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枚指著外面說:「現在什麼時辰了?再一來一回,我可不想趕夜路。」
祝纓道:「你們遠道而來,這一路的辛苦我知道,進來慢慢說吧。」
「當然,宿麥收完了,春耕也已過半,要忙的事情不多了。咱們大人又守孝,有功夫的。您二位千里迢迢,就只為了弔唁么?」
項漁讓個僕人打著火把,親自把四娘送回了宿舍,再回家時夜已經很深了。第二天還有許多事要做,項漁匆匆洗漱,以備次日早起去祝府。
「他們不會久留的,也就這幾天的事兒,應付完了我就去甘縣。」
———————
如果只是鬧著要回家,也不至於避開項漁這樣的青年男子。小趙姑娘知道,大家是一體,不讓她走。三娘必要找花姐,說要回家,小趙姑娘知道三娘的□□,就將三娘的小情郎送的一件綴著同心結的信物玉佩給扣了下來。
帶路的兩個人很年輕,卻像是啞巴一樣,邵俊好奇,問他們是哪裡人,他們只說:「祝家的。」再問年紀,竟然都說不知道。再多問,就沒有了。嘴巴比蚌咬得還緊。
帶著這樣的心情,邵俊略顯亢奮。陳枚就顯得比他穩重得多,清清嗓子,見邵俊沒反應,他拍了拍邵俊的肩膀,率先與祝青君進城了。
項漁的臉就拉了下來:「你們怎麼回事兒?好好兒的,說是要來上學,又不是大人求著你們來的,是你們父母巴巴送過來的。我和姑姑又在大人面前說了許多好話,如今學沒上幾天,就鬧著要走,要我怎麼交待?」
守衛忙說:「不是。,當然能您先歇息,飲馬,容我派人向我們大人稟報去,城裡也好準備招待您。」
「嗯。」
陳枚等人仍是不由自主地加強了戒備,一線天這種地方,道路太窄,逼得陌生之間的距離極近,兩側又沒有迴旋避讓的餘地。
「是。」
「哎。」
邵俊驚訝地發現,祝纓彷彿與在京城時沒有什麼區別——哦,她似乎過得更滋潤了。因喪父,她一身素服,不加修飾,又透出m.hetubook.com.com一股從容。陳枚整容上前,先道個惱,再說朝廷派來的差事。
項漁道:「究竟怎麼回事兒?」
陳枚也笑著說:「我是有一件事要請教,只怕你不肯對我說實話。」
邵俊當時很激動,回家卻被父親先潑一盆冷水:「去碰碰壁,也是好的。」
「我送你回宿舍。」
祝纓的風範,凡學生,就是要吃苦出力的。且女孩兒十五及笄算成人,男孩兒二十冠禮算成人,留給女孩兒的時間本就不多,更得加緊,沒功夫金尊玉貴地養著、哄著。
邵俊當然是不太服氣的,他知道祝纓是個能人、前丞相,但年輕人總有一種可愛的倔強,仍然想走這一遭。就……反正,他不去直接試探祝使君本身本人不就行了?可看的地方可多著呢。從她身邊人、所處地、所行事,都能看出東西來嘛!
