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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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安安就笑:「你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不會完蛋的。」
「別偷聽了。」祝安安說,「我沒生氣,你過來吧。」
這倒也是實話,鄭家悅和祝安安都是不需要朋友的人,是許珍貴把她們仨串在了一起,還像老媽子一樣擔心她倆的心理狀況。而許珍貴,只有她媽擔心她的學習狀況,別人都為了分班成績而忐忑焦慮,她沒心沒肺地告訴她爸媽要偷偷跑去學校宿舍住一晚。從小她這些無傷大雅的把戲和橫衝直撞的念頭爸媽都不會攔她,知道這其實是違反校規的,就叮囑一句:「可別被老師抓到了。」
牆上都是以前的海報和照片撕掉后留下的痕迹,但撕得並不整齊。這張充滿年代感的大頭貼因為位置刁鑽,在角落裡殘留了下來。
畢竟不是小孩子了,兩個人擠一張單人床,睡得腰酸背痛。第二天中午上課前熱身拉伸的時候,許珍貴覺得自己的關節都在咔咔作響。休息的時候她點開手機想看看下的單發貨了沒有,無意間瞄到鄭家悅坐在一邊,也低頭看手機,手機上是大片大片的信息,都是李楷發來的。
再往上划,她看到這個群正是她自己建的,把許珍貴和鄭家悅拉進來之後,還發了兩張圖,就是現在手裡這個手機殼。
「以後咱們在群里聊天好啦。」
「其實回家來挺好的。畢竟我的預算,在大城市也不可能實現。」許珍貴自嘲道,「只有咱們這經濟落後的老家,才能讓我稍微折https://m•hetubook•com.com騰一陣子。至於以後怎麼辦,走一步算一步吧。要是有一天開不下去了,我就跟白小婧學,把吊環掛在自己屋裡,也搞個直播,不至於徹底完蛋。」
祝安安一抬眼皮,還沒出聲,祝寧寧就非常知趣地一溜煙鑽進了自己房間。祝安安沒有動,也沒有生氣,她在飯桌前待了很久,祝寧寧聽外面沒有聲音,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房間門擰開一條縫。
許珍貴看了鄭家悅一眼,知道她也不太想提自己的事,於是就引開話題,說起她店裡的趣事。康芸辭職之後,新招了一個叫白小婧的女孩,是個跳舞的小網紅,自帶流量,宣傳上省了不少勁。課程已經完全走上正軌,每天看著女孩們熱熱鬧鬧、蹦蹦跳跳,雖忙碌但賞心悅目。漸漸地樓下鐵鍋燉店的大姐都被吸引了,有一次偷著上樓來在門外看了一會兒,被許珍貴發現了,盛情邀請她進來看。大姐還挺不好意思的,但看得津津有味,嘖嘖稱奇,說這可比足療有意思多了。
祝安安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過了好久,突然提起了另一個話題。「她出來了吧?」她問,「也該出來了。」
「有空的話,來家裡吧。」她說,「之前是我情緒不好,對不起。」
鄭家悅嘆了口氣。「不能啊。但是我現在,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一看到他,我就想到他花十萬塊錢去找別人生孩子,我就覺得噁心。以前病https://m.hetubook.com.com急亂投醫的時候,他媽讓我喝過特別噁心的偏方,都沒現在這麼噁心。」她收回手機,悵然地站起身,「希望等到跟他一起去民政局離婚的時候,我就不會再噁心了。」
「我可不行。」祝安安說,「我走不了,得用輪椅才行。」說完自己反倒笑了起來。
「但她成績好。」許珍貴說,「她以後會留在嚴老師的尖子班,會考上好大學。你會……」
祝安安從洗手間出來挪到飯桌邊,看到祝寧寧在擺弄自己的手機,就說:「怎麼了?」
祝寧寧走過來,在她旁邊坐下。
「這是……?」
「好可愛。是妹妹給你做的嗎?」
許珍貴也正想收起手機,突然她和鄭家悅的手機同時響了兩聲。兩個人疑惑地對視一眼,點開一看,她倆同時被拉到了同一個新群里,這群就三個人,另一個自然是把她倆拉進來的人。
「好。」
只有許珍貴真實地替她擔心。「馬上就要分班了,你沒有朋友,不要惹得同學討厭你。」許珍貴對她說。
「你進屋嗎?」祝寧寧問。看姐姐點頭了,她就幫忙把姐姐推進房間里。
