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八章 戰火中的島國(下)

雖然這些敵艦看上去全都懸挂著長州藩的徽章,但毛利新一可以肯定它們絕對是冒名頂替的假貨——雖說在大部分時間都無權無勢,但他好歹也是做了幾年藩主的人,對於長州藩到底有多少家當一清二楚:整個藩國總共也就三艘小軍艦,其中兩艘比較老舊的還因為經費長期匱乏,而被改成了貨船在跑運輸。
今年一月,依靠藩里某些家老的暗中資助,若干名膽大包天的倒幕志士,居然悄悄勾結收買了大批海賊盜匪,只用幾天時間就拉起了一支叛亂隊伍,隨即悍然扯旗造反。
毛利新一頓時愕然地睜大眼睛,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這條船真的是好大啊!比橫濱軍港駐紮的那幾艘戰列艦還要大上好多倍。似乎也只有這些奇妙的西洋人,才能打造出這麼多如此巨大的戰艦吧!」
※※※
近年來,隨著江戶幕府的實權被大阪商人全面篡奪,並且大力依靠西洋駐軍為臂助,各地的諸侯武士都是憤慨不已。在中西部地區的諸多藩國,都有大批的倒幕志士打著「尊王攘夷」的旗幟彼此串聯活動,並且時不時地發動幾回號稱「天誅」的恐怖襲擊事件……而在遠離幕府中樞的長州藩,這些倒幕派更是鬧得尤其厲害,就連一些家老、侍大將之類的上層人物,都已經半公開地牽扯其中。
所以在有關長州藩叛亂的處理問題上,江戶幕府和早已離心離德的各方藩侯之間,非常難得地迅速達成了一致——此等逆賊罪大惡極,務必聯合發兵討滅!
道理也很簡單,如果這麼明目張胆的篡逆行為,居然能夠得到社會上的普遍認可。那麼又有誰能曉得,下一次自己的家臣是否也會有樣學樣,給自己同樣來上一出滅門慘案?
無論如何,這二十多艘貌似偽裝的長州藩軍艦,就這樣迅速插|進幕府艦隊的行列之中,展開了激烈的炮戰。而幕府艦隊這邊首先是促不及防,很多水手都還滯留在岸上建造宿營地,然後又被大批四處亂竄的運輸船所拖累,指揮系統一時無法順利運轉,而最要命的問題則是實力對比相當懸殊——雙方戰艦的體型和火力基本相仿,但幕府艦隊的數量卻大約只有對手的一半!
長州藩武士公然起兵造反,焚燒首府,把和_圖_書主君全家趕盡殺絕……這樣匪夷所思的「暴行」橫空飛出,霎時間震動了整個島國,引得舉國各界一片輿論嘩然。各地的藩國諸侯,不管是傾向於倒幕還是佐幕,對此都是深惡痛絕,齊聲討伐。就連最為樂見其成的京都朝廷,都不得不發出詔書,對兇手嚴詞申斥。
隨即最後一絲精力的迅速消逝,視野內的景物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而被海水濺到的傷口,也又一次傳來了隱隱的刺痛,讓他忍不住悲哀地呻|吟起來……難道我堂堂名門之後,一藩之主,竟然要像一條卑微的落水狗那樣,悄無聲息地死在此處荒灘上,連屍體也會被鯊魚和海怪分餐嗎?
按照幕府方面制訂的作戰計劃,此次討伐的「吉祥物」,或者說最高統帥,「白痴殿下」德川家鳴將軍,預定會和幕府軍預備隊一起,坐鎮大坂城「督戰」。同時,幕府的首席老中三井銀次自封為前線總指揮,于廣島設立大本營。總數多達十余萬的諸藩聯軍被分作四路,從小倉、藝州、大島、石州四個關口,對長州藩叛黨同時發動全面攻擊。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天上傳來一陣凄厲呼嘯的破空聲,以及一連串攝人心魄的可怕咆哮——此刻,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一頭外觀有點畸形的西洋巨龍,在這片滿是碎木浮屍的海面上嘶吼著來回盤旋。那些騎著鯊魚的人形海怪,很快就被嚇得失魂落魄,沒多久便哀鳴著四處逃散。
國破家亡,喪妻失子……人生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偏偏這位不幸的毛利新一先生,卻在短短的幾十天里將它們統統都親身體會了一遍,整個人都彷彿一下子老了幾十歲。而唯一讓他勉強硬撐著不肯倒下的理由,就只剩下矢志復讎的熊熊怒火了。
並且,在發動軍事政變的過程之中,倒幕派也實在是囂張至極——他們先是派遣精銳小分隊連夜突襲,結果因為投入兵力太少全軍覆沒。而在偷襲失敗之後,在近萬長州正規軍的袖手旁觀之下,倒幕派竟大搖大擺地公然圍攻藩主居住的荻城,又利用部分內應倒戈的機會迅速破城而入。
從紙面上看,這樣的戰略戰術似乎萬無一失,即使有什麼意外出現,後方也應該有充足的預備兵力可hetubook.com.com以填補上去……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壞主意都有一個共同特徵:在人們發現它們是壞主意之前,它們看起來都似乎是好主意。而江戶幕府制訂的這個征長方案,也同樣不過如此。
他喃喃地低語著,隨即在眼神中猛地閃過一道精光,「……那麼,這一次襲擊幕府艦隊的幕後黑手,又會和他們是什麼關係?天底下絕對沒有哪一夥海盜,能夠裝備得起這麼多戰艦。而且,當初的那次叛亂,好象也處處透著古怪……事情的真相只有一個,我無論如何都得要把它找出來!」