陳枚道:「快些走吧。」
花姐嗔道:「咱們家是青君女孩兒家,小心些是好的,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也不要看誰都不像好人,也要看青君的意思。」
陳枚歪頭看了項漁兩眼,項漁將腰桿挺挺直,陳枚道:「罷罷,一時好奇,誰個要逼問你來?照你這麼說,叔父近來都得閑了?我明日還可以見到他?」
陳枚是熟客了,邵俊看這裏卻是哪哪兒都新鮮,沿途的辛苦、兇險,石頭城的質樸,都很值得一看。他來之前見過鄭熹,鄭熹安排他來自有用處,其一便是仔細看一看祝纓的地盤。
陳枚道:「我看府里大傢伙兒都繃著臉,可是有什麼事么?」
祝纓點頭道:「當然,算上冷雲,都是來掂量我的份量的。無妨,你也休息去吧。」
祝青君的臉用力繃緊:「嗯。」
項漁道:「我知道了,你們回去好好地聽話。別再生出事來。」
「上山是好事,她爹娘想她好好學些本事。表哥,那我們?」
這六個姑娘,是士紳人家送來的,並非經過篩選的周娓等人,這苦,三娘咽不下。她要回家。
陳枚「哦」了一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們認識?」
確實不像是山鬼精怪。
陳枚道:「朝廷的差遣,還有能假?既然來了,就趁此機會再與叔父、老夫人敘一敘舊。你也說千里迢迢,沒有朝廷差遣,我們此生哪有機會再來?當然要珍惜機會。」
祝青君的樣子十分嚴肅:「老師,我也不知道。怪彆扭的。打也打不走,死皮賴臉。大人,咱們,真的先不跟西卡家打么?」
項漁與陳枚都得到了答案,項漁也不想多呆、陳枚也不想多留,項漁很快離開了客館。
邵書新過得倒還可以,邵俊雖然也說「忙」,表情的輕鬆與陳枚的嚴肅形成了對比。祝纓清楚,陳、邵本非一路,有些話都是不好當著另一個人的面與另一個人細說的,因此只是尋常寒暄。
項漁連連討饒,道:「怕了你了,怕了你了,真沒什麼事兒。縱有事,有大人在,還能叫事兒?」
花姐道:「對你唱歌?」
守衛見狀,點了兩個手下:「你們倆陪這位大人去見咱們大人。」
花姐聽了直想笑,祝纓有些不可思議:「他什麼毛病?沒什麼圖謀吧?」
項漁眨眨眼:「一坨爛泥非要往牆上糊!還耽誤別人的功夫!怪不得……」
項漁站在門口迎接,這位也是認識的,略一寒暄,再往裡,就見祝纓站在大廳的台階之上,周遭燈籠火把,將霧也驅散了。
祝青君與項樂駐在甘縣,甘縣更難管束一些,兩人帶著一群年輕的幫手,從去年到現在,忙得不可開交,期間也發生過幾次危險,傷了幾個人。虧得去年教種宿麥,收成不錯,他們又不課重稅,還要分田產。人心漸安。
項漁道:「說與你們也沒什麼,你們看這縣城,在這片地方不算小了,你們都是京城來的,見過大世面的,這小縣城就不算什麼了,對不對?」
到了客館,項漁笑對陳枚道:「咱們這兒,二郎是熟的,客套話就不啰嗦了。有什麼事兒只管吩咐。」
「我把他打了一頓,他當時逃了,沒說www•hetubook•com.com什麼。後來又來挑釁,我就又打了他……打著打著,他就……」
項漁目瞪口呆:「啥?那她上山來幹嘛?留家裡嫁了,大家都省心!」
山霧打濕了外衫,露出來的髮絲上結成了極細微的小水珠,風吹過,邵俊打了個噴嚏。
四娘還在猶豫,項漁的臉色就變得特別的難看了:「怎麼?到現在還要瞞著我?那你自己想法子交代去吧。」
這日,祝青君率眾在邊境巡邏,就遇到了一個西卡家的青年。西卡家與藝甘家通婚,有部分藝甘人逃到西卡家,因此西卡家與梧州的關係,也不是特別的友好。
此時的祝府,祝纓還沒有休息,她正在書房裡,與祝青君大眼瞪小眼,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且憂且喜的花姐。
花姐道:「可是,陳家二公子他們……」
陳枚道:「話雖如此,能在群山之中有這一片樂土,也是難得的。」
陳枚道:「不想說就算了。你我二人總還算是朋友,你不說就不說,說了些言不由衷的話,我又聽出來,倒要覺得你見外,朋友也做不好了。」
三娘走了,剩下的女孩子擔心了一整天,四娘就來探聽消息了。且說:「表哥,這事兒你可不能傳出去啊!」
祝纓道:「我這兒守孝,招待不周。」
「哦。」
項漁道:「您也知道的,咱們府里老翁才走,大人還戴著孝呢,誰能高興得起來。」
賓主坐定,祝纓又問他們的父親如何。陳萌過得不咋地,陳枚當然不能當著邵俊的面明講,只說:「依舊是忙。」
