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戰鬥在櫻花之國
第七十一章 峰迴路轉?絕處逢生?(1)

酒井直政微微嘆了口氣,一邊不自覺地伸手摸著腰間那把「裝飾性」的沉香木佩刀,一邊憤憤不平地腹誹著那些旗本武士的無膽無能,滿肚子都是恨鐵不成鋼的哀怨。
因此,在所有人的眼裡,德川家鳴將軍就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徵,一個名義上的幕府領袖,而他本人充其量就是一個會吃飯的牌位而已……當真是再理想不過的傀儡典範。
總體上講,在此時的幕府內部,大阪商團的新貴暴發戶們,已經用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掌握了絕大部分的要害職司,以及最關鍵的財權、兵權和人事權。
在早年剛剛登基即位的時候,這位白痴將軍雖然思維幼稚,日常行為近似於未成年兒童,但最少還能比較正常地說話交談。可是到了最近幾年,這位征夷大將軍似乎又進一步罹患了老年痴呆症,已經基本喪失語言能力,甚至連最起碼的吃飯、喝水、起床、走路等等都難以自行料理,需要依靠他人服侍……
而在評定間的右側,則是大阪商團的經理人和代表,或者乾脆就是商團董事本人,雖然在風度儀錶上要差得多,但這些傢伙才是幕府中真正的掌權派,管理著從軍事、外交到財政的各項最重要事務,只是讓出了一些禮儀、祭祀之類的冷衙門,用於安置舊臣。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涇渭分明的微妙現象,乃是由他們的身份差異所決定的——東瀛風俗,以左為尊。因此在評定間的左側,都是一些出身於武家名門世家的貴胄之後,祖上多半是輔助初代將軍開創幕府的歷史名人,能力才幹如何暫且不說,至少在禮儀風度上都堪稱完美。而眼下則是作為大阪商團篡奪幕府實權的補償,被分配到一些地位清貴的虛職、名聲好聽,卻沒有多少實權,基本是當做花瓶和點綴來使用。
「……三井大小姐,您此番能夠獨力平息討薪騷亂,固然是可喜可賀。但那些追索欠薪的旗本武士,畢竟也都是功臣之後,勛貴之家,祖上對幕府立過大功,眼下也是幕府柱石。如今雖有小錯,略施薄懲https://www.hetubook•com•com也就罷了,又何必這般打打殺殺,弄得死傷累累,非常不利於維護安定團結的大局啊!」
幸好他這回還算謹慎,沒有直接插手,各種首尾也抹消得很乾凈。即使還殘留著若干蛛絲馬跡,一時半會也追查不到他的頭上……在沮喪和驚恐之餘,酒井直政又對於自己的手段感到挺得意。
德川家鳴將軍給菲里的第一印象,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字:圓!
而在御座的兩側,還有兩名眉清目秀的侍童,在用力搖著蒲扇,為將軍殿下消暑驅蟲。
會議上,眾人自然是七嘴八舌,唇槍舌戰,爭辯得很是激烈。
至於跟著進來的菲里,左右看看已經沒有了空位,同時也不習慣於東瀛方式的屈膝跪坐,於是就走到三井龍姬的背後,倚著柱子站定。
從腦袋到面龐,再從肚皮到腿腳,這位白痴將軍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不是圓滾滾的,而那亮鋥鋥的光頭上,更是連一根毛都沒剩。盛夏時節,這位痴肥將軍的衣裝很是單薄,觸目就是一層層的肥膘疊著肥膘,而緊繃的皮膚簡直是伸手擠一把能滲出肥油來!一眼看去,就能讓人充分領略到征夷大將軍的生活條件是何等優渥……論體積(似乎用排水量更合適)的話,至少能頂奧沃那個死胖子的兩倍!