對於任何既得利益者來說,如何保住自己的現有利益,總是比怎樣開拓進取要來得更加重要。
最後,在熊熊燃燒的衝天烈焰之中,錨地里的十一艘幕府軍艦相繼爆炸沉沒,而新抵達的運輸船隊也沒有幾艘能夠逃出,甚至就連已經登陸上岸休整的那部分軍隊,都被敵人用炮火覆蓋了一遍……於是,這支預備在關鍵時刻投入平叛戰場的殺手鐧,上萬名號稱最為精銳的幕府海陸軍戰士,此刻卻連長州藩的邊境都還沒有摸到,便在一次莫名其妙的偷襲之中,滿頭霧水地于熊野灘錨地先後葬身魚腹。
既然兩邊都是擺出了如此的針鋒相對架勢,那麼一場戰爭自然是理所當然地爆發了——四月初,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銀次正式發表《征長令》,宣布徵調中西部三十二個藩的兵力,組建十五萬聯軍征伐長州叛黨,誓要將其一舉踏平。而前藩主毛利新一這個宣示戰爭正義性的最佳活招牌,則被安排與幕府方面獨自組建的七千先遣隊一起開拔出發,走海路前往中部地區紀伊國的熊野灘,和已經先期出發的幕府艦隊會合待命。
然後,一艘龐大程度遠遠超過毛利新一的想象力極限的巍峨巨艦,逐漸出現在了遠方的海平面上,幾面醒目的藍底六芒星旗,正懸挂在它的桅杆和艦首,被海風颳得獵獵作響。
伴隨著紛亂的思緒,毛利新一頹然丟開刀子,疲憊無力地眯縫起雙眼,有些絕望地哀嘆道。
更何況,長州藩畢竟只是三十萬石的彈丸之地,又沒有什麼金山銀山,就算是那些叛賊不顧一切代價地砸鍋賣鐵,也絕對供養不起這二十多和*圖*書艘三桅巡洋艦啊!
就這樣,活招牌閣下毛利新一先生,便奉命帶著寥寥幾個侍從登上了遠洋商船「福山丸」,跟隨七千先遣隊乘坐運輸船一路顛簸著趕到了熊野灘,好不容易總算和由十一艘三桅巡洋艦組成的幕府艦隊會合下錨,又與錨地所在的和歌山藩取得了聯絡。但他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安排所有人上岸休整,就從不知哪個旮旯里殺出來一大票敵艦隊,趁著幽深的夜色,對停泊在熊野灘錨地中的幕府艦隊突然發動了猛攻!
回憶起妻子在病榻上形銷骨立的凄慘遺容,毛利新一不由得用力地握緊了拳頭,恨恨地發下了誓言。
原本在「福山丸」沉沒之前,毛利新一就已經搭乘上了救生艇,但一陣爆炸的氣浪偏偏又將小艇掀翻,讓他和另外幾名傷兵不幸被困於海中沙洲。並且在海水中浸泡了一天多的時間之後,他們非但沒有等到對面和歌山藩派遣的救援船,反倒是迎來了成群結隊的海怪和鯊魚!
但是,對於毛利新一本人來說,這個長州藩主的位置並怎麼不好坐——在那批立足經營長州數百年,勢力早已根深蒂固的長州藩家臣團面前,他這個倒插門女婿不過是一個空降的外來戶,毫無半點根基和威望可言。並且還因為毛利新一出身於外地的緣故,早在入贅之初,就飽受這些頑固老臣的冒犯與輕視。
而那支前來偷襲的神秘敵方艦隊,在海戰中取得了全面勝利之後,也沒怎麼顧得上打掃戰場,只是救回了自己的人之後,便匆匆揚帆起航,從來路撤退了。
「是西洋鬼畜……呃,不對,是耐色瑞爾帝國的船?」
此外,熊野灘錨地雖然隸屬於效忠幕府的和歌山藩,但是並沒有修築任何的岸炮和海防工事,幕府艦隊根本無法指望岸防火力的支援……而且他們本來也不曾認為會有這個必要。
更可嘆的是,對於運氣早已告罄的毛利新一來說,他的人生悲劇還遠遠沒有結束——雖然在混戰之中成功逃出了叛軍的包圍圈,但他的妻子蘭姬在途中卻不慎落水染了風寒,剛逃到江戶城就一病不起,沒幾天便因此而去世。接著,他的一對小兒女也因為悲傷過度,整日啼哭不止,終於心力交悴而染上惡疾,很快就到另一個世界去hetubook.com•com和母親做伴了。
作為幕府派駐到西國地區的釘子,毛利新一自然是要對倒幕派進行鎮壓的。但出於自己的權位尚未穩固,以及有必要維護領地內安定團結的考慮,他對於涉嫌人員一般只是以警告和教育為主,頂多也就是禁閉或流放,基本上沒怎麼下狠手。
而長州藩叛黨這邊,在發現事態局面已經不受控制之後,似乎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先是在自己人之間爆發了一次慘烈內訌,總算是統一了思想(不肯統一的都給肅清了),公開宣布要殺進江戶,打倒幕府;接著是推舉出長州藩的世襲家老,名望甚高的守隨信吉擔任「臨時執政」,建立起一個不知所謂的「軍政府」,算是勉強有了一個領導核心;然後又出兵大肆劫掠四周的幾個小藩,還越境攻打了幕府直轄的生野銀山,以籌集軍費儲備;最後則是張榜招募四方破落浪人、山賊海盜和倒幕志士(其實這三者往往就是一回事)入伍參戰,以補充兵員不足……整個兒一副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玩命姿態。
然而,命運卻再一次和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我的大好年華才剛剛開始,而我的血海深仇也還沒有報吶!