項漁看表妹也有點可憐,又安慰了一番,說:「大人對女孩子總是寬容些的。」
錯身之時,他們也看清了對面來人,一對父女,都騎著馬,馬前各有一個牽馬的僕人。馬後還有一個隨從,這隨從並不騎馬,也騎一匹馱馬,上面馱著些箱籠。
四娘也憋屈得要命:「我們是一心求學的,三娘來的時候也說得好好的,她、她也是有苦衷的。大人、大人,生氣了么?我們還能留下來么?」
「是么?https://m.hetubook.com.com
那可真要看一看了。」
陳枚一見打頭的那人,心裏一陣輕鬆,笑道:「怎麼是你親自出來的?」又向邵俊介紹,「這位就是世叔座下大將了!世叔賜姓祝的,名青君。」
「春秋筆法吧,」陳枚含糊地說,「不過這處山城頗有可觀之處,你得閑往市集去看一看,也很有意思。」
哪知三娘也是個犟脾氣,竟不受這個要挾,事情就鬧大了。
項漁笑嘻嘻地道:「您先說是什麼事兒。」
花姐笑道:「好。青君,咱們有些日子沒好好說話啦,今晚住我那兒吧。」拖著祝青君走了,留下祝纓眨著眼睛想了好一陣兒,才回房休息。
一線天盡頭的關卡比上一次稍稍變了點模樣,旁邊加蓋了幾間屋子,粗木柵欄圈出來的範圍也大了一些。守衛認得陳枚,但是之前沒有接到通知,因而很詫異:「大人怎麼自己來了?」
邵俊道:「他說的,是真話嗎?」
二人忙說:「我們並非為享樂而來。」
四娘只好說:「那個……她在山下有個相好的,她想那個人,就……」
怪不得府里人不對他說實情。王三娘一個小姑娘,在學里上學的,山上女孩的課業與男孩是一樣的,有些重,小姑娘初來時新鮮,兩個月一過,就吃力了。在這兒,學生也沒個僕人伺候,大部分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更兼與小情郎分開,王三娘越發的想家。
虧得主事的人是花姐,將「思凡」的事兒給瞞了,對外只說了「想家」,祝纓召姑娘們詢問的時候,也支開了些閑雜男子。
山城夜霧,只有兩列火把的範圍能看得清楚一些,沿街的房檐下也有掛燈的,也有不掛燈的,都很模糊。直行向北,祝府倒是燈火明亮。
項漁回到自己的住處,卻見四娘正在堂上坐著,一見他來,四娘站了起來:「表哥。」
「那就是有事。」陳枚說。
邵俊對祝青君一抱拳,祝青君也抱拳:「邵郎君。」
每年春暖花開的時候,也是青年男女交友的時候。祝青君與項樂的分工,祝青君更多的是管安全防和圖書衛,項樂管庶務更多。
他們二人各有任務,也不能當著對方的面同祝纓講,因此二人也只是問候一下張仙姑。祝纓見微知著,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也就不再拖著他們浪費時間,很快同意陳枚的要求,由著他們率眾往客館安置了。陪他們去客館的依舊是項漁。
祝纓伸出兩指,在桌面敲了敲,道:「我守孝呢,怎麼好輕易動手。我也該去甘縣看一看了,以往是放心你與項二,現在么……」
陳枚道:「總叫他們來接,多麻煩人呀?怎麼?不能過?」
三人簡短敘話,祝青君道:「才見邸報,說是郎君又要辛苦一遭,大人還說,估摸著這兩天您就要到了,還叫項漁這兩天別亂跑,預備下山接您呢。二位,請。」
「她暗中施為,一朝發難震驚天下,其中必有隱瞞。陳家二郎所見未必是全貌,他看到的那些,也不會如實告知。冷雲更是個不走心的人,李彥慶有些迂腐,不肯往細處用心。你年輕又細心,到了要仔細查訪才好。」
因有霧,天暗得早,又是摸黑到的城門前,核對身份之後,城裡出來一隊人迎接他們。
項漁道:「再好,它也小,人也不多,所以呢,有什麼事兒也容易傳到大人耳朵里,好些事兒都是大人親力親為。這不,就有一件家長里短,事涉年輕小娘子,要大人決斷。事情已經處置完了。人么,都有點兒聽大戲落淚——替古人擔憂的毛病,臉上就帶出來了。只是恕我不好在背後議論女孩兒。」
直到雙方完全拉開了距離,陳枚等人急忙催馬前行——身上更冷了。
祝青君鼓了鼓臉頰。
另一邊,項漁卻是不得休息的。先回去向祝纓彙報了陳、邵二人明天要求見,且說:「大人,相府公子這二年來回奔波,不像是只為這一件事。」
兩人雖是同行,卻又各自有著盤算,說一會兒,很快都休息去了。
「哦!對對對!想起來了。」
祝纓問道:「西卡家的男人?」
邵俊道:「家父與使君也是舊識,我在京里也曾隨家父拜訪過使君,自然見過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