此刻,在搖曳的燭光之中,評定間內的諸位臣僚早已沒有了先前激辯的勁頭,轉而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得只剩下了呼吸聲。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不過若是用心分辨的話,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細微的差異——右邊這些財閥代表的臉上,多半是混雜著興奮和憂慮的表情,而在左邊那些舊派武士的神色之中,則是充斥著幾乎要實質化的憤怒和恐懼……
雖然嫣紅的夕陽還在遠方山巒的邊緣徘徊,掩映著美麗晚霞的夏日天穹依舊十分明亮,但在剛剛經歷過一番危機的江戶城堡內,還是早早地就點亮了燈火。
對於這樣一位人畜無害的智障傀儡,如今心情不佳的三井龍姬大小hetubook•com•com姐,根本連面子上的尊敬都欠奉,甚至沒有行禮,就自顧自走到右側坐席的上首,大模大樣地盤腿坐下。
當得知江戶城的旗本武士因為長期拖欠俸祿,正在發動惡意討薪活動,氣勢洶洶地殺向將軍居城的時候,這些臣僚便慌慌張張地聚集到了此處,請出家鳴將軍,開始召開緊急對策會議。
不過,在菲里的眼中,這位白痴將軍本來就是肥得圓成一團,再這麼蜷縮起身子躺倒下去,看起來簡直就和一隻皮球差不多了……這個發現實在是太震撼了,讓他好不容易才憋住沒笑出聲來。
但即便如此,他屁股底下那張象徵著至高權位的征夷大將軍御座,依舊會惹人垂涎,勾人圖謀……所以,從德川家鳴即位以來,就成了諸多權臣們獨攬政事的擋箭牌,以及爭權奪利的護身符。
至於笑到了最後的大阪商團,就是此番競爭的最終勝利者。
正當他們這些心思各異的老狐狸、大狐狸、小狐狸,還枯坐在會場上呆若木雞、心如亂麻的時候,三井龍姬已經基本整治完了外面那些廢柴旗本,帶著菲里施施然地走進了天守閣評定間。
表面的平靜之下,其實卻已經是暗潮洶湧。
果然,三井龍姬才剛剛坐下,就有人不陰不陽地開始發難了。
不過,依靠著數百年的經營和積累,舊的武士名門世家也還沒有被完全架空,在中央和地方上仍舊殘存著根深蒂固的影響力,並且能夠控制少數幾個肥缺——譬如剛剛被徹底血洗了的江戶町奉行所。
而眼下的局勢已經非常明顯,雙方力量的天平更是早已失衡了。
跪坐在左列上首的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雖然表面上還是硬撐著擺出一張冷臉,但內心中卻已經是鬧騰得彷彿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即使評定間內擺放了大盆的冰塊用於消暑,可是豆粒大的汗珠依舊不斷地從他的額頭上潺潺而下,在臉龐上衝出一條條油膩膩的溝壑。
失策了,這回真的是太失策了!
更令他感到嘖嘖稱奇的是,將軍大人在御座上蜷縮成一隻皮球和*圖*書,旁若無人地呼呼大睡,下面的群臣卻是絲毫不以為怪,依然擺出一張張不苟言笑的死人臉,正襟危坐,似乎是早已習慣了。
只是諸位財閥代表們,在事先對此次動亂毫無心理準備,又少了三井龍姬這個領頭人的主持和拍板(去搬救兵了),一時間群龍無首,自身就不能統一意見;而那些舊派武士,更是在幕府次席老中酒井直政的示意之下,以「慎重用事」、「隱忍以待」、「穩定第一」之類的借口反覆阻擾決策,甚至多次刻意把議題往歪路上引導,以拖延時間……結果就是雙方僵持扯皮了許久,依然是毫無結果。
江戶城旗本武士們的此次惡意討薪遊行,就是他一手策劃、周密安排的得意手筆之一,為了讓多為賤民出身的城管隊員在事發之初感到投鼠忌器,無法立即撲滅騷亂的火苗。酒井直政還特意動用了他唯一有把握操縱的江戶町奉行所,刻意大肆扣發陣亡軍屬遺孤的撫恤金,激起眾人的怨憤,誘使這些同樣出身賤民的婦孺老弱一起加入遊行,以拖住城管們的手腳。
但這位次席老中閣下萬萬沒有想到,那位一直躲在其父親背後施展陰謀的三井龍姬大小姐,在危機爆發之際,居然會這般的殺伐決斷,下手如此之狠——放炮轟擊廣場,排隊槍斃「示威群眾」,之後還大肆追剿搜捕,把成千上萬的鬧事旗本及其家屬趕出家門,押送到郊外野地里集體監禁……看起來似乎已經不止是要殺雞儆猴,而是要斬草除根了!