必須承認,儘管戰局如此的惡劣,但幕府艦隊倉促組織的抵抗依舊十分頑強。激烈的炮戰從深夜打到清晨,又從清晨打到了正午。海面上到處是燃燒著的船隻,瀰漫的濃煙掩蓋了大部分軍艦,只有它們高聳的桅杆仍在炮火中時隱時現。即使是岸上的和歌山藩,也于清晨緊急派遣一支部隊趕來,從灘頭架起野戰火炮進行轟擊,但終究還是於事無補。
可毛利新一萬萬沒有想到,長州藩的這些所謂倒幕志士,竟然會把事情做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
如果就這樣死去,我就是被超度成佛也咽不下這口怨氣!
憑藉自幼苦練的出眾刀法,以及隨身攜帶的一把手槍和幾枚手榴彈,毛利新一勉強打退了幾次海怪的襲擊,但同樣也給自己留下了累累傷痕,而早已透支的體力,更是衰微到了即將枯竭的地步。
然而,偏偏如今卻是幕府山河日下、世道將亂未亂的一個微妙年代——人們雖然已經隱約預感到了新一輪亂世的逐漸逼近,卻又都還沒有做hetubook•com•com好如何迎接亂世到來的準備。
如果是在早先的太平盛世,縱使他這個藩主的權位不穩、根基不固、號令難出居所,但只要君臣名分一旦確定,這日子也就差不多應該能一路磕磕碰碰地過下去了——武士道最講究的忠義,可不是只要隨便說說就行的。身為某藩世襲家臣,僅僅是倚老賣老、陽奉陰違倒也罷了。假如當真造反篡位的話,天底下沒有一家諸侯會坐視默許,勢必非要剿滅而後快……否則的話,就等於是公然鼓勵武士「下克上」了。
兵敗城破的混亂之中,毛利新一身邊僅有的少量侍衛,不是盡忠戰死就是叛變逃亡,全靠荻城耐色瑞爾領事館駐紮的一小隊衛兵拚命掩護,他才能帶著妻子兒女突圍而出,逃奔江戶城找幕府去哭訴求援……可那位領事先生及其夫人,以及十幾名外國商人和低級外交官,卻因此而落難被殺了。
而毛利新一所在的這一路幕府新軍,則被秘密安排去實踐「蛙跳戰術」——當四路大軍一齊發動,長州藩叛軍主力在邊境應接不暇的時候,這支「精銳部隊」將會在幕府艦隊的掩護下,走海路運動到長州藩的首府荻城登陸,打起正統藩主毛利新一的旗號,在敵境腹地中心開花,一舉搗毀叛軍的抵抗意志和作戰能力……不得不說,多年未曾經歷過大規模戰事的江戶幕府,根本就是將此次征伐長州之戰,當成了新武器、新軍制和新戰術的試驗場,順便還很偏心地將首功專門留給了自己人。
此外,在荻城陷落之後,幾個名義上是頭領的倒幕志士,實際上卻完全無力約束麾下這些強人的行動,結果竟任憑他們把全城都給徹底血洗了一遍,末了還放上一把大火,毀屍滅跡——而近年來人丁稀薄的毛利一族,偏偏全都聚居於荻城內……於是,在西國代代傳承達五百多年的武士名門毛利家,除了毛利新一這個入贅的女婿以外,就此已經宣告徹底斷絕了。
而毛利新一可以用來壓服他們的最有力資本,除了前代藩主的少許餘威之外,就是他早先在幕府里積累的廣泛人脈和良好關係了——事實上,毛利新一在早先之所以能夠壓服毛利家的幾個遠房親戚,成功地繼承長州藩主之位,和江戶幕府在背後的大力支持也是絕對分不開的。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