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二十九章 戰線雙方的憂鬱(4)

既然已經下定了開戰的決心,那麼根據攘外必先安內的軍事原則,就應該首先掃清領地內部的不穩定因素……而在素來厭惡幕府的長州藩內部,唯一有可能會全力支持幕府的,似乎就只有那些在近年來突然得到幕府大力支持,一時間徹底翻身,並且撈到了不少好處的「穢多」、「非人」賤民了。
如此一來,在西國代代傳承達五百多年的武士名門毛利家,除了毛利新一這個勉強逃了出來的入贅女婿以外,差不多等於是已經徹底斷絕了!
當初,長州藩方面似乎是不希望賤民們與普通人時常接觸,故意劃撥給了他們這樣一片貧瘠偏僻的窮山惡水,結果到了今天需要出兵討伐的時候,卻發現這等於是送給了賤民們一座難攻不落的天然堡壘……所謂的世事無常,實在是莫過於此了。
沒想到這些被熱血沖昏頭腦的小年輕,當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被他們勾引來的海盜剛一上岸,事態就完全失去了控制——當藩主居住的荻城被毛利家內應打開大門,大群海盜輕鬆殺入天守閣之後,海盜首領很快就被荻城的金銀財寶與嬌媚女眷,給徹底晃花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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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相當數量的長州藩重臣,也都在荻城一同殉難,結果導致大批地方豪族都深恨倒幕派,甚至很快就在二月中旬召開了秘密集會,打算響應幕府討伐,把這些天殺的倒幕志士統統幹掉,對內可報自家私仇,對外則能消弭國(藩)難……結果居然被倒幕志士首領,長州藩中級鄉士緋月宗一郎提前得到了消息,當即率領大批倒幕志士殺進會場,強行鎮壓了此次「反正」,並且又一次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無奈開弓就沒有回頭箭,都到了眼下這等地步,不管是多麼的心虛慌亂,也只能選擇硬撐到底了。
而守隨信吉則指揮長州藩的舊式軍隊,主要負責南面戰事,在山陽道抵禦幕府主力的進軍,並且在此之前搶先攻打賤民們聚居的春田莊……結果卻是不幸一腳踏進了天大的悲劇之中!
當出身關東的毛利新一先生入贅長州藩,並且最終登上藩主寶座之後,為了鞏固脆弱的統治地位,他也開始學習江戶幕府或者和圖書說大阪商團的「先進經驗」,搜羅領地內的「穢多」、「非人」賤民大加賞賜,同時徵發出其中的青壯年,又從江戶町城管隊聘請教官嚴加訓練,試圖模仿著組建起一支強悍的長州城管隊,作為自己最可靠的直屬武力——槍杆子里出政權的規矩,不管放在哪裡都是差不多一樣的。
眼看著兩條都是死路,長州藩上下頓時也有了點破罐子破摔的悲涼心思,索性橫下一條心,發誓要將此次十惡不赦的謀反倒幕大業,轟轟烈烈地進行到底。而京都朝廷、南方薩摩藩和其他一些勢力暗中派遣過來的秘密使者,更是堅定了他們的戰鬥決心:原來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啊!
就這樣,長州藩里的所有人都只好壓下不同意見,暫時保持安靜了。
而頑強據守著這座海濱山寨,完成了數萬幕府大軍都沒做到的空前偉業,嚴重拖住了長州軍行動步伐的戰爭英雄,則是一群素來不被人正眼看待的「穢多」賤民……
這自然讓還沒把屁股坐熱的「臨時執政」守隨信吉,一時間感到很是鬱悶,但卻偏偏又對此完全無可奈何——戰績、聲望和影響力都明擺在那裡——抬頭看看前方依舊巍然不動的春田莊,他不禁慢慢地閉起眼睛,又一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事實上,他這個所謂的「臨時執政」,從一開始就當得很是名不副實。
當然,儘管緋月宗一郎使出血腥手段,勉強鎮住了藩內局勢,但他終究根基淺薄,只能仗著麾下的三百多名浪人橫行霸道,卻根本無法得到全藩擁戴。眼看著幕府討伐大軍即將開到,而長州藩卻還是亂得彷彿一鍋麵條……沒奈何,大家還是只好放棄彼此恩怨,坐下來一起開會討論對策。
長州藩的石高約為三十萬,按照這個國家每萬石動員兩百五十人的通行慣例,按道理應當能夠集結起七千五百名士兵,如果是執行境內作戰的話,這個數字應該還要再翻上一番,即可以達到一萬五千人。
相應地,作為讓出最高領導崗位的補償,緋月宗一郎則當上了「奇兵隊」總長,並且被允許收編藩里原有的三百新式軍隊,把麾下兵馬擴充到大約一千人的規模m.hetubook.com.com
於是,利欲熏心的海盜們當即翻臉違約,下令屠城劫掠,把引賊入室的倒幕志士和妄想奪權的毛利家成員,一股腦兒全都給殺了個精光。事到末了,他們索性還在荻城放上了一把大火,就此毀屍滅跡……
不過,上竄下跳得最起勁的緋月宗一郎,也沒能因此爬上新藩主的寶座——這傢伙的家世太低了,並且行事手段過於殘酷,為眾人所一致厭惡——而唯一因為回家給老母親辦喪事,卻僥倖逃過了荻城屠殺的長州藩世襲家老,出身關東名門武田家末裔的守隨信吉,倒是因此而在本地豪強的支持下揀了個大便宜,成為了這個不知所謂的「長州軍政府」的首任「臨時執政」。
但若是論交遊廣闊、人脈門路,基本局限於長州藩內部的他,就要比緋月宗一郎差上一大截了——真不曉得這傢伙在京都等地轉悠了幾年之後,究竟結識了一批什麼樣的大人物,居然連朝廷公卿都能特地來給他助威打氣,甚至送來急需的彈藥補給!