那是三個女孩十七歲時的大頭貼合照,她們高一分班前的紀念。三個人在商場里拍大頭貼的機器前拍了一下午,本來有很多張的,後來三個人分著保存了,也丟了不少。祝安安當時把它跟好多其他大頭貼一起貼在床頭,現在就剩下了這一張。她在中間,擺著練https://m.hetubook.com.com習過很多次的她認為最上鏡最酷最美的角度;許珍貴在右邊,齜著牙伸著舌頭笑得不見眼;鄭家悅在左邊,嫌自己臉太大,比了兩個剪刀手擋住一多半。
她們小女孩中間最近流行做特別煩瑣的奶油膠手機殼,就是在殼背面貼好多五顏六色誇張的造型,貼得厚重到手機都塞不進口袋。祝安安拿在手裡一看,一個粉綠撞色的巨大的卡通美少女,旁邊貼了幾個大字—「我的姐姐」,還裝飾了一圈亂七八糟的配飾,什麼花啊,甜甜圈啊,皇冠啊,基本把十來歲小女孩喜歡的都粘上了。她不由覺得一陣窒息。
祝安安的小房間還是她們小時候印象里的樣子。「小時候你就是最新潮的,現在還是。」許珍貴和鄭家悅環顧四周,由衷說道,「真的,這些直播的玩意兒都是怎麼搞出來的?我見都沒見過。我新招了個老師,是個網紅,她也會直播,看來我得跟進一下年輕人的潮流了。」
看到她神情輕鬆,許珍貴和鄭家悅也稍稍鬆了一口氣。鄭家悅試探著說:「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出去玩呀,開春了。」
「除了你們,也不會有人想來陪我說話了。」
「行了,別挑啦,你每一張都一模一樣,還挑什麼?」許珍貴笑。
三個人坐下來,沒了小時候那些毫無顧忌的笑鬧,一時間還真不知道想說的要從哪裡說起。
「……你自己留著玩吧,」她說,「我用不上這玩意兒。」
看到她們倆神情又緊張和*圖*書起來,祝安安就笑了,說:「我的情緒都是因為我自己,不是因為她。這麼多年了,再過不去的事,我也過去了。」
「沒怎麼,」祝寧寧把她手機放回飯桌上,「姐,我給你換了個手機殼,我自己貼的,送給你,你看好不好看?」
她覺得許珍貴閑操心。「不要因為你整天呼朋喚友的就來可憐我好嗎?」她不以為意,「我不需要。你看鄭家悅,她從來都是埋頭死讀書,她也不需要朋友。」
祝安安把手機翻過來,摩挲著這個巨型卡通美少女,良久沒說話。
吃飯的時候她手機響了好幾下,她覺得有點奇怪,平時給她發信息的只有家裡人,但現在家裡人都在一起吃飯。她就拿起手機來看。
「你的像素高。」祝寧寧說,「我的是媽用剩那個,好老了,沒你的拍照好看。」
祝安安就笑笑:「我呀,也就只能在我的狗窩裡折騰,你們見過的東西,我可能這輩子都見不到了。」
「他走了沒有呢?」許珍貴問,「你也不能在我這兒一直躲下去吧。」
祝安安對余多的敵意,自然是因高中時的賀堯而起。那時的祝安安,腦子裡要麼是成為舞蹈家的夢想,要麼是對心儀男生的喜歡,再裝不下別的。不像小時候了,她不會因為漂漂亮亮會跳舞會出風頭而受到關注,每個人關心的都是自己的成績和前途,同學因為她的跋扈而疏遠她,老師因為她成績差而批評她,她完全不在意。
「幹嗎用我手機拍照?」
「你怎麼找到的?和_圖_書」祝安安問,「聯繫人裏面,你為什麼要拉她們兩個進來?」
「……不怎麼好。」祝安安看到這個顏色就腦仁兒疼,用手指甲撬了一下,沒撬下來,就扔在一邊先吃飯了。
許珍貴順口就說:「大家都一樣啊,走到哪裡都不會完蛋的。」
「就是那天來的那兩個姐姐嘛,這個頭像就是她,另一個是我們鄭老師的姐姐,我記得她名字。」祝寧寧說,伸出手指了指姐姐床頭的牆角,「還因為……那個。」
「說說你們呀。」祝安安看出了她倆的拘束,說,「這麼多年了,還以為你們都留在大城市,不會再回來了。」
祝安安把手機對著照片拍了一張,發到了群里。
「以後分班了,連一起出來拍大頭貼都夠嗆。」祝安安一邊精挑細選把自己好看的都留給自己,一邊惆悵道。
「我知道!」祝安安不滿地打斷她,「我會去混子班,還用說嗎?那又怎樣?我想幹嗎幹嗎,誰也管不了我。看不慣我的,自然跟我不是同一路人。你看鄭家悅留在尖子班以後還理不理你?」
第一次住宿舍的許珍貴好奇到睡不著,其他人都睡了,只有鄭家悅的被窩裡透出微弱的光亮和極輕微的紙張摩擦聲。許珍貴聞著床鋪上留下來的藥味兒輾轉反側,翻過身衝著牆裡面,藉著窗外微薄的光,看到床頭牆邊用鉛筆寫著很小很小的一行字:「姐姐,等我十八歲了,我們就一起去找媽媽。」
「怎麼用不上?天天用手機,看著心情好。」祝寧寧一臉邀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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