而酒井直政也可以趁機提出種種條件,逼迫幕府讓自己真正掌握一定實權,進而扶植自家黨羽,逐步打壓主戰派勢力,最終為日後與倒幕派系的停戰談判,以及江戶的「無血開城」鋪平道路。
其中跪坐在左側的官員,一律穿著式樣典雅的武士禮服正裝,腰間懸挂長短雙刀,胸口還用金線刺繡出各自的家徽。而右側那批官員的服飾,則是五花八門,有穿長袍的,穿海員裝的,穿絲綢短衫的……甚至還有趕時髦穿西洋燕尾服的,坐姿有些歪歪扭扭,儀和圖書錶風度也不是那麼的刻板和莊重。
自從抵達這個遠東島國以來,直至今日,菲里還是第一次見到江戶幕府征夷大將軍,這個國度在名義上的主宰者,而且也是全世界地位最高的著名白痴之一。
既沒有人敢獨力承擔讓步妥協的責任,也下不了開火鎮壓的決心,只能就這麼你推來我推去,把事情不死不活地拖著……但聚集在城堡外邊的鬧事旗本,可是再沒有什麼心思等待下去了。
很遺憾的是,作為一名政客,他卻偏偏忘了,在極端險惡的政治鬥爭之中,很多事情是根本不需要什麼證據的,或者隨便捏造出一些就可以了——前提是某一方擁有了絕對優勢的力量。
然而,偏偏三井龍姬這個當家的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也沒有進評定間來和大家商量一下,就自說自話地調用外國大兵,對廣場上的示威人群發動了血腥鎮壓。隨後更是再接再厲,展開了一輪空前規模的大清洗和大搜捕,看那架勢簡直是恨不得要把江戶八万旗本統統逮起來吃牢飯……消息傳來之後,還在評定間內無休止地爭吵著的眾臣,一時間不由得面面相覦,長久地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之中。
根據菲里剛才從三井龍姬那裡打聽來的消息,如果不是因為前代將軍只有他這一個兒子,並且期盼著他日後或許能生出個高智商的孫子,而德川將軍家的近支血脈又全都凋零斷絕,那時候也不會鬧出讓一個白痴當將軍的荒唐事……可惜,智商的缺失似乎也會導致性功能的疲軟——家鳴將軍如今已有五十多歲了,卻依舊沒有任何後裔,眼看著是註定要斷子絕孫了。
而這正是諸位野心家竭力要營造出來,並且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嘖嘖,德川家鳴將軍的這副尊容……還真是有特色啊!」
※※※
雖然一輩子無憂無慮,吃得心寬體胖,但德川家鳴將軍畢竟已經是五十幾歲的人了,所以非但頭髮掉光,眉毛也是白的,比較奇怪的是,似乎連鬍子都沒有了,此外好像還有老年人嗜睡的毛病——此刻,將軍大人就視堂下一干重臣如無hetubook•com.com物,舒舒服服地仰卧在一面描金飾銀的水墨風景畫屏風下方,身軀下面墊了華麗的羊絨織毯,前方懸著流光溢彩的珍珠帘子,呼嚕呼嚕地沉睡正酣,嘴角還掛著幾縷口水。
按照他的想法,面對著如此一副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爛攤子,早已焦頭爛額的大阪商團,肯定只能採取退讓求穩的方針,試圖用對話和妥協的方式來解決本次惡意討薪事件。屆時,就不得不借重他們這些出身於舊派武士名門貴胄的領導人,依靠他們的傳統影響力來安撫鬧事者,穩定住江戶的局勢。
按照酒井直政的如意算盤,大阪財閥們的領頭人,幕府首席老中三井銀次,此刻正被朝廷的倒幕大軍圍困於大阪孤城,對江戶政局已經暫時失控。大阪商團駐紮在江戶的勢力代表,也應該會變得一盤散沙,他們這些舊派武士的上層人物,就可以藉助主場優勢,煽動數量龐大的旗本武士,以索取欠薪為借口嘩變鬧事,用以干擾幕府的軍備重整工作,並且沉重打擊幕府當權派的威望,讓那些地方勢力更加離心離德。
另一方面,貌似赫赫數萬之眾的旗本武士,在這一天的表現也實在讓人失望。起初的時候倒是氣勢洶洶,但等到幕府一動真格了,就立馬露出了色厲內荏的本色——基本沒有進行過什麼像樣的抵抗,就爭先恐後地棄械投降了,甚至還忙不迭地互相檢舉揭發,非但完全辜負了他們那些老祖宗的勇武名聲,甚至是連當個炮灰都不夠資格!唉,真不曉得他們佩戴的武士刀是不是裝飾品……
……
城堡頂樓天守閣的評定間(會議室)內,數十位幕府重臣分成左右兩列,此刻全都面容嚴肅地正襟危坐,默然無聲。
對於他們的到來,群臣的反應也是截然迥異——右邊的財閥代表,全都爭先恐後地諂笑著點頭示意,出言招呼著「大小姐好!」「恭喜大小姐旗開得勝!」之類的寒暄;而左邊的那些舊派武士,則是一個個臉色愈發陰冷,眼神中醞釀的儘是刻骨的惡毒,彷彿被欠了百八十萬一般,甚至還有人忍不住悶哼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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