擁有如此恐怖實力的「下屬」,又豈是他區區一個末席家老可以駕馭得住的?
所以,從正式舉旗造反一直到現在,對於緋月宗一郎和他那支奇兵隊諸般冒險舉動,守隨信吉非但沒有事先參与策劃拍板,甚至連最起碼的一聲通報都未曾得到過。全藩上下也已經普遍把他當作了一個臨時性的過渡人物,只待此次打退了幕府軍來襲,就該自覺辭去職位,讓緋月宗一郎上台掌權了。
當初,長州藩的倒幕志士聯絡海盜發動兵變,原本只是企圖驅逐親近幕府的毛利新一藩主,改為扶植某位傾向倒幕的毛利家旁支長輩上台執政,並沒有改朝換代的打算——武士之道,首重忠義。參与藩主家族的內部爭鬥,藉此立功上位掌權,或許還勉強說得過去,如果直接毫無掩飾地「下克上」……如今畢竟已經不是那個只論拳頭大小,不問世情倫理的戰國亂世了。
如此一系列輝煌奪目的戰績,不但讓緋月宗一郎在倒幕志士之中的聲望如日中天,幾乎恍如軍神再世,也映襯得兩個多月都攻不下一座小小莊子的守隨信吉越發暗弱無能,甚至堪稱和*圖*書笑柄……望著海灘上三三兩兩垂頭喪氣的潰兵,守隨信吉忍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滿腹的意志消沉、興味索然。
於是,緋月宗一郎和守隨信吉立即分工合作。前者率領「奇兵隊」負責北面戰事,走山陰|道從石州口出擊,劫掠四周諸多弱小藩國和幕府直轄的生野銀山,以籌集軍費儲備。
不料,未來的長州城管隊還在馬關要塞進行訓練,毀滅整個毛利家的荻城慘案就已經爆發。趁著全藩一片大亂的時機,這些賤民趕緊攜械逃回老家春田莊,並且立即著手動工修築防禦工事——長州藩本地的賤民們大多見識短淺、愚昧無知,在這種幾百年沒見過的亂局之中,只知道茫然無措。但那些從江戶來的城管隊教官,卻個個都是經歷過無數險惡鬥爭,鎮壓過多次武士暴亂的老油條,深知此刻的情形不妙:除非長州藩選擇認罪恭順,否則只要雙方之間爆發戰鬥,春田莊的這些「舊主餘孽」、「幕府爪牙」,絕對就是第一個被倒幕派拿來開刀祭旗的對象!
從一月份的長州政變到現在為止,已經有將近小半年的時間了。
因此,春田莊囤積的兵器、彈藥、糧食都很充足,完全可以承受長期的圍困。
圍攻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自己這邊早就是士氣低迷,日益衰頹。那麼,始終困守在山寨裏面的那些賤民們,又該是以一種什麼樣的狀況在戰鬥呢?
