名的「同光體大佬」,他也是與譚嗣同齊名的「維新四公子之一」,他還是「三百年來第一人」陳寅恪他爹。
現在魏瑪德國費拉不堪,很少人……除了袁大師之外,很少人會預料出現一個武德充沛的第三帝國。
而我們袁大師這位穿越者和「那個人」一樣信奉,唯有大破,方有大立!
夫子也說,這是一個意義重大的大哉問。就禮節儀式的一般情況而言,與其奢侈,不如節儉;就喪事而言,與其儀式上治辦周備,不如內心真正哀傷。
最後,他遙指窗外道:「外加甲寅派和學衡派那些先生們……」
「打倒孔家店」這個口號還真的是老胡提出的。
聽到這句「子曰」,在座眾人之中有人忍不住發出了戲謔的笑聲,而我們的袁大師臉上不自然地抽動了幾下。
「照晚輩看來,經此一戰,我們和他們的差距並沒有縮小反而是在增大!」
他再指了指自己道:「包括本人……」
他這話DISS的是誰也不用講了,而且他是把這個問題提高到了政治高度。hetubook.com.com
孔子有個魯國弟子林放,字子丘。他問他的老師何謂「禮之本」。
比如說他認為中國人說話太大聲了,顯得十分粗俗……真的蠻因吹斯聽的。
我們在天的祖宗三大聖(指孔子、老子、墨子)和許多前輩,眼巴巴盼望你完成他的事業,正在拿他的精神來加佑你哩。
在這條時間線上的未來,全世界人民公認袁燕倏這番話真乃是至理名言,再對也不過了……
雖然都叫「復興」,但是文藝復興和古文復興的性質完全不同。前者是新興資產階級藉著古希羅文化對抗天主教,而後者是我大清順民和我大萌遺民之間撕逼罷了。所以這兩者的歷史影響性也不可同日而語。
冉求在當時正是季平子的重要家臣。
外灘上的那些建築物是啥樣根本不用描述,可不都是「西洋的精髓」嗎?
「而您對上一次歐戰的看法更是……大、錯、特、錯!」
我們的袁大師在心裏面暗暗吐槽一句,同時又偷偷看了一眼另一邊的郭沫若。
「咳咳咳……」
白璧德所言,中國在力求進步之時,乃不宜效西方之盆中小兒隨水而傾棄之。
他做完了這次對比,繼續說道:「任公,不得不說您和某些西方學者乃是書生之見。歷史本來就是用鐵和血書寫的!」
梁啟超搖了搖頭道:「為父不是問你這個,而是問你……」
結果是華夏文明這盆水實在太特么深了,有個人費勁一生心血和力氣倒了半天,「小兒」固然是面目全非,「髒水」也沒有完全倒乾淨。
他還在書里大聲疾呼道:我可愛的青年啊,立正,開步走!
結果是什麼呢?
說著他還很是挑釁地看了那些「老人」們一眼。
1899年至1904年間的梁啟超遊歷了美國和日本,這讓他對西方現代文明仰慕,對東亞傳統社會及文化的不滿都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