雖然守隨信吉的家中世襲封地一千余石,本身就是長州宿老,又得到了長州藩大多數豪族的支持,論身份地位,絕對要比僅有五十石俸祿的緋月宗一郎高得多。
然而,就在這個長州叛軍所向披靡、節節勝利,幕府討伐之師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天下諸藩蠢蠢欲動、人心思變的關鍵時刻,某顆名叫做春田莊的小小樁子,卻仍然牢牢地釘在長州藩的腹地,並且擊退了一次又一次的圍攻,有效地牽制住了全藩大半兵力,惹得長州上下寢食難安。
位於馬關海濱的春田莊,聚居著大約六百名長州賤民,原本就通過各地賤民之間的傳統聯繫渠道,從江戶幕府和耐色瑞爾遠東軍手中零星搞到了不少舊武器。而此次應徵加入城管隊,又被配發了一批新www.hetubook.com.com式武器。當他們得到了荻城慘案的噩耗,從馬關要塞倉皇逃出的時候,甚至還把要塞軍火庫、糧倉裏面的存貨都給席捲一空——反正兩地之間也就隔著幾里路,運輸起來問題不算太大。而且,原本的極少數要塞守軍,也早已散夥回家觀望局勢,沒有人再肯「用生命保衛國家財產」了……
而從長州藩叛黨決心正式倒幕,發兵攻打春田莊開始算起,也已經過去了差不多兩個月。
於是,就在長州藩上下仍然在為是戰是降爭吵不休的同時,春田莊就已經開始了緊鑼密鼓的備戰工作。
此外,在荻城慘案爆發的同時,恰好還有一支耐色瑞爾帝國的使節團抵達馬關港口,並且在這一片兵荒馬亂之中,也昏頭昏腦地隨著城管隊員們一起撤退到了春田莊,其中頗有幾位不錯的魔法師與牧師——這就進一步增強了春田莊的防禦力量。
從今年的三月到五月,守隨信吉指揮著三千長州軍主力,對春田莊先後進行了整整十一次強攻,但始終難有任何進展。反倒是緋月宗一郎帶著麾下的一千多奇兵隊,不顧雙方實力對比懸殊,硬是四面出擊,在外線戰場上大放異彩——發動前後三次生野銀山之戰,把上萬幕府北路軍打得聞風喪膽,迄今無法踏進石州口一步;冒險渡海登陸北九州,奇襲重兵布防的小倉藩,一戰摧垮了兩萬幕府西路軍;還從不知哪裡找來了一夥外援,並且在熊野灘一舉殲滅了整個幕府艦隊,讓七千名最精銳的幕府新軍統統餵了魚鱉……
再加上連番內亂導致的統治秩序崩潰,以及大批戰爭難民的舉家出逃,即使神通廣大的緋月宗一郎四處拉贊助,不知從哪裡突然搞來了許多軍火糧草,守隨信吉也僅僅是勉強湊出了三千左右的傳統舊式軍隊(武士+足輕)。算上緋月宗一郎大肆搜羅各地投奔的倒幕浪人,好不容易拉扯起來的一千「奇兵隊」,全藩的總兵力居然只有四千而已,相當於幕府討伐軍真實人數的二十分之一……這可真是一個絕望的對比。
更別提那支不知怎麼被他招來的外國艦隊……一想起那時候在馬關港口外看到的足足二十多艘艨艟巨艦,每一艘戰艦的火力都遠遠超過了hetubook.com.com馬關要塞的全部海防岸炮,守隨信吉就當真是滿心震撼外加一頭霧水,同時直感覺自己彷彿一隻無知自大的井底之蛙。
面對著江戶幕府和全國諸藩的一致聲討,對於長州藩上下的這幫子倒霉衰人來說,所謂的對策無非也就是抵抗和恭順兩種。選擇前者,則雙方實力差距太大,打起仗來多少有些心裏發虛。而選擇後者,由於犯下了屠滅整個毛利家的滔天大罪——雖然直接動手下刀的傢伙,是那些沒信用的海盜和腦殘的倒幕志士,但坐視荻城陷落的諸位家臣豪族,最起碼也算是幫凶。在無法找到主謀,甚至不能推出倒幕派首領緋月宗一郎頂罪的情況下,這個屎盆子是怎麼也甩不掉了——因此,無論他們再怎麼卑躬屈膝,只怕也難以讓紅了眼睛的毛利新一藩主開口原諒,更不可能得到一心藉此立威的江戶幕府下令赦免……不管怎麼看,全藩上下如果沒有給砍掉幾千顆腦袋,滅掉幾百家豪門,怕是絕對無法輕易收場的。
而且,春田莊本身的地形也非常有利於防守——山下是泥濘的灘涂沼澤,而山體則是險峻陡峭的危崖,惟有一條崎嶇小路能夠蜿蜒而上,防禦者可以依託梯田、台地展開層層阻擊,進攻者卻根本找不到任何適合安放重炮的地點;春田莊所在的丘陵,雖然被海水三面包圍,但卻儘是礁石密布的淺灘,不要說大型戰艦,就連小艇也很難靠過來。
此刻是東瀛島國的仁孝三年(DR1993)五月下旬。
而原本對此保持默認態度的諸位長州藩武士,也頓時極為驚恐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成為了被萬夫所指的「天下至惡」——公然勾結外賊謀反,焚燒屠戮藩國首府,把主君全家趕盡殺絕……像這樣大逆不道的武士敗類,要是還不算罪孽深重的話,那天底下可就當真人人是聖賢了!
但問題是東瀛島國太平已久,對於包括長州藩在內的絕大多數藩國來說,這套廣泛應用於戰國時代的兵役動員體制,都已經被荒廢得差不多了。鄉下的農兵連續十幾代人未加訓練,根本不堪使用。城堡的兵器庫也是空空蕩蕩,實在拿不出多少裝備……而且,長州藩的荻城武庫,都已經被海盜給燒成廢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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